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澜垂下眼睑,道:“且试试看。就看你能不能给我做了新武器来。”
“好,那一言为定!”谢如冰道。
陆安澜眼中浮现笑意,走到食案边,坐下,等着开饭的模样。
此刻,谢如冰虽然半点不想留陆安澜在此用饭,但是,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来了。
“谢夫子,我实在是腹中饥饿。”陆安澜连称呼都改了,一脸期待地看着谢如冰。
谢如冰无法,只得叫宁晚摆午饭。
二郎白日都在看书习字,备考崇宁书院。此刻见到陆安澜在,想到他前两日说要娶谢如冰的话,心中不太高兴,板着小脸不理会他。姐姐嫁人,他就变成孤单的一个人了。
他鼓着腮帮子,扒着米饭,一句话也没同陆安澜说。
“二郎,上回的小木剑、小弓箭你可喜欢?待天气凉快些了,陆大哥带你去京郊大营看看,你可喜欢?”陆安澜问道。
二郎毕竟是孩子,军营是多么神秘的地方。他听得陆安澜如此说,先前的冷淡模样瞬间就破功了,看着陆安澜问道:“陆大哥,什么时候带我去?”
陆安澜摸摸他圆滚滚的后脑勺,道:“这个得由你姐姐来定。”
二郎马上转头看向谢如冰,双眼亮晶晶的:“姐姐~~”
谢如冰想到,自从父亲去了孟津,二郎确实长日与妇人在一处,就怕短少了阳刚之气,与陆安澜在一起倒也可以弥补一二。当下道:“待天气凉快些就好,如今要中暑的。不说话了,快吃吧。”
二郎欢呼一声,继续吃饭。
陆安澜微笑,又道:“对于改善武器有功的,朝廷奖励白银从数十两到数百两不等。明日我让公孙先生过来与你演算一遍,从我府里支出给你。对外,却万不可叫人知晓这是你做的改造。”
谢如冰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陆安澜道:“明日就由蒋七等送你去慈幼局。”
她待要拒绝,陆安澜抬手道:“你自己也知道,有人在盯着你。你既然是我的幕僚,我便护你周全。”
谢如冰想到去孟津前,与太子、太子妃的怪异对话,也只得默默地接受了陆安澜的安排。
陆安澜见好就收,也不再言语,只默默吃饭。吃完饭,他也不过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陆安澜如此从善如流、彬彬有礼,谢如冰莫名感觉心里有点儿没底。
第二日一大早,蒋七就马车在门外候着,红菱也一同跟随,来接谢如冰。
要到达慈幼局,必须经过南市,乃是南城商贩百姓聚集之地,较之东市西市的富贵,这里多是小商小贩,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聚集。
眼看就要穿过坊市,前面的道路却是十分拥挤,人声喧哗,车马难行。
谢如冰望过去,见到人群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抓着一个十三十四岁少年的手臂,正在向市场的里长告状,声音尖利道:“大人,这小子偷吃我的包子不付钱!赶紧赔钱来!不然就让他吃牢饭!”
少年衣衫颇为寒酸,看着像是刚进了京城的乡下人,一张方脸涨得红通通的,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有!她说我……我若是破解了九宫格,就随便给我吃包子!”
里长听得不耐烦,又问妇人:“究竟怎么回事?快说清楚了!”
那妇人愤愤道:“我家小叔子可是书院里头的秀才,给我做了这个九宫格,说是连书院里的先生都破解不了。这小子这副穷酸样,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模样,哪里能真的破解呢!”
里长道:“这有何难?把九宫格拿来,叫他重新再做一次就是了。”
那妇人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指着那少年道:“我那九宫格都叫他摔坏了!快赔钱来!”
少年辩解道:“是她自己摔坏的!”
两人争执不下,里长本就与那妇人熟悉些,当下对少年道:“你却是把九宫格摔坏了,又吃了包子,就赔钱吧。若是赔不了,给她干几天活便是。”
少年憨厚,眼看争不过,便道:“我爷爷肚子饿得慌,我先拿去找他,再回来干活就是!”
那妇人却是不依不饶:“不行!你若去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什么爷爷,怕也是你编造出来的!”
少年气得面红耳赤,握紧拳头。
谢如冰看不过眼,对蒋七说了几句话。
少年正要发作之际,便听到有人说:“这位小哥吃了多少包子?我替他买下就是。”
众人望过去,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通身气派,俨然是大户人家的侍卫。那妇人想狮子大开口,但是看看他手中的刀,还是不情不愿地如实道:“一共五十文。”
蒋七付了钱,妇人拿了钱,点了点,啐了一口,道:“算你小子好运!”转身去了。众人见好戏落幕,纷纷散去。
那少年抱拳对蒋七道:“多谢大哥帮我。”
却见蒋七从袖中掏出一个九宫格,道:“不必谢我,乃是我家主人有心帮你。这个九宫格,你演算一遍看看。”
少年有些愕然,但是,接过九宫格,略一沉思,手指划动,很快就解开了。
蒋七看了看,笑道:“你若是初到京城,无处落脚,可到城南慈幼局去,那里吃个包子还是可以的。”
蒋七说毕,收回了九宫格,回去递给了谢如冰,驾着马车去往慈幼局了。
第50章 弹劾 ...
