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秦嬗掀起眼皮,淡淡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你自己的本事不行?”
  “这你还别说,”许汶道:“我还真考虑过。”
  他道:“头一两年,我并不气馁,想着来年再试,但终究百试不中。”
  秦嬗讪笑,拿起桌上一杯水。但打眼一瞧,壁内还飘着一点油星。她撇嘴,还是放下了,而后道:“可能真是你学艺不精,所以百试不中,这怪不到中正官的身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把我的策论卖给了一个乡绅公子。”
  秦嬗扬起脸来,许汶跟说书一样,拿起杯子当做惊堂木一拍。
  秦嬗眉头紧拧,指了指孟淮,许汶打了打自己的嘴,低声道:“那位乡绅在当年定品中拔得头筹,我的策论被大加赞扬,张贴在公廨门口,广为传颂,现您翻看地方志可能还能看到这篇文章。”
  秦嬗听他如是说,沉默半日,许汶帮她开口道:“其实公主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想过来找个人证是吧?”
  秦嬗看着他,颔首道:“没错。”
  许汶摸摸下巴,“我当人证当然没问题…”
  秦嬗打断他,“你不怕?你的手…”她的眼睛落在他那只不自然的右手上。
  许汶又嘿嘿笑了,“打断了,写不好字了。所以我得把他们拉下马。不然对不起我的右手。”
  秦嬗听到这里,总算舍得给他一丝笑容,她道:“可你没有证据,怎么证明你与其他人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呢。”
  “这个无妨。”许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卷轴,交给秦嬗,他道:“这是我联合五十余个同窗的联名书。”
  这么多人?
  秦嬗将信将疑,要打开来看,许汶道:“不过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没了,有些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些幸运的譬如我…”
  从遇到许汶开始,他就一直是嬉皮笑脸,放荡不羁的样子。唯有说起与他同样遭受不公对待的同僚们,他的眼神黯淡了。
  “本就背负亡国之痛,”许汶沉声道:“我们打定决心投身官场,报效朝廷,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但没想到还遇到这样的事。这是既灭了先人的国,又堵了后辈的路,民愤难免积怨,国本难免动荡,长安盛景怕终会成为空中楼阁。公主,此事不可小视啊。”
  “我明了。”秦嬗面色沉重,她道:“既然颁布了政令,就要有铁血手腕执行下去,不然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两层皮的后果就是自欺欺人。”
  “公主英明。”许汶又换了那张笑脸,道:“虽然这封联名信里的人可能没法都出面佐证了,但我还有一个证据。”
  秦嬗噢了一声,许汶又献宝般地拿出一个卷轴,道:“我有项蒙受贿的证据。”
  “真的吗?!”秦嬗大喜,一面打开卷轴,一面问:“行贿者是谁?”
  “正是鄙人。”许汶笑嘻嘻道。
  “…”秦嬗斜眼看他,“你为了当官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关键是我确实是有才,不想浪费嘛。”许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你贿赂了什么东西。”秦嬗低头去看卷轴,心想若是什么名贵器物,项蒙估计还放在家里,就算是买卖了或是送人了,也有迹可循。
  哪知,竹简上写着,冬瓜二十斤,苋菜十二斤,胡荽三十斤…
  诸如此类,还有萝卜、冬瓜、芋头。
  “…”
  秦嬗头疼。
  “怎么样,公主,”许汶凑上前来,邀功似地说:“我这货真价实都是自己种的,没有一点掺假!”
  “假你个头啊!”秦嬗一把将竹简抄起来,打在许汶胳膊上,“你有见过人家贿赂送菜的吗?你是读书人,不是菜农啊!”
  “而且谁会吃三十斤胡荽啊!”秦嬗压着声吼道。
  “菜农怎么了。”许汶揉揉被打的地方,委屈地道:“读书人当了官也是要下地的,不然怎么当父母官。”
  而且胡荽怎么了嘛,胡荽是无罪的!很香很配菜好不好!
  他道:“魏国以农耕为主,百姓十分之九都是务农。今上登基之后推行儒术,大家都进学堂摇头晃脑的念书去了,圣人的话自然要学,但不要忽略了把脚踩在土里吧。”
  秦嬗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地放下来,她上下细看许汶,他一身短衣,确实不像读书人,她道:“你善种地?”
  “那当然!”许汶拍拍胸脯,道:“我猜公主接下来是不是想问我,对于弋阳四县的蝗害是否有好对策,是不是?”
