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晅循声看去,是一对情侣,男生给女生买了杯奶茶,女生没忙着插吸管,只把奶茶贴到脸颊,眼睛弯似月牙,笑容真诚又灿烂,说好暖和。
再回头,玄微双手已经插回自己衣兜,一脸无聊散漫。
陆晅皱眉:“饭团呢?”
玄微不假思索:“吃完了啊。”
“……”陆晅失语一秒:“包装呢。”
她唰一下伸出一只手,指间捏着的塑料纸在风中飘零:“你要?”
陆晅想说不用,但还是接过去,找到最近的垃圾箱丢入。
两人走进灯海,陆晅问她:“有线索吗?”
“要什么线索,破案呐?”她抽了下鼻子:“去钱江。”
“你确定他在那?”
玄微语气笃定:“绝对在钱江,江河湖海都有各自的水质与气味,我与他交过手,他身上就是钱江味,说明长住在那里。”
陆晅心奇:“你们水生生物是不是都有这种能力?”
“骂谁呢!”玄微想跳起来爆他狗头。
陆晅懒散改口:“像您——这样的神龟是不是都有这种能力?”
“什么叫像我,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她不紧不慢如信步闲逛:“我们对气味都很敏感,这是本能,不算本事。”
“你自己身上呢,什么味?”
“你闻闻呢。”她忽地兴奋,分外自豪地将手凑到他鼻下。
得亏陆晅及时止步,不然嘴唇将要碰上她手背,小片白嫩肌肤理直气壮横在他眼底,像一朵茉莉悄然盛放,没有半分挪开的迹象。
“干、干嘛?”出口已然结巴。
陆晅喉结动了下,好像中了定身的咒法。
玄微晃了晃手,急不可耐:“让你闻啊!”
陆晅视线闪避,装模作样嗅了一下,就抬眼退开。他脑中乱如浆糊,嗅觉也在一刻间宕机失灵。
无奈玄微还在乐颠颠问他:“什么味什么味,闻出来了吗?”
他极力沉住气,只能说:“没闻出来。”
玄微垂下手,大失所望:“嗐呀,你们凡人就是不行。”
陆晅反驳:“你自己不会说?”
玄微一扯嘴角,邪邪笑开来:“铜臭味儿啊,多好闻呐。”
“…………………………………………………………………………”
陆晅无语半晌,颔首挽尊,假装认可她这味道还不错。
走到路口,陆晅拦了辆的士,说去钱江大桥。
夜风习习,灯盏皆明,大桥横贯整个江面,似两道珠链悬挂于浮动的锦缎之上。
一下车,玄微就戴上兜帽,把小脸埋进一圈毛里。
陆晅瞥她一眼:“你冷吗?”
“一会动起来就热了。”她没头没尾说道。
陆晅未往深处联想,跟着她走下江岸。
寒冬关系,草木凋敝,只有稀稀落落三两人在这里散步。
离江水越近,风愈发大了,刺骨地剜在人脸上。
水面有船只移行,堤石被水花冲刷得极为光洁。
玄微驻足,蹲下身掬出一抔水,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两下,才回头问陆晅:“你会游水吗?”
陆晅顿感不妙:“会,有事吗?”
玄微指指水面:“我们得下去。”
陆晅希望她只是在开玩笑:“认真的?”
她面露鄙夷:“要找王天琦的是不是你?”
“是我,”他承认:“但为什么要下江。”还在这种数九寒天?人都哆嗦到伸不开手脚?
他又说:“如果他就在这里面,我可以联系打捞队……”
有完没完?
身后突有一股大力袭来,似重物推搡,他一个没稳住,直接栽进江里。
水花四溅,陆晅感觉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
但下一秒,一圈金色暖光忽然将他包裹,绒绒的,仿佛一粒大气泡,又像是被裹进了蒲公英里。
他周身未湿一处,却已经在水中自在穿行。
他诧异地望着这番奇景,还没消化过来,上方噗通一声,一道黑影已罩过他头顶。
那片影漂来他身侧。
陆晅定睛,是一只与他身形差不多大小的乌龟,它乜来一眼,这眼神太熟悉,陆晅马上猜到是谁。
陆晅倒吸一口气:“你怎么这么大?”
