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南枝——沈半闲
时间:2020-04-03 09:50:25

 
    萧练点了点头。
 
    萧练能想到的事情,何婧英当然也能想到,当即血凉了一半。难道萧昭业要害她?这个疑问刚冒出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安全没有道理。”何婧英心里想着这句话,顺口就说了出来。
 
    萧练垂下眼帘顿了许久,才问出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萧法身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其实想问,如果他不愿意将萧法身换回来,可不可以?
 
    何婧英还被山匪灭口的事情击得有些发懵。萧练提出这个问题时,仿佛在一瞬间又把她拉回那个噩梦般的幻境,被逼着回答:“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那个问题当初她没能回答,现在也回答不了萧练的问题。何况萧法身已经在身边了,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消失,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至于他打算多久说出实情,她有什么资格去问呢?更遑论去决定他的去留?
 
    何婧英支着额角,浮起一个自嘲的微笑:“大不了就让一切回到原点。”
 
    萧练瞳孔骤然收缩:“回到原点是什么意思?”
 
    那针刺的感觉又回到萧练的心间。这一次更加密集。回到原点还能有什么意思?大不了将命再赔给萧昭业。在幻境中,何婧英不就做的这个选择么?
 
    萧练怒极:“你……”
 
    你为什么这么蠢?
 
    你是不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你是被洗脑了么?
 
    一肚子的气话,但萧练还是在何婧英抬起眼眸的一瞬间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了一个温柔点的说法:“你被封建思想毒害太深了。”
 
    何婧英挑起眉毛看着萧练:“封建是什么?”
 
    萧练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世界上女人不比男人低一等。不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懂吗?”
 
    何婧英无奈地摇摇头:“萧练,我欠他的。”
 
    萧练怒道:“你欠他什么了?”
 
    何婧英叹口气道:“上辈子,这辈子都欠他。”
 
    萧练真是火气都没了,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婧英微微蹙眉扫了他一眼:“因为他当时的聘礼是一道赦免三叔的圣旨和一朵能救人性命的千年灵芝。”
 
    何婧英叹道:“萧练,我欠他的,得还。”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吻
 
    那是七年前,何婧英才刚刚守孝满三年。
 
    她的父亲何戢为打下大齐江山立过汗马功劳,且又在开国之后,识趣的没有去做一个权臣。这让何家赢得了无限荣光。
 
    何戢在世时,大家顾及着他与皇上的情谊,极近阿谀奉承。何戢虽然不做权臣,但这些奉承与巴结还是把何戢捧上了一个高位。
 
    而且何戢与皇上过于紧密的关系,也将何家推到了所有大臣的敌对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戢一死,便是何家衰落的开端。
 
    何家除了何戢与何胤,还有几个在朝为官不怎么成气候的兄弟。这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何戢在世时,作天作地的作死,也干了不少混账事。何戢一死,这些事情被一桩一桩的当成罪状数了出来。
 
    权利的倾轧、刻意的打压,如车轮一样差点将何家碾碎。
 
    说差点,是因为当时何胤一力支撑了风雨飘摇的何家。但也正因为如此,一向低调的何胤开始受到来自朝中各方的敌意。
 
    杀人诛心。这点手段王氏一族最是擅长。何胤没有何戢那样的功勋,与皇上的关系也并不像何戢那样紧密。一个人挑拨,皇上或许不在意,但说的人一多难免开始起了疑心。
 
    在何戢去世后的三年,何胤为了保住何氏一族,殚精竭虑。最终皇上还是听信了谗言,开始打压何家。何胤也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病不起。
 
    眼看何家就要被碾成齑粉,萧昭业却出现了。他逆着圣意要娶何婧英。最后皇上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这桩婚事。
 
    何家这才将常年住在别院的何婧英接回府,将她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贡着。
 
    同时何家翻出在开国时何戢的旧事,对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衷心。
 
    何戢不知道是看到了紫微星落在萧氏祖宅上,还是就张了一双慧眼。在前朝萧氏患难之时,就曾对先皇立誓,要何氏儿女生生世世辅佐萧氏建立宏图霸业。
 
    当何家人提到这桩旧事时,皇上终于心软了。为了曾经与何戢的情分,也为了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娶个像样点的媳妇儿,皇上不轻不重地处罚了那几个何家为非作歹的人,还是保住了将军府的荣耀。
 
    何婧英一被接回将军府,各种传言就流传了起来。说她出生时就被大师算准了是皇后命。
 
    这显然是胡说,因为何婧英出生之时,她爹都没在。他娘生她时旁边只有几个丫鬟和接生的婆子。名字都是三天后取的。
 
    又有说何婧英艳冠京城。这就更是胡说了。何婧英的容貌的确是生得好。但要知道能称得上艳冠京城的还要有无双的才艺。而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想的,从来没有在琴棋书画或者女红上有任何要求,反而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检查她的武艺有没有进步。
 
    还有人说,何婧英是用了什么邪术媚术勾了萧昭业的魂。这一说,倒是有可能。因为何婧英与萧昭业的见面并不是花下谈风月,而是在一个破庙里。
 
    那时萧昭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找了个破庙来拜。他拜的那尊佛不仅没有金身,连身上的彩漆都掉得辩不清颜色,好好一尊弥勒菩萨硬是弄得像尊泥菩萨一般。
 
    何婧英却偏爱这座破庙。不仅仅是因为她时时会想起小时候跟着一帮脏兮兮的小伙伴往破庙跑的日子,更是因为何家那段时间几乎到了摧枯拉朽分崩离析的地步,她帮不上忙,只能寻一个破庙喘口气。
 
