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窗外的凉风透过纸窗渗透屋内,屋外的暗光照映进了屋内。
透着暗光的房间里一张方正的红木大床上,少女盖着一个薄薄的棉被,蒲扇一般细密的睫毛紧紧的闭着,她眉头紧皱,即使在寒冬的腊月额头上也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看上去像是在被梦里的梦寐给惊着一样。
“姨母姨母,这个真的是我娘送给我的东西?”
梦境里,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苏微白一身素衣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圆圆滚滚的穿着粉色棉衣的小女孩举着一个翠绿的坠子激动又兴奋的冲坐在软椅上一身明黄色襦裙的女人喊着。
坐在软塌上的女人有一双温和的眼睛,已经有些开始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的打理好盘在头上,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透过那挺直的鼻梁和细嫩的皮肤也可以隐约看的出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个难得一见大美人。
见着女孩这么高兴,女人微微探身将女孩揽入怀中,冲她肯定,“对,这是你母亲让我转送给你的,微白喜欢吗?。”
“嘻嘻,微白喜欢的不得了呢。”女人的话又给女孩一些信心,从女人的怀中钻出身来,女孩拿着一个翠绿的坠子在手中扬了扬,“姨母姨母,我听说宫里的宫人们说母亲最近回宫了,她能送给微白东西就证明她不是那些人所说的一样讨厌我,我要去见见她。”
说着,女孩冲座上的女人眨了眨自己灵动的大眼,也不管座上女人失措的样子,一溜烟的就跑出门外。
场景一换,又转到一个看起来有些简朴素净的院子,女孩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一样将手中的翠绿坠子扔到一边的泥坑里,寒冬腊月间穿着一个粉色的棉袄坐在雪地里揉着眼睛呜呜的哭,哭了一会又见四周没人又跑到泥地里重新捡起那个翠绿的坠子拿在怀中细细擦拭,然后擦着擦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伸手明黄色襦裙的女人走了过来,见她这个样子,目光看了看院子里紧紧关闭的大门又看了看满身泥雪的女孩,眼中了然之色划过,跑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安和她最近被师父闭关,微白这个时候打扰,她也是会不高兴的。”
穿着粉色棉袄的女孩揉揉眼睛,不似八岁幼童一般,恢复了冷静,“姨母,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我有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如果她是,为了诵经,连门都不愿意给微白开一下,难道她就不想看看微白,不想微白吗?”
明黄色襦裙的女人被女孩问的一愣,然后晒然一笑,“你母亲也有自己的难处和原因,也许等你长大以后会明白。”
粉色棉袄的女孩抿着嘴巴没有继续说,但是苏微白却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女孩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母亲。
…
窗外的凉风已经在外吹拂,从梦境中醒来的苏微白在床上躺了一会,听着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然后站起身下床鬼使神差的打开了窗门。
没了窗门的阻拦,窗外的凉风呼的一下灌进屋内。凉风虽冷却是吹的她浑身上下舒舒服服的,连之前因为梦寐黏在身上的汗液也被吹的干干净净了一样。
她现在在的地方不是悬医阁,也不是义军的营帐这种地方。
不敢回去的原因是害怕面对李胤那样对自己莫名产生的复杂感情,寄宿在外也正好可以理清自己心里那复杂的思绪。
燕都她既然答应了冯叔也是一定要回去的。只不过李胤那边,苏微白想了想,点亮了放置在案台上的一盏烛台。
烛光闪起,灯火在吹进来的冷风下左右摇弋,在案台寻来一些干净的笔墨,铺上一张雪白的宣纸,笔尖轻点,娟秀的字迹便在雪白的宣纸上铺展开来。
灯火闪烁,不过半刻少女便停了笔,伸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张,少女认真的审视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纸上写着的无非是大致给他说明自己突然要赶往燕都的原因以及皇帝准备招安他们义军的举措等,让他们之后小心点云云,最后署上她的名字让他不用担心等等的内容。
审视了一遍,苏微白觉得没有什么错处,又在纸的最后两句添上了让腊月天的他不要穿得太薄,他寒毒侵体,不能受冷等等内容。最后纸张被她折叠着放进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信封中。
明日只要托人送给他就行了,她这也不算不辞而别。
第53章 不辞而别(修)
义军的营帐里。
李胤阴沉着脸看着白色的宣纸上那娟秀的字迹,字是今天早上扬州城迎客阁酒楼的小童送过来的信封里的,说是酒店里的一个客人嘱咐交予他的。
因为大楚民风开放,他也时常会收来一堆城中大胆一点的年轻女子送来的信或者小礼物什么的,所以他本来也没有当回事,只是送过来的时候随手就扔到案台上了,但是今天林勇过来的时候偶然间被他翻看故意在他耳边朗读调侃,越听越不对劲的他直接抢过看,没想到果真是苏微白那个女人送过来的信。
难怪昨天他在悬医阁等了她一宿都没有见她回来,李胤冷笑了几声,前几天就故意躲着他,今天倒是直接留了一个信封就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当真是准备要躲他一辈子吗?
