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拿着糕点吃了一口,右手搭在扶手上愉悦的敲打着。
盛琼华盯着她那在扶手上仿若跳舞似的手指,眼神一闪,低下头,那带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黑沉,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这位成嫔娘娘倒真真儿是个人物。
她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这后宫的水愈发的深了。
***
宜妃那点威慑还在,甚至因为她为了十一阿哥与万岁爷大吵几次,万岁爷却一直没有降罪,众人看她的眼神越发的恭敬。
在她撒了一通火后,一场戏下来连说话声都少有。
盛琼华实在是听不懂这些戏曲,强忍着才没有睡着,之后戏曲结束,宜妃娘娘大喊一声摆驾回宫的时候,盛琼华真是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她随众人弯腰行礼送宜妃娘娘,眼瞧着宜妃娘娘的仪仗连影子都不见,盛琼华才转身往自己宫中走。
才抬脚往前走几步,身侧的章嫔却走到她身边。
“你倒是当真聪慧。”章嫔看着身侧的人,带笑的眼神一阵赞赏。
盛琼华转过身就瞧见章嫔那亮晶晶的模样,她眼神一闪,“章嫔娘娘夸赞了。”章嫔边往她身侧走,便笑道:“本宫就喜欢你聪慧。”
“刚刚成嫔那么给你下套,你硬是没有转进去。”
章嫔边笑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手指虚虚指了她一下:“你也当真是心坏,祸水东引牵扯到密贵人头上去,也不怕密贵人回过神来找你算账。”
刚做的一切,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盛琼华倒也不掩饰,在聪明人面前装傻实在是太难看:“至少短时间内密贵人回不过神来,那就成了。”
“是……”章嫔摇头轻笑,叹息了一口气:“如今密贵人正忙着过几日自个的晋升礼呢,儿子满月,自个晋升,倒是真真儿让人羡慕。”
盛琼华看着旁边的章嫔,轻声儿道:“旁人是羡慕的,但是章嫔娘娘却是不会了。”
“哦?”章嫔挑了挑眉,脸转过来看着她。
正是阳春三月,墙角一侧的牡丹开了花,盛贵人就站在这花丛中,她腰细腿长,又白的晃眼,一身嫩绿色的旗装清秀又素雅。
此时垂眉低头,挺翘的睫毛颤了颤,阳光下那半张侧脸美的让人呼吸一瞬。
“娘娘如今地位稳定,十三阿哥又聪慧非常,儿女双全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如何会羡慕一个刚晋升为嫔的密贵人。”
章嫔神色不变,眼神却柔和下来,故意道:“十六阿哥可是受尽了万岁爷的宠爱,你怎么就知道本宫不羡慕这个?”
“十六阿哥这才满月。”盛琼华当真忍不住失笑:“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何况……如今哪个恩宠能长长久久,而谁人之前饱受冷落,之后却一直不会崛起?”
“是成是败,端看的还不是自己?”
盛琼华说完就低下了头,一旁的章嫔眼神眨了眨,随后笑着摇头道:“本宫就说,你懂。”
两人踩着花盆底,一前一后 ,忽而章嫔压低声音在她身侧道:“你知晓成嫔为何要针对你吗?”
这点盛琼华还当着不知晓,她转过身。
就见章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像是得意,又像是打量,最后若有所思的陈垂下眼睑,眼珠子往前方一看,道:“如今有人传,剩下那个嫔位是盛贵人的。”
“嫔位?”盛琼华诧异一声,看着她。
“你可别给本宫装。”章嫔失笑,往前走:“那日荣妃娘娘唤你过去,应该是跟你说过这件事。”
盛琼华手指收紧,没说话。
“瞧来这下,万岁爷的恩宠你不缺,荣妃娘娘这样子也属意于你。”
“可晋升你为嫔还是太引人耳目,一来你身份低,二来你资历尚浅,进宫才一年,就爬到了贵人,再晋升为嫔你可算的上是史无前例第一人。”
章嫔叹了口气,看过来的眼神也带了丝打量:“如今这才是少部分人知晓,成嫔就如此针对你,若是消息当着放了出去,你该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
“你得有个准备。”章嫔说完这话就往外走了,留下盛琼华一人站在原地面色极其的难看。
幕后之人好狡猾的心思,如今还没晋升,就放出了这个消息。
关是一小部分人知晓,一个成嫔就如此作对,不出半日,倒时整个后宫都知晓,那么多人还不活活撕了她?
她面色难看,身侧的红裳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的都是着急:“小主,如今该怎么办啊。”密贵人晋升为嫔她是名正言顺。
接连生下两子,对龙裔有功。
如今成嫔刚刚还拿小主肚子里没半点动静来搓事,这下若是放出小主也会晋升的消息,只怕要被人闹翻了天。
“怎么办?”