  他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特别像一只狗,甩着尾巴,乐哈哈的。他急切地看着秦嬗,仿佛在说“快问我,快问我”。
  这是憋坏了,本来是个挺好的务实的农曹官,却生生被逼得躲在深山老林里。
  秦嬗看看天色,道:“今日很晚了,我住一晚,明天你再跟我说。”
  “明天?!”许汶怪叫一声。
  “你别一惊一乍的!”秦嬗正色道:“吵醒了驸马,你仔细受罚。”
  许汶捂住了嘴,喃喃道:“要我再憋一晚,我真是要憋死了。”
  秦嬗拍拍他的肩,把他推到门外,道:“那我也得休息了。”
  “公主你一点都不求贤若渴吗?”许汶眨巴着眼睛。
  “我渴,”秦嬗无奈道,“但我更累,先休息。”
  秦嬗关上门,屋内四壁皆徒,只一张榻,她解了衣裳,躺在孟淮的身旁。
  更深露重,木屋有些透风,孟淮侧身下意识地往温软的地方靠,秦嬗睡眼惺忪,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胡荽:香菜
许汶:香菜怎么了,香菜是无罪的,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吃香菜。
秦嬗:......
今天就一章,明天继续~
 
  ☆、敌人
 
  第二天, 太阳将第一束光从木屋的窗棂中送进来,刚好盖在孟淮的眼睛上,他眉头先皱起来, 抬手挡住了光, 而后将身上的被子拉起来再眯一会儿。
  刚动了动, 发觉怀里有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忽觉哪里不对, 睁开眼后, 秦嬗安稳的睡颜近在咫尺。
  孟淮的心又止不住地砰砰跳起来, 双手尴尬地空举着, 放哪儿都不合适, 环顾周遭,见他二人在一所简陋的住所。
  屋中程设不过一榻, 一案几,并两个柜子,和几个蒲团而已。
  怎么从山中密林到了这处,孟淮没有印象, 他只记得秦嬗突然吻上来,自己本来是想推开,但怀中腰肢如化成了一团火般,缠绕着孟淮怎么都无法推开。
  最后, 情、欲也冲昏了头脑,有一瞬孟淮居然想着就在那儿将此事进行下去,现在回想, 实在汗颜。
  而且,这是他们夫妻第一次,若真是在野外,未免太委屈秦嬗了。幸好,他们掉进了一个坑里,那怕是山中居民狩猎所用,也幸好,自己晕了过去。
  孟淮低头,再次看向秦嬗。
  她应该已经简单洗漱,昨夜脸上的汗渍和泥土都清洗干净,一张脸美貌尽显,浑然天成。
  孟淮凑近了些,鼻子轻轻嗅了嗅,秦嬗身上还裹着青草露水的味道,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比胭脂香味沁人心脾。
  仔细看,她的唇角有些发红,想来是昨天接吻时自己的杰作,孟淮正沉心看着,怀中的人嘤咛轻哼,又往他身旁转了转。
  孟淮双手條地紧握,按住被子,压住蠢蠢欲动的本性。
  那是少年男子每日早晨都会有的现象,如果是平常,孟淮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过一会儿便就好了。
  可现在,要他怎么办。
  新婚妻子就在身旁,他如何分散注意力!?
  孟淮想了一会儿,还是准备跨过睡在外侧秦嬗,喝点水冷静片刻。
  于是孟淮蹑手蹑脚,悄默默地撑起身子,刚一只手伸过去,秦嬗翻了个身,梦呓两句,喊的是“驸马…”
  孟淮本就悬着心,恍惚一听还以为秦嬗醒了,就怔在原地不敢动了,他的双手撑在秦嬗两侧,秦嬗仰面躺在他身子下。
  他的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睛有些迷蒙,身下的秦嬗似乎已经醒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朱唇轻启,柔柔地唤他“驸马…”
  孟淮的神志不受控制,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去,往秦嬗的唇找去。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的鼻尖碰到了秦嬗的鼻尖。
  就这点细微的触感,让孟淮猛地清醒过来。
  阿姐的话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脑海里,她说:“记住,永远永远,你都不能爱上公主。”
  孟淮的动作停在鼻息交缠之间,他睁开眼,睫毛扫过她细腻的脸颊,距离不过一线之隔。
  可这一线,就如天涯之隔,就如地壤之别。
  孟淮慢慢地撑起来,跨过熟睡的秦嬗,无声坐在榻边,静默了许久。许久之间,他都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后,他转头为秦嬗盖好被子,随后,出了木屋。
  #
  许汶已经从河里将今日要用的农具清洗了一遍,顺带给公主打了一桶水洗漱,回来时刚好碰到孟淮走出木屋。
  “鄙人许汶向驸马问安。昨日驸马受惊了,是我背驸马来这儿休息的。”他笑嘻嘻道。
  “劳烦许生。”孟淮拱手回礼,他打量许汶的装扮,道:“许生不像个读书人…”
  “像个农户是吧?”许汶笑道,“驸马和公主说的一样,我与公主说,不会种田的读书人当不了好官。”
  孟淮低头笑了,后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昨夜我晕睡的时候,你与公主交谈甚多?”