可是如果真的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不愿意再见到自己,又为什么要最后再用那么关心的语气来嘱咐自己,让他心痛,让他生气。
李胤阴喋喋的想着,手中雪白的宣纸几乎都要被他揉成了个团,心似乎像是被放置在烈火上一般的剧烈燃烧着,烫的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泛着疼。
信封送过来的时候是早上,而经过他这么一耽搁,看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她既然有人护送,想必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也是早就出了扬州城了吧!李胤幽深的目光闪烁,呵呵,真是好,他现在恐怕再去追人恐怕也是赶不上了吧!
“统领,您和苏姑娘怎么了……。”心知无意间好像戳破了什么一样,林勇言语诺诺。信封他只读了前边几句就被自家统领给抢了过去,不过只从前边那几句来言,用自己的屁股想想就知道苏姑娘这是要离开扬州的预兆。
前几日他就发现苏姑娘和统领之间有些不对,只不过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样子,今天是他读到了这封信,若是没有撞到,恐怕以统领的性子恐怕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件事你不用管。”李胤声音冷冰冰的,幽黑的桃花眼瞥向他,“说正事,燕都那边有意招安我们,你怎么想?”
月城一战,他们也算是打响了名气,以一匹异军突起的黑马姿态出现在燕都那群人的视线里,在大楚与胡蛮对战的这么多年里,一直处于劣势的楚军队伍一直处于被胡蛮挨打让地的地步,他们的胜利无异于给了一直萎靡的大楚国百姓一个剧烈的强心剂。可是在万民颂赞的情况下却是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
他们知道,小皇帝的招安仅仅是针对他们现在的风头正盛,用他们来安慰民心的。如果有一天他们没用了,依照小皇帝的性子他们迟早也是要被无辜咔嚓了的命运。
“我和统领所想的一样。”说到正事,林勇马上就严肃了面孔,“他们这次的招安恐怕也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我们现在的风头正盛,属下怕他们以后会故意借着这个名头会让咱们义军的兄弟给他们冲锋陷阵上场杀敌,最后再一脚踢开。”
“呵——,空手套白狼吗?”林勇担忧着,李胤却是眼角微眯,“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既然想要利用咱们,总是要准备被狼咬下一口肉来。”
“统领,你是想————。”林勇看向他。
“既然选择了与狼为伴,总要做好被狼啃食殆尽的准备。”李胤阴森森的说。
林勇点头,眼神坚毅,“属下一切听从主上调配。”
“听消息说,过几天要从燕都过来一位世家子来亲自迎接我们?”李胤起身渡步,看向帐外越来越灰暗的天空幽幽的说。
“是,属下也听说那位公子来历不凡,好像是燕都哪位世家的独子。”林勇应着,然后疑惑的问,“统领认识?”
“老朋友了。”李胤说着,嘴角不禁勾起,面容却是扭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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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
长乐宫。
苏微白蹲坐在大殿上捧着一本厚厚的话本逗坐在大殿上方雕凤软塌上的老人开心。
老人一身暗紫色的雕花大衣,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清透明亮,苏微白坐在软塌下语调婉转有趣的给她念着,她就坐在榻上慈祥的看着脚下的少女。
一个故事念完,苏微白伸了个懒腰冲榻上的老人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撒娇,“姨母,你说,刚才我讲的有趣吗?”
算算日子她来燕都也有几天了,这些日子她哪里都没有去,一来到这里就跟着直奔王太后所在的长乐宫里而来,而王太后这里一切如同她走的时候一般丝毫未变,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
事物没变,只不过变得是太后这个人,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不是如同她记忆里的那般优雅,岁月的痕迹开始在她那张以前美丽的面容上画上了一道道沟沟壑壑的痕迹,这些年她不知为何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逐渐衰弱的体质让她在寒冬腊月的期间,即使是屋子里盛满了炭火,软塌上堆满了柔软的棉被都不能缓解她冰冷的体温。
连续几个月都只能呆在殿内不能行动,一个人再乐观也会被弄的抑郁的。
查遍王太后的身体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苏微白也是想尽办法都没有用的情况下才灵机一动从宫外寻来几本话本来给只能窝在软塌上的老人解闷,一来只当是室内的娱乐,二来也是为了转移一下太后莫名体寒的体质和注意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微白每天的细心陪伴起了作用,王太后倒是在她的陪伴下逐渐恢复了精神。有的时候还能够在她的搀扶下下塌走上两步。
“微白说什么故事姨母都喜欢听,都觉得有趣的很。”王太后笑呵呵的。
苏微白却是皱了皱鼻子,慎道,“姨母就会哄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王太后但笑不语,喉间轻咳了几声,一双有些浑浊了的美目观摩了她半晌才道,“哀家的小郡主在扬州这么多日子,可有心仪的男子?”
