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主舞台那边,中秋文艺汇演开始了。
热闹的音乐声,主持人的说话声通过微凉的风传递到操场,一排树之隔的两边,一边热闹非凡,一边寂寞萧条。
今晚姜鹤的话很少,顾西决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人在树下沉默并肩坐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就着完全没有变化的月亮干光了那盒月饼,谁也没喊无聊。
一个多小时后,隔壁文艺汇演接近尾声,姜鹤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迷彩裤上的泥巴……
今晚第一次冲他露出清晰的笑容:“顾西决,我走啦!”
顾西决还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一条腿屈膝弯起,一只手撑在身后,对视上她含着笑意的眼,想告诉她,非要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话,还不如不笑。
“嗯。”
他说。
“去吧。”
姜鹤趁着其他人没回宿舍,自己飞快地收拾了行李准备打车回家的。
往外走走到路边,正四处张望琢磨哪里才有出租车,一辆熟悉的吉普停在她面前。
姜鹤面瘫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真情实意的笑容,“小舅舅”她嗓音沙哑地叫了声,“你来了啊。”
“来看你闯祸。”
吉普车上跳下的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没怎么费力顺手就扔到了车后座。
姜鹤跟着爬上车副驾。
低头找安全带时,驾驶座的人带着一团热气也跟着坐了进来,“啪”地一声门被关上了,白鹰犹豫了下:“你妈她……”
“小舅舅,可以先带我去吃饭吗?”姜鹤打断了他,“我快饿死了!”
白鹰转头沉默地望着身边一脸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想了下,点头答应了。
车缓缓开出。
姜鹤降下窗户,趴在窗边认真望着窗外,像是即将要被抛弃的小动物努力记清楚回去的路。
把白鹰个接近二米的糙汉子看得心疼不已,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那个不靠谱的亲姐。
长臂一伸把小外甥女拎回来,抬手拍拍她的头发。
“饿坏了?”
“嗯。”
“想吃什么?”
“肉。”
私房菜馆里。
姜鹤正跟一个油亮的鸡腿奋斗。
油晃晃的大鸡腿有仇似的一口接一口往嘴里怼,把坐在她对面的白鹰心疼的,部队不给吃的啊?炊事班都下岗了?怎么能饿成这样啊?
抬手倒了杯果汁递到她手边,姜鹤抓起来一饮而尽:“上次喝到果汁仿佛是上辈子的……”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虽然没有显示来电人,但是是一串姜鹤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筷子加起一夹凉拌牛肉,电话接起来贴到耳边:“喂?”
“姜鹤。”电话那边少年嗓音低沉。
“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主动给我打电话……”
“他们说你只是被拒绝继续参加军训和接下来的阅兵。”
“对啊。”
“开学你还回来。”
对面的语气有些危险,姜鹤把手机拉离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就像是能够通过屏幕看到顾西决的脸:“不回来我能去哪?”
顾西决沉默了很久,听上去是磨着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跟我说什么‘以后没机会了’……”
“是没机会了啊,中秋节就这么一个。”
“……”
电话被恶狠狠地挂断了。
一阵忙音里,姜鹤一脸懵逼地望着手机屏幕:哎哟,又生什么气啦,这个气包包!
第23章 东桐街偶遇
回家的路上, 姜鹤认真考虑了下顾西决生气的点, 然后品出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今晚她离开通讯大队之前,顾西决确实是可以称作历史性的友好。
……居然亲手喂月饼给她吃!
放了以前还不是糊她一脸附赠一句“爱吃不吃”?
我靠,这是为什么啊?
这不又搞出了断头饭的味道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鹤突然毛骨悚然, 立刻认真地想了想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意识到顾西决的态度如同对待一名将死之人……
再结合他的质问。
姜鹤懂了。
—一行白鹤上西天:你是不是以为我被开除了?
对面估计手机就在手上,回复得飞快。
—西行:没有。
—一行白鹤上西天:还没有,肯定是!
电话这边拿着微信的顾西决心想他上辈子做错了什么遇见这个什么事都要刨根究底的ky少女, 完全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西行:说了,没有。
—一帮白鹤上西天:我没被开除,你放心。
—西行:哦。
—西行:好开心。
—一行白鹤上西天:不管今晚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谢谢你屈尊降贵陪我吹了一晚上风,月饼有点甜,吃了那么多你记得多喝水……
—西行:……
—一行白鹤上西天:嘻嘻嘻,顾西决,你好甜噢!
