“圣上最近忙着与空叟大师修身养性,他送块石头投其所好?”
宋昱琮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尖细许多。
“那是一整块玉石,温润养生,益气延年,圣上自然欢喜。更何况,圣上睹物思人,看着玉石便能记起西疆还有大皇子这么个人,日积月累,难保不会动恻隐之心。”
“这倒是,他最是糊涂心软,半辈子窝囊着过来了,重掌大权之后,行为越发荒唐,朝政不理,整日想着修成仙果。
别人在他耳边吹口风,便飘飘然顺从了去,公子,我不管你如何得知的消息,这玉石,不能给。”
宋昱琮捏紧衣袖,双目凝重的盯着顾绍祯,方才的意气全然被戒备顶替,他的眸中带了弑杀,转瞬即逝。
顾绍祯略过他的眉眼,望向窗户上的影子,“今日是晴天?”
宋昱琮跟着看过去,虽有些心烦,却还是耐着心性答他,“晨起之时朝露漙漙,东方天际有朝霞越出,应是晴天无疑。”
顾绍祯垂下眸子,又捏了捏掌中的小脚,温良良微微拧动一番,脚趾间被他搓成一颗珠子似的,揉来捻去,磨得她浑身颤动。
“晌午我也能去晒晒太阳。”
顾绍祯说完,又对起拇指和食指,揉过温良良的脚心,“晒太阳。”
“殿下可否听过一句话,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你让玉石无法呈现在圣上面前,大皇子便会想其他法子,总有一点是我们防备不及。
如若这般,倒不如顺势而为,因利是导,既然他一举为圣上送了三份贺礼,那也不差再多一份。”
顾绍祯摆了摆手,便见朱桑从墙角的格子上取下一方暗色匣子,打开后将里面的信件递到宋昱琮手里。
“这是?”
信件以蜡油密封,未曾启开。
“殿下打开便是。”顾绍祯有些乏了,微微打了个哈欠,便见宋昱琮很是谨慎的一点点展开信件,粗阅一遍喜笑颜开。
“妙极。”
大皇子身边两名得力干将,无独有偶,都有一个美艳动人的妹妹,于年初谨献给庆安帝,如今都封了位份,此事十分隐秘,偏偏顾绍祯查的一清二楚。
庆安帝虽优柔寡断,却最忌惮筹谋他权位的人,不管是谁,都会让他如惊弓之鸟,久久不能释怀。
更何况,是两个枕边人。
要不多想,绝无可能。
“二公子果真天纵奇才,我这便回宫,对了,在我走之前,总要找个人替你出出气才是。”
他甩袖间,人已站了起来,刚要走,便听“嗯哼”一声,那动静极其诡异,像是房事中的男子才会发出的响动。
他慢慢转过头,顾绍祯一脸赤红,掌心捏着一截玉足,白嫩软糯,光洁如玉,如藕段一般,粉色的指甲好似染了一层润润的红,她微微一动,宋昱琮睁大了眼睛,继而指着顾绍祯笑了笑。
“二公子,病中不宜操劳过度,需得珍重啊。”
原是女儿香,宋昱琮摇了摇头,闭门而遁。
顾淮卿额头脖颈里全是汗,湿透了衣裳也不敢去换,唯恐与宋昱琮错开时辰,叫他离了相府。
待他从房门大步流星的走出,见他面上颜色欢喜,便也稍稍安了心,遂拂袖上前,恭敬道,“殿下这是要走了?”
“不走,搬张椅子过来,我要看顾相查明毒害二公子的人。”
宋昱琮拍了拍额头,笑道,“顾相行事,想必已然有了定论,那便将人提上来吧。”
苏郁站在不远处的花丛旁,与顾淮卿屡屡示意,见他置之不理后,便气的猛一跺脚,震落许多芬芳。
“是,殿下说的极是,已然查明,是小厨房姓赵的厨子干的,犬子不过与他训斥了几句,他便怀恨在心,在犬子的饮食里掺杂了毒/药,老臣会处置他。”
苏郁一惊,掩着唇瞪向顾淮卿,老赵在府里三十多年,对自己言听计从,更何况,他知道自己太多密事,思及此处,苏郁连忙从花丛间走了出来,上前拽住顾淮卿的胳膊,淡淡一福身。
“殿下尊贵,不宜见血,这老厨定是要打死了,妾会在殿下走后,与老爷处置了他,免得污了殿下的尊眼。”
宋昱琮斜靠在方椅上,瞟了眼苏郁,又看向顾淮卿,“当日那顿打,便是一点用都没有,顾相治家,委实松懈啊。
前些日子我与父皇商量,他有意为顾家赐爵封侯,若你有这样的妾室傍身,怕是....”
顾淮卿目露精光,闻言便肃声肯定道,“来人,将老赵捆了,堵住脏嘴抬过来,乱棍打死!”
“老爷!”
苏郁不甘心,抖动的肩膀如筛子一般,生怕老赵狗急跳墙,将自己攀咬出来。
“闭嘴,滚回房去!”
