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好像被所有的亲人都舍弃了。
母亲,父亲,继父,妹妹……
她们没有一个人在意她。
她很茫然,她很伤心,她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木氏走了进来,坐到炕沿,轻轻叹了口气,“大丫,你知道吗?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一直以为你很懂事。但是我今天才发现,你执拗起来,比谁都难说通。”
大丫抬起眼,弱弱地喊了声,“娘?”
白嫩的小脸挂着一串串泪珠,木氏瞧着心疼,但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糊涂下去,她硬起心肠,继续劝,“大丫,你扪心自问想一想,从你记事起,你爹待你真的很好吗?比你继父还要好?”
哪怕陆时秋总跟她说,大丫念着亲爹的好没有错,但木氏就是不明白大丫为什么这么念着。
于大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吗?
他让她吃过几回细粮?吃过几回肉?给她做过一回新衣服吗?
没有,通通都没有。
大丫低着头,想了好半天,才弱弱道,“可是在阿奶骂我的时候,只有他安慰我,还会偷偷给我糖吃。”
木氏嗤笑起来,“你还是太天真了。”
大丫抬眼望去,她怎么天真了?
木氏抚了抚她的脑袋,“如果他真的对你好,就不会容许你阿奶骂你。”
那段日子,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没有甜蜜。
她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在于婆子的日益挑唆下,他们夫妻关系愈发恶劣。
等她改嫁给陆时秋,她才知道,真正疼妻子和女儿的男人是怎么做的。
“娘改嫁给你继父,外面都说你是拖油瓶。我们立刻搬到县城。没有人再说你是拖油瓶,你才过上了真正的安稳日子。”木氏伸出一根手指,“你亲爹只是对你这么点点好。你就记在现在,可是把你养到大的,却是你继父。他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问你,他为何要对你这么好?”
大丫词穷了,她搅着手指低眉思考半天,才终于抬起头来,“继父待我好,我以后一定会孝敬他的。”
“可是你一直想着你亲父。你继父明面上不说,心里不可能不介意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木氏直直望着她。
大丫怔了怔,心里有一丝愧疚。原来继父会介意吗?
木氏揽她入怀,“这些就算了。你继父也没想要你回报他,可是他怕你受伤害。”
大丫身体僵了僵,抬眼看着木氏。
木氏把她两鬓的碎发揽到耳后,柔声安抚,“没有亲爹疼不要紧。你已经拥有足够多的爱了。娘疼你,继父疼你,你还有三个妹妹,拿你当亲姐姐。这世上的感情是不能强求的,哪怕是亲情也一样。”
大丫靠在木氏怀里,眼底已有泪花闪动。
又过了几日,三丫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徐会和大头。
徐会把东西全都搬来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叮嘱大头动作小心些,别把他的画作磕了碰了。
大头点头应是。
陆时秋亲自迎他进来,“你这是画完了?”
徐会乐滋滋邀请他一起欣赏画作。
这副《渔民农作图》画得非常传神。
不愧是大家作品,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别。
徐会把这幅收好,又打开一幅给他看。
这是大头之前画的那种初稿。《大海图》,里面隐藏着少女的画像。
“这幅画非常好,我打算献给女皇。他会喜欢的。”徐会笑眯眯道。
陆时秋没什么意见。
徐会又拿出一幅,这幅画跟前面所有都不相同,画的是一个人的上半身,传统老农形象,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皱纹密布,头发凌乱,衣衫褴褛。
陆时秋哪怕没学过画,也知道这副画绝称不上雅字。
从古至今,国画丹青只讲究一个雅字。
就算是写实,立意也得向上。
但这幅画一眼望去,就给人一种苍凉感。这老者就连发丝都代表着辛酸。
陆时秋怔然,“这是?”
徐会叹了口气,“这是大头画出来的。说实话,我也被震撼到了。”
他想了想,“这叫素描画。多年前,我曾师从女皇,从她那儿学得此画。但是一直没能学其精髓。没想到我教了大头,他很快就能掌握。我打算带他回京面见女皇。”
陆时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见……见女皇?