姜鹤发出的最后一句撕心裂肺的表白后面出现了个巨大的感叹号,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信号不太好,但是很快的她注意到下面还多了一行字: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请添加好友后再进行对话。】
姜鹤:“……”
好的,又被拉黑了,这个人脸皮怎么能这么薄?
姜鹤不错的心情持续到回家。
吉普车驶入高档小区的别墅区,入住的人不太多, 有几栋连在一起的倒是亮着灯,其中一栋就是姜鹤家。
隔壁是顾西决家,隔壁的隔壁的对面是谢辛晨家,他家是最近几年才搬过来的。
姜鹤跳下吉普,从白鹰手里接过行李箱低声道谢,拿出钥匙刷开院子的大门时,白鹰靠在车门边点了支烟,星火点点中,男人吐出一股奶色的白雾。
姜鹤用屁股推开铁门,艰难地把箱子拎上台阶的时候,突然听见白鹰在不远处说:“阿鹤,我在你学校附近新买了个公寓。”
努力扛行李的动作一顿,姜鹤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要是……你要是在家里实在不开心,就过来住。”白鹰犹豫了下,“我平时都住在部队,就周末才回家,可以给你做饭……就是工作日麻烦了点。”
他说了一个地址,还有电子锁解锁密码。
姜鹤捏在箱子提手上的指尖动了动,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小舅舅在说什么……意识到这是白鹰给了她多一条退路,她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放柔和了一点,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小舅舅。”
白鹰反而蹙眉,嘟囔着“你跟我客气什么”挥了挥大手。
姜鹤伸手摁了墙壁上一个按钮,电动门缓缓关上,隔了很久,她才听见吉普车发动的声音。
家里的门倒是开着。
把行李箱又拎上一个台阶,姜鹤伸手推开门,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看样子亲爹和亲妈都还没有回来,她把箱子随意推进去搁在门边,低头换鞋。
再抬头时,面前站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盯着她看。
小男孩长得和姜鹤也挺像的,准确的说是长得像白秋棠女士,只是眉眼之间又沾染了一点他亲爹的英气,完美捡到了父母所有优点的小孩说的就是这样。
“听说你被江市一高赶回来了。”
“……”
如果他是哑巴的话,搞不好就可以成为风靡全校虏获其小学六年级大学姐的传奇存在……可惜了,他不是。
姜鹤白了姜枭一眼,用无声以表达“关你屁事”。
弯腰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白色卡通拖鞋,她弯腰穿上后,目不斜视地直直走向客厅。
“姜鹤,你真是没用的东西,我就跟爸爸说了你这样的人进了江市一高也会因为跟不上学习被开除,爸爸还不相信还把我骂了一顿,今晚我就要跟他说,说你调皮捣蛋!”
带着奶音又要强装成熟的童音在身后喋喋不休,让人想要把他拎起来塞进洗衣机里。
“姜枭。”
姜鹤猛地停下步伐,身后踩着拖鞋跟得紧的小男孩差点没刹住,一头撞在她腰上。
“干什么!”姜枭奶凶奶凶地吼,“你怎么突然停下来!”
“没干什么,”姜鹤弯下腰,两根手指一把拧住她弟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就想告诉你,你以后肯定不会有被江市一高赶回家的苦恼。”
姜枭一听,都顾不上脸蛋被拧得疼的事,鼻孔朝天:“那当然!”
“因为《小摄影师》都背不下来的人,连江市一高的门都摸不到,要把你塞进去,爸爸可能得给学校捐一栋楼。”姜鹤收了笑,放开她弟被她掐红的脸,直起腰看了看周围,“你今晚吃的什么?”
七八岁的小学生骂人词汇不太丰富,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姜枭还在大声的骂“你放屁”“妈妈告诉你我背不下来课文的吗,她胡说”,冷不丁听见姜鹤的提问一愣,然后骄傲地叉腰:“妈妈给我买了肯德基!”
姜鹤一回头,果然在餐厅里看见几个肯德基的外卖包装袋。
“你肯定没吃饭,但是我不给你吃。”姜枭上蹿下跳地炫耀,“饿死你!”