顾淮卿何时凶过她,又是当着外人当着下人的面,苏郁立时眸中泪光闪烁,紧紧咽下苦水,再不敢言语。
老赵被捆的严严实实,由四个小厮提过来扔到地上,板子噼里啪啦打的咣咣作响,他嘴里塞得烂布,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喊叫,苏郁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知他说不出什么后,这才折返回房。
顾淮卿到底是袒护与她,否则怎会塞住他的嘴,苏郁拍打着胸口,神思却不敢懈怠,下毒?是有人陷害的老赵,会是谁?
她转了转眼珠,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冥思苦想,那包无缘无故遗失的春/药,到底去了哪里?
☆、032
宋昱琮走出了十丈远, 顾淮卿仍然站在府门前,远远目送,他的耳中, 如今只留下四个字, “赐爵封侯”。
他心中十分怅然, 而后又是澎湃的激动,他的相位, 有一半功劳是祖上阴泽庇佑, 父亲和祖父都是朝中重臣, 一直有爵位在身, 偏偏到了他, 皇上再未提起袭爵一事。
今日听得宋昱琮说起,难免感慨涕零, 境遇堪比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不觉一口闷气通达四出,浑身清爽不少。
甫一回到院中, 便见苏郁暗暗抹泪,倚站在廊下,顾淮卿提起袍尾,缓步上前, 探手抹掉她腮边的泪,平缓了语气道。
“你最是敏慧,怎不明白我方才只是为了保你之举?打死老厨子, 是因为三皇子在此,势必要给绍祯一个说法。
你何必跟一个濒死之人计较,何况,老赵知道当年太多旧事,趁此时机除去,未免全是错的。绍祯那边,你处置的如何了?”
顾淮卿拍了拍她肩上的落花,苏郁这才娇嗔的扭了下身子,软趴趴的靠在他怀里,揽住腰身道,“妾最是倒霉,方才好心请来城中最好的白事老板,正巧被三皇子撞见,劈头盖脸骂的我浑身不是人。
老爷放心,我给二公子选的寿材用金丝楠木做棺,金贵又体面,一应物料选的都是最好的,到时发丧,定然上得了台面。”
“委屈你了,只是你这脾气是要改改,遇事不能急,你与三皇子顶什么,得罪了皇家,日后总没好果子。
你也知道我这官位来的着实不易,明哲保身半辈子,终于有树可依。说到底,这棵大树将来若是成了主子,我们顾家可真的要更上一层楼,这事,还是亏了绍祯。”
顾淮卿感叹一声,目光顺势瞥向东院,身子忽然一怔,苏郁未觉,心中却是十分酸涩,顾绍礼长在他跟前,以嫡子自居,自小受宠。不过短短数日,便被顾绍祯抢尽了风头,撵去偏院,无非仗着三皇子的势。
苏郁眸中带了一丝狠意,准瞬间却又欣喜连连,若是顾绍祯死了,三皇子念着旧情也该对顾家多多提拔,到时顾绍礼主动投诚,聪明能干,自然会有一番作为。
“老爷,孩子们都是因为你,才这般有出息。绍礼常说,若没有父亲悉心教导,哪有他今日成就,对了,这些日子绍礼投了两家钱庄,盈利许多,说是过些日子要孝敬父亲。
这孩子纯善,得了些宝贝便总想着拿到老爷跟前炫耀。”
见顾淮卿未言语,苏郁便抬头,顾淮卿目光直直的盯着东面,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欢喜,嘴唇半张着,稀疏的胡须被风一吹,斜出一条条的弧度。
苏郁犹疑的张望过去,却在瞬间顿住呼吸,手指死死扣住顾淮卿的胳膊,面色煞白,“老爷,那是二公子?”
顾淮卿还是未开口,说话间,那人便咳了两声,神清气爽的紧了紧领口,朝着他们二人方向,提步而来。
“父亲,早。”
他面色红润,气血充足,披着一袭绣暗纹月白披风,里面穿的是少见的红衣,明亮似火,衬的他愈发肤白唇红。
这不是将死之人,怎的好端端站了起来?
苏郁扬起手指,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没中毒,中毒的人怎会好的这般没有征兆,府医束手无策,身边之人又未再请名医,他怎就活蹦乱跳的跑到自己面前,一脸的旁若无事?
不对,他若没有中毒,昨夜那般凶险状况,面若死灰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府医亲手诊断,言他命在旦夕,到底哪里出了错?
苏郁绞尽脑汁,神思斗转,忽听顾绍祯嗤笑一声,“苏姨娘忙坏了,巴不得我早些死,给大哥腾住处。”
顾淮卿捏住苏郁的手背,稳着嗓音道,“不得无礼,你母亲也只是关心你,想让你体面一些..”