苏微白一愣,脑海中划过一道月白的身影,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冲王太后撒娇,“姨母,微白还小。”
“都是快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了,哀家在你这个年纪连宏儿都有了。”王太后无奈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又是意味深长的对她道,“况且,你的母亲也很希望看到你有一个归宿。”
宏儿自然是已经去世已久的老皇帝。至于她的母亲……,苏微白一双漂亮的杏眼微垂,这些日子王太后一直没有在她面前提有关她母亲的事情,恐怕也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如今她能说出来,恐怕也是为了她忍了好几天了吧。
苏微白摸着裙下柔软的纯白色貂皮软垫,低着头默不作声。
“安和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一直想见你。”王太后缓缓冲她道,然后轻叹一口气,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微白,大楚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姨母真怕以后会保护不了你,如果能给你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也是了了这一个心愿了。”
王太后的心事苏微白自然也是懂得,在上辈子的时候,大楚国国情摇弋,外忧内患,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复仇心切的李胤在身旁。王太后的这番话除去她那个早早就出了家的母亲以外,在前世里也这么对她说过。
而那个人前世里她也见过,印象中高高瘦瘦,看上去白白净净还颇有一番儒雅的模样,只可惜和她刚拜过堂就直接被李胤砍死在了洞房里面。
手轻轻的放在王太后冰凉的腿面上,苏微白压下心中的百味陈杂,“姨母说的微白都懂。”
王太后也是为了保护她,只是自己如她所想所做就真的可以逃离躲避这复杂的朝堂了吗?苏微白有些否定,前世里自己也乖乖的嫁了,可是得到的下场却并不是那么好。生在着繁杂的乱世皇家,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逃脱的了自己身宿命?
而她的母亲,苏微白心中一暗,并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屋里一阵沉默,窗外腊月的雪花飘飘荡荡的在院中落了一地的白雪,屋门外一阵由远到近的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原本紧闭着的屋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身后原本垂首而立着的宫人们一阵慌忙的恭迎声,苏微白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年轻但是苍白的脸。
那人一身明黄的五爪金袍,但看五官来说颇为清秀,但是那张整日沉迷酒色的苍白似鬼的脸色给他拉下了不少分。
看到苏微白正在看他,那人回以一个不屑和厌恶的眼神给她,苏微白转过头泽。
虽然依旧有好多年没见,但是单看他那和以往一样看她时一模一样的眼光来看,除了现任大楚国的小皇帝,十一岁就登基的少年昏庸天子——————
李谓无疑了。
第54章 皇帝
苏微白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来,李谓也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微微向王太后行礼“儿臣给皇奶奶请安。”
“起来吧!”看着自己孙子虚浮的脚步和白的不正常的脸色,王太后也是恨铁不成钢,冷声冲他嘲讽讽刺,“听说最近皇帝在宫外和一群烟花女子玩的也是不亦乐乎,怎么今天突然得了空想起来见哀家一趟啊?”
小皇帝李谓的浪荡之名自他即位之后是除了名了的,对着自己祖宗牌位大骂祖宗先辈的不得之处,大庭广众在宫中公然遛鸟,自老皇帝死后即位的七年间除了自己刚上位的几年伪装自己独揽大权的时候做了几件于百姓有益的事外,之后的几年间便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杀光对自己有血缘关系和对自己地位有所威胁的人。
可以说,这样一个人自私昏庸放荡的人当上皇帝,在大楚国几百年的历史中也是绝为罕见的,若不是先帝子嗣单薄,膝下成活的皇子仅有他一人,恐怕这皇帝的位置还留不到资质从少年时就平平庸庸的他的身上。
而最近的他更是丢下朝廷各方的公文琐事不顾,留着宫中独守空屋的三千佳丽不宠幸,反而去投身欢愉的风尘场所,并且毫不遮掩自己身为大楚国国君的身份在那里日日笙歌。
这明显就是要把自己女儿费尽心机才送到宫中的朝中大小官员的脸打的啪啪直响啊!而将作为唯一仅剩的直系亲属,王太后这里最近也是满满当当呈现的是来自各方对皇帝不满的公文,更是有些言行颇为大胆激进的大臣直言请柬太后废除皇帝,另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