盛琼华轻咬了咬牙齿,随后那张脸又一瞬间变得平静。
她勾起嘴角往前走去,沉声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她既想坐上那嫔位,那自然也要承受那个位置给她带来的考验与磨难!
第91章
四月的天, 正午的时候还是烈日骄阳, 可一到了下午, 微风一吹,有一股刺骨的冷。
盛琼华先回了秀水苑,刚进屋就让人将门关起来,随后寻来小福子悄悄吩咐道:“你偷偷的, 不要声张 ,派个眼生的小太监去找些戏折子来。”
盛琼华知道这后宫无聊, 宫女太监们都没有消遣之物,因不能出宫, 有时候想点宫外的东西可谓是难以上青天。
可她们出不去, 自然还是有人出的去的, 专门出宫采买的小太监们便是能时常的出宫,有时候想要些胭脂水粉之类,让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带上一点,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们那些小太监什么都有,更何况是本戏折子。
小福子听主子这么一说,立马就明白了:“小主, 要的是哪一本?”
盛琼华压了压头上乱动的簪子,底端下面的珍珠时不时摇晃在脸颊上, 她漆黑的眼帘垂下,轻声道:“牡丹亭。”
小福子得了命, 往地上磕了个头立马出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 御膳房的忽然送来了不少的东西, 除去盛琼华午膳点的香酥鸭子、杏仁豆腐、雪菜黄鱼、银芽鸡丝之外,剩下的十几个小太监个个手上端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樱桃肉山药、香杏凝露蜜、西湖醋鱼等十几个菜摆了一桌子。
“这是什么?”红裳瞧了一眼盛琼华,问御膳房跟来的小太监:“我们小主可没点这些。”
领头的小太监一脸的巴结:“回姑娘,这是我们御膳房孝敬贵人的,”他生的倒是唇红齿白面上带着笑意:“都是奴才们用心做好的,还忘贵人赏个脸,用上一口奴才们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这御膳房的事儿才刚过去,没过一会就见佩儿捧着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一脸莫名其妙的走进来。
“小主,”佩儿手捧着银子,面上一脸的纳闷:“这内务府的人可当真奇怪,这个月要发月银的时间还有三四天,哪一回不是等着奴才们去拿得,今日内务府的居然巴巴的给送来了。”
“知道了。”盛琼华垂着脑袋,看着手中的书不咸不淡的道:“下去吧。”佩儿一脸懵的走了,盛琼华捏了捏鼻尖,将手边的书合上关起来。
她单手撑在扶手上往下走,朝红裳说道:“去乾清宫。”
如今这还是寥寥几人知晓这件事就闹得这般的大,若是再等半日下去,整个后宫都知晓了,只怕会打的她措手不及。
不管旁人如何,最后端看的还是万岁爷的态度。如此紧要的关头,她自然要去乾清宫,试探一下万岁爷究竟是如何想的。
盛琼华扶着红裳的手就往外走,她踩着花盆底刚走下去,就只见那黄花梨的桌面上,巴掌大的戏折子上写着牡丹亭三个大字。
这几日因为前朝战乱的事,不少人都缩在自己宫中不敢出来,更别说是来万岁爷这儿。
盛琼华站在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也是一愣,这位小主儿可是极少来乾清宫的,可架不住盛贵人受宠,宫中上上下下的奴才都不敢得罪。
小太监连忙往地上行了个礼:“还劳烦盛贵人在这稍等片刻,奴才立马过去禀告万岁爷。”那守门的小太监落下这句话立马就往里走了,盛琼华站在廊檐下等了片刻的功夫就被请了进去。
“你如何来了?”她才刚跨入内殿,康熙就发出一声浅笑:“ 不是说去看戏去了么?”这后宫的事儿大大小小没有什么瞒得住万岁爷的眼睛。
端看万岁爷想不想知道而已,这宜妃听个曲儿万岁爷瞬间就知晓了。
可玉贵人与公主胎中中毒,万岁爷只淡淡的留下一句,彻查!之后又问过这件事几句?只怕没过多久,连这后宫到底有没有这个人都能忘了。
盛琼华心中门儿清,倒也不诧异,只身子往下一弯行了个礼,随后抬起头来笑脸盈盈的道:“戏看完了,一时间想到了万岁爷,这才来瞧瞧。”
她眼睛亮晶晶的,期盼的看了他一眼:“嫔妾是不是打扰万岁爷办公了?”