乌龟冷哼:“还可以更大,你怕不怕?”
第25章 第二十五枚硬币
陆晅听着有点不对劲, 但考虑到这家伙口不择言惯了,就不再与她多论。
他舒展手臂, 跟上玄微。
两人往更深的水底潜去, 惊散了一群游鱼。
去年夏天公司团建, 陆晅部门组织去国外海岛,那时有个项目叫海底漫步,需要戴着厚重的氧气头盔下水,水底压力很大,整个人并不舒适,有如蹒跚老叟, 多少美景都无心观赏, 只想快点上岸。
但此刻却截然不同, 如履平地, 是他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江里不算干净,随处可见人类的生活垃圾,但物种依旧丰富, 看起来赏心悦目。自然总是会呈现出怪诞的浪漫。
藻茎摇曳, 隔着光,陆晅伸手想去触碰一些外形古怪的鱼类。
它们警觉避开,又聚作一团。
气泡上涌,陆晅问她:“你到底会多少东西?”
大乌龟摆动肢干:“比你能想到的还多。”
“这种法术有学名吗?”
“挫蛋凡人水底免死术。”
陆晅皱了下眉:“你现起的?”
玄微回:“算你聪明。”
陆晅:“……”
他回归正题:“蜃在哪,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么。”
玄微看他一眼:“我有办法。”
“什么?”
“需要借你一用。”
“?”
还未反应过来, 陆晅周身光圈忽而解除, 原先还光怪陆离的深水, 倏地被黑暗吞灭。
“你……”
陆晅呛了一鼻子水,吐不出更多字。
他难受到极点,拼尽全力往上游,无奈身体已被拖住。
一股强压撕扯着他,让他难以动弹。
他垂眼去找力量来源,竟然是玄微衔着他衣摆。她偌大的身形潜伏在暗涌之中,纹丝不动,如礁言倾覆,有种难以言说的可怖。
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晅甚至来不及懊恼。
气息渐散,陆晅缓缓合上眼皮。
就在此刻,一团白光飞速漂来,像一朵巨型水母,瞬时将陆晅挟裹其中。它没有一秒停留,便往别处游窜离去。
玄微口中念咒,金色光圈耀亮水底,即刻将它攫住。
原先那圈金光将陆晅托出,轻轻平放到别处。
白色光团拼命挣扎:“死王八,你搞什么!”
“滚出来。”玄微化作人形,稳稳当当浮立在水底,她周身笼着薄薄光辉,如天上淡月。
蜃逐渐显出身形,“你来我水界害人,还不准我收尸?”
玄微笑了下:“他没死。”
“没有求生欲的肉身又与死有何差别?”
“他的生死不是你能决定的。”玄微眼光凛然,两指捏出一枚铜币,嘴唇翕动。
大牡蛎被困原地,壳一开一合:“你要干什么?”
玄微勾唇:“那小孩在哪?不然就是我替你收尸了。”
“哪个小孩?”蜃故作听不懂。
玄微冷呵:“别跟你龟爷爷装傻。”她指间硬币飞出,力道凌厉,直接穿透蜃的上半张壳。
蜃语痛呼一声,语气变狠:“捆得住我一个,还捆得住我的子民吗?”
蜃光芒变强。
方圆百米的鱼尽数涌来,死卫般头也不回冲着玄微急速攻去。
玄微轻巧躲开,那群鱼又紧咬不舍,她心道一句烦死了,当即化作原型,往下一趴。
如巨山崩塌,原本还灵活追击的鱼群被她压到身下,难以逃脱。
等她再慢悠悠伸出爪撑起身,鱼全都吓得魂飞魄散,溃不成军。
她嗤之以鼻:“不过尔尔。”
蜃见状,转换策略,放缓声音同她商量:“玄微,本座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三番五次干涉我?难道水神门人就能如此嚣张行事?”