木氏推了下他的胳膊,陆时秋猛然回神,冲大头一笑,“那当然好。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徐会见他答应,看了眼大头。
大头抿了抿嘴,“可我想留在这里。”
陆时秋把他叫到身边,“为何?”
大头看了眼徐会,压低声音道,“我怕饿肚子。”
陆时秋一愣,哈哈大笑,“傻小子。”
大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陆时秋指着徐会的画作,“你知道刚刚那幅画能值多少钱吗?”
大头摇头。
陆时秋看向徐会。
徐会哪有不明白地,脸上有一丝裂痕,牛气轰轰道,“我的画市面上极少,要献给皇家的。千金难求。”
大头不明白。
陆时秋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这幅画至少能卖一千两银子。”
千金难求是夸张,但是一千两银子应该值的。
大头惊讶到难以复加,“当真?”
徐会是个视功名如粪土的人,自然不会跟他说这些画的真正价钱。
大头问他画能卖到多少钱。徐会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没卖过。”
所以大头误以为他的画根本卖不出去。
现在听说这画能卖一千两,穷苦出身的大头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能学有所成,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大头猛然点头,“好。”
徐会可算听明白了,面前这要不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他都要骂一通了。画是高洁之物,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
可惜他没法开口。因为这小子是个俗人,有钱勾着,他才会跟自己走。
陆进秋看着三丫,“那三丫呢?”
徐会摊了摊手,“如果你放心她跟我一块去,我当然可以顺便带上。”
顺便?这就是说他还是看不上三丫的资质。
三丫也不介意,“爹,我不去了吧。先生说他到了京城,会给我送些书。我一定会好好研习。”
陆时秋也不放心三丫跟去。
不是他不看好徐会,而是这人真不是会照顾孩子的人。
徐会在这边待了一日,就带着大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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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年后。
木氏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她相公去府城考乡试, 已经过了一个月,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三丫见亲娘一直转来转去,吸了吸鼻子, 站起来往锅里一看, “哎呀,菜都糊了。”
木氏忙回神,赶紧用锅铲把菜盛起来。
三丫瞧着她娘的动作目瞪口呆,提醒她,“娘, 你好像还没放盐吧?”
木氏愣了下, “是吗?”
三丫很肯定点头, “是啊。”
木氏尝了一筷子, 平淡无味,果然没放盐。
三丫把木氏推出去, 冲院子里喊一声,“大姐,你快点过来。”
大丫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听到动静, 走出来一瞧, 就见三丫正挽着亲娘的胳膊撒娇, “娘,你要是真担心爹,你就去城门口守着。你看看你, 洗件衣服搓了三回。炒个菜连盐都没放。您这样可不成啊。”
木氏见她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拍了她一下。
只是她面上却很心动,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想守着啊?我这不是担心你爹不从北门走吗?”
如果走官道,应该是走北门。要是选路途近的话,东门比较好。
她就担心自己去北门守着,回头他再从东门走。
大丫走过来,“娘,您别担心,爹一定没事的。”
木氏叹了口气,“但愿吧。我最近总感觉有什么事发生。左眼一直跳。那老话不是说的吗?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三丫看向大丫,“是吗?大姐,你听过这句老话?”
大丫摇头,“这什么老话,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三丫转了转眼珠子,拍着巴掌道,“娘,你这话反了。我记得这老话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咱家一准有好事。说不定咱爹这次中了呢?”
木氏当然也想相公能中举。可是举人是那么容易就中的吗?