康熙失笑,上前一把牵住她的手往软塌上走:“你来的正巧,朕这些折子看完了正想歇息歇息。”盛琼华看着龙案上摊开一半的折子没有戳破。
“那嫔妾与万岁爷这是叫做心有灵犀?”盛琼华大着胆子往万岁爷那看了一眼,她头微微歪着,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春日里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唯独她一身碧色的衣裳,身姿纤细又柔弱,煞是动人。
康熙最喜欢瞧的就是盛贵人这模样,娇俏又灵动,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鲜活气儿。
“是。”他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朕与盛贵人之间心有灵犀,正想着你呢,你就过来了。”万岁爷低着头,带笑的脸上尽是疼宠。
李德全站在一侧看的清清楚楚,刚刚万岁爷还在为葛尔丹的战乱发脾气,倒是这位盛贵人来了几句话就逗弄的万岁爷开心。
康熙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后状若不经意的问道:“今日你们看的什么戏,倒是让你已看完就想起朕。”
“牡丹亭。”盛琼华放下手中的茶盏脱口而出。
她兴致勃勃的,眼睛里也带着笑:“但是嫔妾起了个大早,去了之后听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曲儿听得睡着了。”
“好不容易看一场戏,还没看见多少,可真真儿是亏死了。”
她生的好,皱着鼻子抱怨,康熙一点都不觉得盛贵人讨厌,反倒是觉得她惯会撒娇,瞧她这模样,就忍不住的逗弄:“你这可说漏嘴了吧。”
“刚还说看了戏后想朕了呢,感情你睡着了。连这戏唱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呀。”盛贵人急了,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像是炸毛的猫:“我知道牡丹亭说的是什么。”
“哦?”康熙挑眉。
却见盛贵人还当着有理有据的说了起来:“不过就是南安太岁杜丽娘与秀才柳梦梅的爱情故事……”盛贵人机灵又聪慧,倒是真将这场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她还感叹:“果真是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你还当真知道。”康熙扬起眉,眼里都是赞赏,这戏听过的不少,光是宜妃就听了许多遍,可听完之后能一五一十说的这么明明白白,条理清晰,可就不止是聪慧了。
“谁人与你说的?”
盛贵人眼中的失落一闪,随后又笑着道:“嫔妾的祖母喜欢。”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带着笑, “之前嫔妾在家的时候,祖母最是喜欢嫔妾,时常拉着我陪她听这出牡丹亭。”
她抱怨似的眨了眨眼睛,可语气里都是怀念:“这牡丹亭的戏折子嫔妾都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就是与万岁爷说上一说,这有何难?”
“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康熙失笑,伸手要去掐她的鼻子,盛贵人却是往后一躲,对上他诧异的里眼神,撒娇般的道:“万岁爷,疼的。”
“真真儿是娇气的令人发指。”康熙失笑,语气里却是在纵容的,抬手举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后扭头却见盛贵人垂着脑袋坐在那,模样有些蔫巴儿。
“怎么了?”康熙头探过去:“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副模样?”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面前,盛贵人却立马转过头,眼神忽闪躲避:“没什么。”康熙离的近,虽不过是一闪而过,可到底还是看见了盛贵人那半含在眼中一闪而过的泪。
盛贵人平日里虽是娇里娇气的,但最多只是红一红眼圈,除了在床榻上,盛贵人受不住才哭之外,其余的时候康熙几乎没瞧见她掉过泪。
如今盛贵人这样,康熙自然是心中慌张,连忙伸出手一把勾回她的脸:“怎么了?”
盛琼华不说话,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泪水却啪啪的往下掉,就像是那断了线的珍珠,啪啪的直砸在盛琼华的心口上。
“这……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康熙急的一只手给她抹眼泪,可那就像是泉水,止都止不住。
盛琼华低着脑袋 ,无论康熙说什么,她就是不说话。
万岁爷急的不行,可又毫无办法,盛琼华的眼泪多的惊人,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不停。康熙的双手握紧,急的上面青筋冒起。
又不知道如何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盛贵人啪啦啪啦掉眼泪。
“可是有人欺负了你?”康熙一直往她那儿看着,见她停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连忙将身侧李德全拧好的帕子擦了擦她的脸。
帕子是温热的,刚从温水里面捞出来,这盛贵人一哭,可当真是位祖宗,连万岁爷都急的一头的汗。
李德全暗地里早早就让人端来洗漱的在那候着了,水温凉一点立马叫人端下去就换,只等着这位活祖宗没那么委屈了伺候的舒服一些。
“嫔……嫔妾告退。”盛贵人哭过之后只感觉羞愧极了,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万岁爷的眼睛,拿下帕子转身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