谢如冰到了慈幼局, 这一日是给十岁以上的学生授课,约莫有二三十人,男女参半, 分了两边坐着。她一眼望过去, 多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十三四岁的恐怕已是多在外头寻了活计了。
这课程确实也轻松。谢如冰不知道他们底子如何, 今日只是略略说了些算学之事。这里的学生,虽然半懂不懂,对着谢如冰却是十足的尊重,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谢如冰想起方才半路遇到的少年,若是未曾上过学, 却能这么顺利地解开九宫格的, 该是天资聪颖之人了。也不知他是否会到慈幼局来?
却说陆府的马车日日接送谢如冰往返于慈幼局, 不过几日功夫, 满城都在流传着陆大人心悦谢家女,为此甚至不惜搬迁至谢府隔壁,前两日更是烈日当空之时候于大门之外,只为求得一见佳人。
此事一流传开来, 京中先前去找曹大家起哄、要谢如冰辞职的贵妇们, 不由得傻了眼。谢氏女怎么就从妾侍变成陆大人心悦之人了?
待要驳斥有人胡说,可是, 陆大人连续两日下朝后就直奔谢府是有目共睹的, 前一日还在门外候了许久。试问,整个大周朝,除了武德帝, 谁人有过这种待遇?便是太子殿下,也是不敢让重臣在烈日下等候的。
可是,若要承认谢氏女真是陆安澜心仪之人,一众闺秀小姐更是觉得跟吃了苍蝇一般。须知,陆大人至亲尚未婚娶,京城里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谁家女儿不想成为陆夫人?
怎的就便宜了谢如冰这么一个罪臣之女呢!
郭慕梅乍闻此事,当真是手脚冰凉。虽然她看陆安澜待谢如冰确实不一般,却没想到有如此深的纠缠。
自从上回在谢如冰处偶遇陆安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难道,她连私底下跟他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时,又忍不住想,自己近来也常去谢府,可是为何每次去都碰不上陆安澜呢?莫不是谢如冰故意安排,好叫自己碰不上?
最叫她难受的是,婶母和堂妹有意无意地就要嘲讽她几句。“还当真以为自己还是天之娇女,不曾想,陆大人早抛诸脑后了!”“可不是么,也不看看,十九岁的老姑娘,能跟十六岁的嫩花儿来比么!”“以为收到陆大人送的贺礼就了不起,我可听说,那谢小姐新宅子里的一应事物,都是陆大人送去的,好几大车的物件,可多人看见了。”“还是乖乖地嫁人吧,可别想着攀高枝了!”
郭慕梅听着,双手颤抖,恨不得将二人拆骨剥皮。
此刻怀有拆骨剥皮之心的人,还有太子楚元茂。
“昨日的宫人,处置好了吗?”楚元茂坐在榻上,一面喝着茶,一面问太子妃李氏。
李氏想起昨日看到的血肉模糊的女子,心中打了个寒颤,道:“处置好了。”
若非入东宫为太子妃,李氏是绝不会相信,这个外表温和、光风霁月的表哥,是如此暴虐之人。从前,只是喜欢在欢*好是鞭打女子,昨夜也不知何故,竟是将女子鞭打至死。她掌管东宫,只能帮着善后。
“父皇最是好名声,朝中又还有一群老不死的盯着,这事你可要做仔细了。若是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楚元茂阴恻恻地看向李氏。
李氏唯唯诺诺地道:“那女子只说是急病而亡,命余嬷嬷看着烧成了灰,谁也不会知道的。”
楚元茂听了,满意笑道:“表妹,你果然如同母后说的,是理家的好手。”
李氏看着他的笑容,有些胆战心惊,背后发凉。
就听楚元茂说了一句:“陆安澜,断我财路,又劫我美人,且看我如何,有一日定要将他拆骨剥皮、凌迟至死!”