  许汶憨憨地点头,“是啊,促膝长谈,不然公主怎么睡到日上三竿呢。”
  等等,这话听着哪哪儿都不对。
  许汶没注意到孟淮醋意萌生,直愣愣提着水桶就要进屋,孟淮忙将人拦住。
  许汶看着他,孟淮伸过手,“多谢你,但这个我拿进屋给公主洗漱。”说罢要接过木桶。
  “我怕您提不动…”许汶说。
  “提得动!”孟淮喝一句,许汶闭上了嘴,将木桶递了过去,心里委委屈屈地道:提得动就提得动,吼这么大声干嘛啦。
  孟淮将木桶拿进去,特地将水在日光下晒了一会儿,伸手进去试试温度,直到水不这么凉了,才坐在榻边,拍了拍秦嬗的肩头。
  “公主...公主..”他轻声唤。
  “唔。”秦嬗本是睡眼惺忪,睁开眼一看孟淮已经衣冠整洁,她刷地坐起来,问道:“我,我起晚了?”
  “未曾。”孟淮本想按住她的肩来安抚,但终究还是没有碰,他双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上,
  道:“不晚,公主请先洗漱吧。”
  他的细微动作,秦嬗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波动。可她并未说什么,整理好衣裳起身,孟淮已经拧了一把布巾递给秦嬗。
  秦嬗擦了擦脸和手,布巾粗糙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孟淮知她嫌弃山中简陋,他自己就着剩下的水洗完,又递给秦嬗一杯清水。
  秦嬗挑眉去看杯壁,孟淮温声道:“洗过了,这是干净的。”
  听到这句,秦嬗才放心喝了一杯,不吞下去只是漱口,第二杯才是饮水。
  她已经大半日没有喝水了,现下正是口干舌燥,一连痛快喝了四五杯水才觉纾解干涸一二。
  孟淮目光沉静,看着秦嬗一杯接一杯。
  秦嬗将杯子搁下,难得大喇喇抹了一把嘴,孟淮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和煦柔光几乎要溢出来了,本已经将袖子举了起来,但还是放了回去。
  秦嬗将此景看在眼里,问:“你怎么回事,今早起来,仿佛与我疏远了很多?”
  “会吗?”孟淮眼神躲闪,“我不觉得啊。”
  “我觉得。”秦嬗背着手上前一步,仰着下巴,轻声哄他:“莫不是驸马还在回味昨天之事,还觉得意犹未尽吗?”
  孟淮退后一步,别过脸,“并未,昨天是我唐突公主,我该想公主请罪…”
  “诶!”秦嬗竖起手指压在他的嘴唇,再逼近一步,踮起脚凑到他耳旁,道:“无须请罪,若真要道歉,不如再吻我一遍?”
  孟淮目光闪动地厉害,怔愣愣地瞪着秦嬗,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连脖子都发热了。
  秦嬗忍着笑,笑他长信侯前世最会折腾人。有次竟想出将她的眼睛蒙起来,手绑在榻的雕栏上,整整戏弄了她一整晚,直到她实在泣不成声,哭喘喘地哀求他,他才将手和眼睛放开。
  如此会巫山云雨的人如今一个吻都青涩成这样,秦嬗当真感觉到恍如隔世啊。
  她手指仍在孟淮的唇上摩擦,乘他还在愣神的时候,揪着他胸口的衣裳捧着他的脸盖上红唇一吻。
  此次不是像过电一般了,而是清香绵软的,可惜只是一扫,并未深入,秦嬗分开他二人的距离,歪头道:“驸马,我希望下次是你来献上一吻。”
  说罢冲他笑了笑,将头发盘成男子发髻,出了房门。
  #
  春光明媚,清风徐来,他们走在山峦平坦处的田野间。
  此时还未到播种的时候,正需要翻土,许汶赶着牛车往前面走,秦嬗和孟淮走在田埂上,有一搭没一搭问话,放眼望是一座又一座绵延不绝的苍茫青山。
  秦嬗抚着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高声问许汶道:“你昨夜说有祛蝗害的好办法?”
  “不错。”许汶朝黄牛的身上抽了一鞭,让它自己往前走,他走近些问道:“公主可知豫州这么多郡县,为何单独弋阳蝗害最为严重吗?”
  秦嬗被他问住了,她若是知道,还用去民间招揽人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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