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有些头大,又不敢冒犯太妃,只好道:“我…我还想在父母跟前侍候两年。”
太后眼珠精明一转,嗤声笑起来:“哎哟,给你说其他男子,你便矢口拒绝,说无意于此,半点回转余地都不留。和你说络儿,则变成了‘络儿多才德’、‘当配最纯质女子’、‘自己匹配不得’。这心底上有谁,不还是说的一清二楚呢?”
闻言,舒太嫔和静太妃都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可不是么!”
只有回绝李络时,犹犹豫豫,托辞万千,还说是自己不配。这是什么心思,宫里头的人能不懂么?
朱嫣听了,愣神片刻,耳根微微一红,小声地解释道:“太后娘娘,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是因为……我当真是那么觉得的。”
太后年纪虽大,心底还是清明,年轻时见惯了六宫里的风雨,岂能猜不透一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她打两张牌,问道:“哦?当真是这么想的呀?对络儿没那等意思?”
朱嫣把头摇的像鼓,郑重地说:“绝无此意。是我配不得五殿下那样的人。”
太后心底嗤笑一声,道:“那成吧!哀家也不打趣你。”
又打了两桌牌,外头传来瓯姑姑的通传声:“太后娘娘,五殿下来瞧您了。”老太后呷口茶水,老神在在道,“哀家这老花一朵,有什么好瞧的,当然是来瞧院子里新开的花。”
话音刚落,门帘一掀,李络跨了进来给几位太妃行礼,一身松烟色圆领华袍,面庞清俊,自有贵隽味道。静太妃和舒太嫔还是头一回见长大的李络,一副惊奇眼光打量过去,道:“这么一瞧,倒当真像纯嘉!”
朱嫣站起来行礼,掀起眼帘偷眼看李络,见他在几个老太妃之中游刃有余,丝毫不似生疏十多年模样,便安然垂落了眼睫,去一旁站着候立了。
太后重将哈巴狗儿抱起来,给李络指了张椅子,道:“络儿,哀家瞧你也将二十了,怎么不见婚事定下来?先前以为这朱家丫头是你心头好,如今仔细问问,才知道人家也瞧你不上眼。”
李络闻言,倒不诧异,顺着太后的话答:“早年一直病着,适才拖累了婚事。”
“如今身子康健了,那当然就能娶妻了!”老太后抚着哈巴狗,眯起眼来,“哀家这头有好几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娇娇俏俏的年纪,你若高兴,便叫进宫里来见见你。”
李络刚想说话,老太后就抬手制止,继续道:“有个宛宁徐氏的姑娘,与你母家一样,父母辈是江南来的,生的是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还擅琵琶与琴,文采也好。你的面相呀,瞧着就与她相合。”
静太妃听了,也不甘落后,插了一嘴道:“要我说,还是我娘家的姑娘更合五殿下眼缘。不知五殿下听说过曹家双姝没有?姐姐二八,妹妹恰及笄,大的温婉,小的活泼,俱是京里有名的美女。两人的母亲与良妃是表姐妹,年轻时也颇有名气!”
李络不好不答,客气道:“听说过一二。”
静太妃一听,面色欢喜,道:“成了!我这就写信,叫曹家姐妹进宫来坐坐,明儿你就能见着人了。到时候,喜欢大的还是喜欢小的,都能看看。”
太后听了,附和道:“说的对,紧着些相看,才好早日把婚事定下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旁极是突兀地传来“吱呀”的一声响,很是刺耳。三个老太太不由齐齐侧目望去,却见朱嫣板着脸,握成拳的手正重重地抵着门扇。那“吱呀”的刺耳响声,正是她不小心将敞开的门推到了底。
见三位老太妃齐齐看向了她,朱嫣略略慌了神。她目光闪烁,连忙低声道:“嫣儿有些…暑热缠身,身子不适,想出去吹吹风。暂行告退,还请太妃娘娘、太嫔娘娘恕罪。”
太后听了,眯起了眼,道:“你去吧。”
才说了个“你”字,朱嫣已扭了身跨出门去。老太后抚着哈巴狗,瞧一瞧深秋的天色与庭院中积压的落叶,道:“‘暑热缠身’?这天还热呢?真亏她想得出来。”
“到底是个小丫头,想的什么,根本禁不住试。”静太妃咯咯笑起来,对李络道:“五殿下,还不去追?追上了,还能解释两句呢。”
第64章 戏弄
朱嫣出了门, 沿着转廊走了一段路,在一棵松针树下头停住了。这延康宫里没什么人, 冷冷清清的;秋风一起, 吹得她有些单薄的罗衣不胜寒意。她这才察觉到,今日兴许是穿的少了些。可她都已经出来了, 总不能硬着头皮回到太后那头去, 要不然就显得是她灰溜溜认了输,也太丢人了。
一想起太后那头热火朝天说亲事的劲头,她心底就有些懊恼, 忍不住伸出脚轻轻踢了两下树根,小声嘟囔道:“这么多亲事排队等着挑, 厉害倒是厉害!”