玄微道:“我只想要回那个小孩,其他人与我毫无干系。”
蜃望向一旁陆晅:“他也与你无关?那用他来换。”
“他不行,”玄微反应过来:“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蜃为自己鸣不平:“那少年想要投江自尽,我不过是在帮他。”
“生死是他的选择,无需你多此一举。”
“我且问你,在苦痛中沉溺,还是在美好幻象中消亡,你选哪一种?”
“我只选天命。”
蜃讥嘲地笑了:“你真是冥顽不化。你何尝不是在逆天行事?你的人不想死,你却逼迫他以性命当诱饵,王天琦想死,你却逼迫他重返人间再历悲苦。玄微,你会有报应的。”
玄微闻言,加强法术。
蜃不堪重击,痛苦地呻/吟一声,扇动贝壳,吐出一团白色光圈。
他如诅咒般说道:“总有一天,天命会来找你,一笔笔算清,你等着瞧吧。”
玄微深吸一口气,收手放开他。
白光在顷刻间消散,蜃隐匿回黑水之中。
玄微抬手,王天琦重新回到她的金色光团之中,男孩面无血色,但气息尚存。
她仰头,将他与陆晅二人一并送上了岸。
——
陆晅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睁眼时满目洁白,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
可眼一偏,却看见床畔垂头打盹的母亲。
“妈……”他轻轻叫了一声。
女人立即睁眼,朝他扑过来:“晅啊,你总算醒了啊。”
她眼里涌出泪花:“你怎么总干这些傻事啊?”
陆晅不明所以。
这时,一直立于床尾的男人快步走来,也停在他床边。
陆晅看过去,竟是王龠。
陆晅云里雾里,起身想问个清楚,刚要启唇,中年男人把他架了回去:“你别担心,天琦已经醒了。”
他对陆母歉疚低头:“阿姨,很抱歉,因为我儿子的事情,让你担心了,也让你儿子……”
男人如鲠在喉。
陆母还在气,没有理会,只去端床边纸杯,问陆晅要不要喝些水。
陆晅接过去,抿了一口,觉得不对。
王龠自觉多余,又担心自己孩子那头状况,索性礼貌道别,出了病房。
等他走后,陆晅没忍不住问:“她呢。”
陆母以为他问的是“他”,又哽咽道:“不是都说已经醒了吗!你脑子进水糊涂了吗,怎么还关心那小孩,自己差点都把命送了!这么冷的天,还下水救人,那可是钱江啊,每年死多少人,你心怎么这么大,你能不能多想想自己还有个妈啊。”
陆晅沉默,没有再往下说。
他摘掉吸氧的鼻导管,陆母劝他戴回去,他不依,翻身躺了回去。
陆母注视了会他一如年少时倔强的背脊,不再开腔。
躺了会,陆晅始终不定,他回过身,问她妈妈:“我手机呢。”
“人都泡发了,还问手机呢。”陆母冷冷嘲道。
陆晅说:“你手机给我用下。”
陆母拧眉:“你就不能好好休息?”
“给我。”他不容置喙。
陆母满脸不情愿地从手袋里取出手机,交给儿子。
陆晅回想两秒,旋即拨出一串数字。
对面当即掐断。
陆晅心静了,微不可查地掀了下嘴角,想起他曾教给玄微的,陌生号码不要接。她居然记在心里了。
他又打了个过去。
对方还是拒接。
他编辑短信,给她发消息:“是我。我手机不能用了,这是借用的。”
对面没心没肺地回了个“哦”。
呵,不愧是她。陆晅磨了下后槽牙,第三次打给她。
这回倒是接了。
只是双方都不讲话,听筒里只有二人气息。
相顾无言几秒,陆晅开口:“你在哪?”
她炸呼呼回:“能在哪?”
“在家?”他明明知悉,却还是想从她口中确认清楚。
“对啊,干嘛,有话快说!”她每次对话都像要干架。
陆晅低头,抿了下要笑不笑的唇,担心在母亲面前有所暴露,他及时住口,只“嗯”了声便结束通话。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但要先等他回家。
陆晅删完短信与通话记录,把手机还给妈妈。
儿子的异样当然逃不过母亲法眼,她蹙眉问:“跟谁打电话呢?”
“你不认识。”陆晅侧身背对她,像是筑起无形的盾。那件事后,他们母子间便有了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