“哦,我回来前,顾西决喂我吃的月饼,”姜鹤说,“然后小舅舅带我去的私厨,我吃了牛排,烤鸭,佛跳墙,沙拉……你好可怜,只有肯德基。”
姜鹤说完,看着弟弟那张粉嫩脸蛋迅速因为愤怒和嫉妒涨红,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踩着拖鞋上楼。
“你做梦!你胡说!哥哥不可能喂你吃月饼!”楼下的短腿因为追不上,一边噔噔上楼一边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大骂,“他讨厌你!”
世界就是这么魔幻,她亲眼看着出生的亲弟弟打从会讲话没好好叫过她一次“姐姐”,却上赶着倒贴隔壁顾西决叫“哥哥”。
姜鹤冷笑着猛地甩上自己房间的门,把姜枭吵死人的声音关在门外。
但是……
门外的小鬼很有毅力。
冲上来站在姜鹤的房门前叫她出来一战,门里的人毫不犹豫打开了音乐,妄图盖过小鬼尖细的尖叫。
看了看日历,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七天,距离第一次摸底考还有十五天……十五天,够她在第一次大型考试里把还在那傻乎乎站军姿的蒋净甩出三条街。
发帖夹住留海往上一贴,露出光洁的额头,姜鹤抽了浴巾走向浴室。
从浴室出来时,门外的小鬼居然还在并开始哐哐砸门。
干发巾包着头发,浑身香喷喷的姜鹤权当自己眼瞎耳聋,哼着歌拿出了《十年高考专项专题数学》,铺开在桌子上,翻出一支圆珠笔“咔嚓”一声按下。
圆珠笔在习题书上轻敲两下,姜鹤开始读题:“在一次跳伞训练中,甲乙两位学员各跳一次设命题p是‘甲降落在指定范围’……”
砸门声没有了。
气急败坏的小鬼冲下楼拿过家里的公用手机,又冲上楼,站在姜鹤的房门外拨通了一个电话,张口就是:“喂!哥哥!姜鹤说你亲手喂她吃月饼!我不信!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姜鹤:“……”
姜鹤翻着白眼带上了蓝牙耳机。
神他妈亲生的弟弟,她小时候可没有上蹿下跳像一只暴躁的花栗鼠,还性取向不明暗恋隔壁的大姐姐。
姜鹤坐在书桌前,就着八月十五的月亮,做完了一套关于“命题”的专项训练高考真题,这是高一数学第一个单元的学习内容,她猜测第一次摸底考里多少会涉及到一些……
除了f班的草包,江市一高剩下的五个班全部都是江市各个初中的尖子生,普通的题目根本拉不开差距,所以命题人肯定会塞一些超前题目进去。
……这个超前得超前多少啊,要不再看看“集合”知识相关的题目?
姜鹤翻开书,开始从零开始自学集合相关的东西,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过十二点了。
吹了头发打开房间门下楼,白女士已经回来了,煮了甜汤招呼姜枭去喝,听见下楼声愣了下,抬起头看见姜鹤,她才笑了下:“刚想给你把甜汤送上去。”
“嗯,”姜鹤面目表情地说,“我是回来了。”
白秋棠不说话了。
姜枭本来就对甜嗖嗖的东西没兴趣,这会儿见姜鹤,立刻兴奋得像个战斗小陀螺似的卷过来,大声地说:“我问了!妈妈说你小学的时候也背不好《小摄影师》,背了几天背不下来,被老师骂,还哭鼻子!”
“……”
姜鹤没搭理他,看向白秋棠,后者端着甜汤的动作僵硬了下,她放下碗,试图息事宁人:“你弟弟说你拿他背不下课文笑话他……”
“所以你告诉他我也背不下来,背不下来就算了还羞耻地哭,好让他反过来笑话我。”
姜鹤点点头。
刚开始语气是平静的。
到了后面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忍不住地跟了一句。
“你以为当时是谁让我变成那样的?”
屋子内一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然后虚假维持的和平被打碎,彻底爆发了。
“姜鹤!”白秋棠终于受不了地提高了声音,“就那点陈年旧事你准备拿出来说到什么时候?!这些年我和你爸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你了?你要干嘛就干嘛谁多说你一句了?大过节的你就非得一副全世界欠你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