    那时的萧昭业是独自前来的,身旁连个人都没跟。何婧英从佛像背后跳出来的时候,萧练正低低的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声的哭着。
 
    何婧英见他可怜便把从破庙顺来的苹果擦干净了给他吃。也许那个时候萧昭业就以为她是个妖怪吧。
 
    过了不久,何婧英又在街上遇到了萧昭业,那时他听说何婧英是何家长女便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之后,何婧英就被赐婚,到成婚当日她才糊里糊涂地认出,她自己的夫君正是破庙里啼哭的少年。
 
    何婧英一生中没人给过她惊喜,唯一的惊喜就是她大婚当天,头盖被揭开的那一幕。
 
    这一幕她记了很多年,以至于后来在王府里,她受了任何委屈,想想这一幕都能过了。
 
    那时她的聘礼除了金银玉器,还有朵将何胤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的千年灵芝,跟着聘礼而来的还有恢复将军府荣膺的圣旨。
 
    这些恩情何婧英一直都记着,即便婚后萧昭业的疏离淡漠将挑起盖头那一刻的惊喜冲淡了,但那颗,那卷圣旨,是整个何家欠萧昭业的。而何婧英是唯一能还这份恩情的人。在很早之前何婧英就决定用一生来还。
 
    萧练听完何婧英讲这桩旧事,沉默了很久。“所以如果萧法身不回来,你就要跟着去死?”
 
    萧练嘲道:”这是卖给何氏一族的面子,却要你一个女人来还。“
 
    何婧英叹道:“欠下的东西,总得想办法还的。”
 
    萧练嘲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田螺姑娘了。”
 
    何婧英轻轻挑眉看着萧练,这句话里面有几个字听不懂。
 
    萧练也懒得解释:“既然何家与萧法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如果萧法身真的回不来,你跟着去死,不是等于把何家一起拖下水?”
 
    何婧英看着萧练,眼中竟然有了丝丝歉意:“不是还有你吗?”
 
    “还有我?”萧练懵了一瞬,随即想明白了:“你是让我在这给你保住何家,然后你自己去报萧昭业那混蛋的恩去?”
 
    何婧英低垂了眼眸,她没回答萧练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其实,你回不去的是不是?”
 
    萧练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何婧英抬头直视着萧练:“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家。”
 
    萧练当场语塞,他的确不觉得在实行火葬的国家他还能倒回去从土里面爬出来。萧练噎了一会儿,勉强说道:“也不是不想。”
 
    何婧英有些无力地笑笑:“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一直以来我与萧昭业在一起时,都是他说了算的。”
 
    “那你也不用打定了主意陪他去啊。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活着多没意思。”
 
    两个大活人坐在家里讨论死后的事情,仿佛得了绝症一样,但没有人觉得好笑。
 
    何婧英看着萧练的眼神多少带了点遗憾:“萧练,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我欠他的那些。若他回不来,我们……我们也不可能。”
 
    萧练一瞬间明白了。他披的这身皮宛如一个行走的备忘录。那一笔笔恩怨就像用笔写在了他自己的脸上,每时每刻都在展示给何婧英看。那些恩怨总结起来,总是何婧英欠萧昭业良多。
 
    萧练如鲠在喉,却说不出何婧英任何错处。
 
    他与何婧英结缘的这副身躯,恰恰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堑。无论有多少次出生入死,无论有多长时间的风雨同舟,萧昭业都是横在二人之间不可跨越的天堑。
 
    所以即便在危机时刻,他们愿意用生命为对方挡下致命一刀,他们也无法在感情方面跨出一步。
 
    萧练有时候真的希望何婧英能糊涂一些,能不把世事看得这么透彻,分得这么清楚。
 
    晚风从凉亭中吹来,吹乱了何婧英的鬓发。青丝拂过她白皙到透明的脸颊,落在她修长优雅的脖颈上,因为支着额角而微微拉伸的脖颈上,看得见青白的血管。衣袖从她的手臂滑下,露出她白皙莹润的小臂。
 
    遗憾、嫉妒、隐约的愤怒,随着萧练起伏的胸腔变得浓烈起来。萧练声音嘶哑地说道:”那我的恩情,你怎么还呢?”
 
    何婧英微微怔住。
 
    萧练是她这辈子感受到的第二个惊喜。
 
    当他在石头城救下自己时;当他白衣金冠从城门外纵马而来时;当他把自己从刑部的天牢里抱出来时;当他拼尽全力,用一具重伤的身躯护着自己时。每一刻都让何婧英感受到了一些超越恩情,超越生死的情感。
 
    这样的恩情,她何婧英又要怎么还呢?她只有一条命。
 
    但她每每看到萧练,看着那张熟悉的萧昭业的脸,所有的悸动都会被强烈的愧疚掩盖。
 
    正如现在,她看得清萧练眼底翻涌的情绪,却不能接受。
 
    她像个逃兵一样,落败而逃,眼中都是掩不住的仓皇:“如果有下辈子……”
 
    “没有!这已经是下辈子了。”萧练近乎粗暴的打断了何婧英要说的话。
 
    那些遗憾、嫉妒与愤怒终于在汹涌的爱意下,让人变得极度卑微。他像陷入爱情中的傻子一样,问出了每一个傻子都会问的尴尬问题:“那你,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对我动过心过。”
 
    何婧英脸色煞白。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被赤裸裸的问出来,鲜血淋漓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根本不敢去接。她下意识的想要再次躲远。她现在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抱住自己的脑袋,但她忍住了。
 
    萧练看到何婧英缓慢地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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