“父亲,有些话,只说一次便够了,我母亲只有一个,你的夫人也只有一个,她叫沈茹,不是你面前叫苏郁的下做货。”
他声音很是平稳,好似寻常话一般,淡淡的随着不屑吐了出来,气的苏郁浑身发颤,拽住顾淮卿的胳膊呜咽起来,她哭的很是委屈,惹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老爷,你莫要怪罪二公子,他心中有怨,发到我这里若是能好受些,便也罢了。只是,老爷年纪大了,二公子下次便不要装病吓他了。”
苏郁抚着顾淮卿的胸口,很是宽容的慈母状。
“苏姨娘,我中毒未亡是我命大,只是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不改,平白说我装病,日后大抵还是要吃亏的。”
他浅浅的勾起唇,挑了挑眼尾,笑的诡异阴冷。
“下次,若是再惹出人命,便是父亲放弃相位也保不住你。今日打死老厨子,那是父亲心慈手软,为你灭口。
可是明日,后日,日后每一日呢?苏姨娘,那上好的金丝楠木寿材,留给自己傍身用吧。”
顾绍祯别有意味的瞥了眼苏郁,嘴上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嗤笑。他微微转身,将眉眼间的风流迎于风上。
顾淮卿难得没有开口为苏郁辩解,却只是沉吟着,见顾绍祯提步要走,便装腔作势的问道,“是请了哪位神医,连苏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竟好的这样利索。”
顾绍祯鼻底冷哼,也未扭头,“父亲,大约是前些日子祠堂那场大火,烧醒了母亲的魂魄,她怕有人谋害儿子,便日日浮在半空瞧着,才没叫那下毒的歹人得逞。”
他意有所指,顾淮卿便尴尬的咳了一声,只气急的瞥着苏郁,“绍祯,我再为你请太医看看吧,万一...”
一道冷厉的声音森森堵住他接下来的话,“不必了,我的身子,左右活不了几天,别费心思了。”
房中燃了苏合香,淡淡的一缕银线荡来荡去,门开的时候被风一吹,兀的断开。
温良良抬眼,叩在桌上的手指停住敲打,颇有些烦闷的瞪着他。
顾绍祯心情很是愉悦,他把双手背在身后,来到她跟前扬了扬唇角。
“生气?”
温良良粉扑扑的脸上带了怒气,恶狠狠的咬着银牙啐道,“你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难得见你发脾气,得,还是好看。”顾绍祯拂袖按在她手背上,跟着坐下,从后腰将手递到她面前,一支白荷挂了水珠,纹理别致的花瓣上沁出淡淡的芳香。
温良良禁不住蹙眉,满是嫌弃的嘟囔,“你当我是小孩子,一朵花便可哄好?”
顾绍祯把花往她怀里一塞,便又从胸前往外掏东西,他很仔细的低头,温良良目光顺着他的手看向内里,不妨顾绍祯一抬头,对上那双涟涟眸色,淡笑。
“看了我身子的人,需得听我的话。”说罢,使坏的将衣领往下一扯,露出大片皙白的皮肤。
温良良耳根兀的一热,嗔怒,“不要脸!”
顾绍祯很是得意,掌心捏着一块桂花糖,神秘兮兮的站起来,左手托住温良良的下颌,拇指捻开唇瓣,右手将桂花糖往她齿间送去。
桂花的香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甜,口腔便渐渐蜜了起来。
温良良舔了舔糖块,移开脸,红着双颊道,“这又算什么?”
顾绍祯拍拍手坐下,斜斜靠在桌上,指着那朵白荷,笑道,“彭叔说,但凡女子,大都爱花,温良良,你可开心了?”
幼稚,温良良望了眼门外,约摸着晌午快到,便瓮声瓮气道,“我何时出府会方便一些?”
“夜里吧。”
顾绍祯想都没想,说完便弯起眉眼,伸手捏住那只握花的手,微微一揉,“不走不成?”
“不成,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温良良红着脸收回手,放在膝上,趁势别开脑袋。
清风吹凉了空气,顾绍祯也不强求,双手托腮,半仰着脑袋。
“今夜府里有场大戏,我原是想让你一同凑个热闹。”
温良良忍不住痴笑起来,指着顾绍祯的脸叹道,“你这样的性子怕是不会凑热闹,又怪又冷又孤傲,若非仗着顶好的一副面皮,怕是谁都不爱搭理。”
顾绍祯瞥她一眼,哼唧两声,“那你怎不垂涎我的美色,待他日我娶了旁人,你再想看我的身子,便是不能够了。”
他特意松了松领口,那片肌肤便堂而皇之的落进温良良的眼中,她攥紧了掌心,闭目躲开。
“以色侍人,安能久远。”温良良红着脸,将手贴着脸颊拧眉瞪着他捏领子的手,又道,“你再敞着领口,不多时便要病了。”
顾绍祯不以为意,凑上前低声问,“你是嫌弃我身子骨弱?”
温良良心烦,便含糊的点点头,“对极。”
话音将落,顾绍祯便敛去了面上的笑意,往后一仰,讽道,“那你的意中人,定是身强体健,人中龙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