此前,黄河河道上的一应督工,每年不知给楚元茂进贡多少银两。然而,此次被陆安澜一锅端,楚元茂的财路就断了。加上京中流传得沸沸扬扬的陆安澜心悦谢如冰之事,这是逼得楚元茂必须避嫌。陆安澜当日从东宫门口接走谢如冰,定然也猜到了自己对谢如冰的心意,却不肯退让半分,可见是半点也没把他楚元茂放在眼里。
这表示,陆安澜很可能对于储君,是有其他想法的。他的父皇,早年只得自己一个正房嫡子,岂料这几年老当益壮,底下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弟。
陆安澜若是要扶持小皇帝,把持朝政,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数十年来王朝更替频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心里都还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总是要尽早除去陆安澜。
武德帝却是对陆安澜又添了一分信任。他当初让陆安澜接替郭应龙担任枢密使,除了陆安澜本身的战功赫赫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乃孤儿,没有家族倚仗,便必须仰赖于皇帝的宠信。
然而,等陆安澜坐稳了枢密院的位置,尽管陆安澜一直对武德帝言听计从,可是武德帝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大。陆安澜竟仿佛无懈可击,德行武功,都备受军队官兵的拥戴。
武德帝的父亲建元帝,便是前朝枢密使,因为军队官兵的拥戴,黄袍加身,自封为王。
就在武德帝考虑,是否罢免陆安澜的职位之时,突然听到陆安澜正在追求谢如冰,种种表现,竟是叫人大跌眼镜。
欧阳海笑道:“若非许多人看见了,奴婢可真是不敢相信啊!陆大人竟然在烈日下等待谢小姐相见。”
武德帝抚须:“原来他还是个痴情种!”若是陆安澜娶了谢如冰为妻,谢如冰与孤儿又有多大区别?此二人在一起,着实符合他的心意。
待第二日陆安澜上朝时,发觉武德帝对着自己,多了几分赞赏几分欣慰之意。
陆安澜察言观色,便知道武德帝至少当下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不曾想,谢如冰还为他缓解了眼前的危险。
城中众人的种种反应,谢如冰却是懵然不知。她如今就在谢府和慈幼局两边跑,不曾有机会接触到各家贵妇小姐。
耳根清净下来,谢如冰就琢磨着如何改良武器,日子也着实忙碌。
然而,朝堂之上,此时却是惊涛骇浪。
有人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枢密使陆安澜告到了京兆尹处。京兆尹孟毅,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接到诉状,立刻捅到了武德帝耳朵里。
武德帝正琢磨着限制陆安澜的权力,正想睡觉,便有人递枕头来,可真是太贴心了!当即,在外书房召见京兆尹孟毅和告状之人。
那壮汉自称林广四,代表数百村民,请求武德帝主持公道。“小人孟津青牛村人士,当日枢密使大人竟然不顾村民死活,扒开了青牛村河堤,偌大的村子尽数被水淹了,房屋庄稼牲畜尽毁,如今村子还在积水之中!求陛下惩处陆安澜,求陛下救我数百村民于水火呀!”说着,声泪俱下,嚎啕大哭。
武德帝听得此言,不由得倾身向前,问京兆尹孟毅:“你去查了?怎么回事呢?”
孟毅跪倒在地,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怎敢胡言乱语?已经派人去往孟津调查,查明确有此事。”
武德帝摩挲着扶手,沉吟不语,半晌后,方道,“且先下去吧,朕自会主持公道。”
待众人退去,武德帝把玩着一枚印信,一面问欧阳海:“你说,朕是不是趁机削了陆安澜的官?”
欧阳海诚惶诚恐地道:“此乃国事,奴婢岂敢妄言!陛下自有决断!”
武德帝扔下印信,起身缓缓来回踱步。
陆安澜此人,颇具才干,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又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陆安澜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久了,少不得要敲打敲打,免得他骄傲自大,更要防止他生出不臣之心。
孟津之事,来得正好。
在武德帝这种默许之下,先是孟毅上了折子,陈述孟津河道春汛整治之事。
陆安澜开河扒堤之事,毫无悬念,引来了众多弹劾奏章。
朝堂之上,亦是争执不休。
“当日开河扒堤,是否必要?当时经过孟津的洪峰,便是不开河堤,也能顺利通过孟津!然而,陆大人却根本不顾实际情况,硬是开河扒堤,还对守在堤坝上的村民兵刃相见,赶下河堤。此举实在大大的不妥!”御史大夫左大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左大人,此言差矣!当日洪水来势汹汹,谁也无法预见洪峰有多大。陆大人扒堤,乃是无奈之举,舍小利而成大义!若是不把青牛村堤坝扒开了,孟津很可能各处溃堤,从而祸害整个中原地区!”工部侍郎严尚志说道。
左大人吹胡子瞪眼道:“当日多少精通水利的人在堤坝之上,陆大人如何不能预见最高洪峰!不过是担心他自己督办的堤坝不牢靠,抵挡不住,溃堤了,被天下人耻笑!为了防止此事,干脆先扒堤放水!这有多狠呢!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严尚志亦冷笑,道:“怎的就是置黎民百姓于不顾?陆大人早已命人转移了一众村民,也安排了当地官员善后!左大人,可要调查清楚再说话!”
“已经查清楚了,青牛村数百村民如今可都失了土地,聚集在邻县,无法维持生计!”孟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