有许多秀才,从十来岁考到头发都白了,也没考中。
相公走的时候,还跟她说,不要抱太大希望。
她哪敢想那好事呀。
木氏摇头失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声音极为熟悉,木氏和三丫对视一眼。
三丫喜滋滋地拍着巴掌,“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快点去吧。”
还不等她说完,就见木氏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大丫和三丫赶紧跟了上去。坐在门边啃红薯的二丫见三人齐齐往院门口跑,也立刻跳起来,跟在后头。
报喜的衙差到陆家门前,就看到八双期待的眼神。
这眼神太熟悉了。
那衙差咧嘴一笑,敲了声鼓,许多百姓围了上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当即报了喜,“恭喜陆时秋陆老爷中乡试第十一名。”
“十一名?”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十一名绝对算是好成绩了。名次应该也很前。
木氏欢喜得整个人都傻了,如遭雷击,身体都软了。
三丫赶紧把人扶住,掐了一下亲娘的胳膊,小声提醒她,“娘,还得给人赏钱呢。”
木氏赶紧回神,立刻伸手掏袖,很快掏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
那衙差捏了捏钱袋,摸到里面是硬帮帮的,猜到里面是银子,这么个份量估计得有小二两了。他当即乐了,冲木氏拱手。
木氏想起苏沫阳,赶紧把人拦住,“对了,这次咱们盐俭县,乡试一共中了多少个啊?”
说到这事,衙差自然有话可讲,“一共中了两个。另一个姓张,听说是张家村的。”
姓张?木氏当即一怔,“张又新?”
衙差乐了,“感情您认识呀?那可真是巧了。”
木氏点头,“那是我们家亲戚。”
周围立刻有人赞道,好福气呀。
等衙差走了,附近的邻居全都上前恭贺。
隔壁顾家学堂。
教室里,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先生正在聚精会神讲课。
就在他转过身,一颗小纸条以抛物线的姿势扔到另一处。
囡囡眼疾手快用手盖住,飞快瞄了一眼先生。
这是顾家请来的新先生,是个秀才,姓田。
由于袁先生三月份回归祖籍考乡试,田秀才接替他,成为顾家族学的先生。
只是这人瞧着年纪轻轻,却有些迂腐。
对囡囡一个小姑娘跟一群男孩子一块念书,就有些看不惯,可是主家都不介意,他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态度上难免有些轻视。
一开始学生们对囡囡这个好学生,都是排斥的。
后来相处久了,大家打成一片,跟真正的同窗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见先生这么对她,都有些义愤填膺。
甚至顾云翼还在饭桌上跟爹娘告过好几回状。
听得多了,顾老头就想着写信给四侄儿,让他再帮着挑个举人先生。
只是人还没回信,暂时先用着。
囡囡小心翼翼打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的字,竖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隐隐听到她爹的名字,思绪就有些飘了。
田秀才正在讲课,见囡囡正勾头往外看,微微蹙眉,“陆令仪?外头就那么好看吗?”
囡囡站起来,有些好奇道,“刚刚这是报喜的声音吧?”
顾云翼赶紧附和,“是。我还听到你爹的名字呢?该不会是你爹中举了吧?”
其他人也附和,“不一定吧?咱们这条巷子有许多秀才,今年都去加乡试了。”
另一人反驳,“我也听到陆时秋的名字了?”
刚才还安静的课堂,立刻吵闹非常,跟菜市口有得一比。
田秀才脸色气得铁青,他当即指着后面,冲囡囡道,“到后面站着听课。”
囡囡拿着书,心神不宁听完这堂课。
当田秀才一声“下课”,她立刻捧着书冲了出去。
课间只有一刻钟,好在两家离得极近,当囡囡确认她爹真的中了举,她欢喜一阵,又跑了回来。
顾云翼一群孩子正站在顾家门口冲着陆家张望。
陆家门前那么多人,再加上顾婆子和晏三娘已经去看过热闹。知道陆时秋真的中了举。
立刻冲囡囡道,“哎,陆令仪,你爹都中了举,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喜糖啊?”
囡囡乐了,“行啊。说不定吃完糖,你就能中院试呢?”
顾云翼脸都绿了,“陆令仪,骂人不揭短。我不就是讨块糖吃,你就来挖苦我。孔夫子说得果然没错,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囡囡掐着腰,下巴冲他一抬,“我就是女子怎么了?好像你不是小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