有一下踢得重了些, 脚尖嗡的作痛, 让朱嫣冷不防倒吸了一口冷气,蹲下来揉着自己的鞋头。
“有什么心事, 说出来听听。何必为难一棵树?”
她正揉着脚尖, 就听见李络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她撇了撇嘴, 不愿转身, 背朝着李络,道:“五殿下怎么出来了?也不多听听太后娘娘的话,看看她给您说的姑娘到底有多好?”
李络说:“我哪里敢听?有人心眼这么小,我再多听两句,怕是耳朵都要被拧下来。”
“……”朱嫣心里一口气没上来,登时转过身去, 狠狠瞪了李络一眼,“五殿下,我岂是那种会去拧人耳朵的粗鄙之人?!”
李络见她肯转身了,扬唇淡淡一笑:“我有说这人是谁么?你何必急着上座?”这一笑,有淡淡的揶揄之意,如瞧见兔子陷入笼里了。
朱嫣的脸瞬时涨红了。
她知道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里,眉头跳了跳,小声嘟囔说:“你听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两不相干。我听太后娘娘与静太妃娘娘介绍的几个姑娘,都与你甚是相配。不然,五殿下还是多去打听打听吧?”
李络摇头,道:“我虽才貌平庸,但于娶妻一事上,也是颇为挑剔,并非来者皆收。太后与太妃所说女子,恐怕不大合适。”
朱嫣听了,暗嘁一声,心底道:你还挑呢!你挑什么挑?你瞧瞧有人理你吗?
她赌气似地在心底这样想罢,然后陡然反应过来——如今的李络可是和从前大不同了。
她熟识的那个李络,双腿有疾,默默无闻,自然没人理会。可如今的李络呢,非但得宠于御前,在前朝上也颇有贤名。再兼之祭天大典上的悦神之舞,恐怕,他当真成了人人艳羡的翩翩佳公子。
太后说的什么宛宁徐氏女,还有太妃家的曹姓姐妹花,恐怕当真钦慕李络也说不定。
“我觉得曹家姐妹挺好的。我在家时,也听闻过她们的名气。”朱嫣低下头,玩着腰间一串穗子,小声道,“以前还见过面呢,确实是漂亮的。”
“我说了,于娶妻一事上,我甚是挑剔。”
“我知道你挑剔!”朱嫣攥着腰穗,解释道,“可曹家的大姐当真很漂亮,再挑剔的人,见了她都会倾倒。你见都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你瞧不上眼?”
而且,要是连曹家的大姐,李络都觉得不够漂亮、配不上他,那这世间还要到哪里去找更绝色的美女呢?
“我只是听太后这么一说,便觉得不大合适了。”李络负手,不疾不徐道,“太后说曹家大小姐温婉贤淑,宜室宜家。我觉得,这不大合适。”
“…温婉…贤淑?那不是挺好!”她嘟囔道,“哪个男人不想娶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我很挑剔。”他再说一遍这句话,慢慢笑了起来,“我觉得,小心眼耍脾气的,更可爱些。”
朱嫣怔了怔,眼神光不由轻烁。
这李络,又在说什么糊涂话了?什么叫他觉得小心眼耍脾气的人更可爱?这是哪儿的话?
敢情他挑剔曹家大小姐,不是因为人家长得不够漂亮,而是人家温婉贤淑,不够小心眼耍脾气?可是这话,她怎么听得怪怪的呢?李络说话,一定有弦外之音。他肯定是想损她,肯定是……
“啊!你,你又说我坏话?!”朱嫣陡然察觉了李络的话里玄机,羞恼着用手指向李络,“你是不是想说我小心眼耍脾气?”
李络目光一飘,淡然落到一旁的松针上,道:“我可没这么说。你瞧你,又自己急着上座了。”
朱嫣气得牙痒痒,直想去拧李络的耳朵。可手一抬起来,又被自个儿按下了。
她怕李络觉得自己两手交握的样子奇奇怪怪,瞧出端倪来,便假作在搓着掌心,一个劲儿地朝手心里呵气,道:“冷,这延康宫里怎么这么冷?奇怪。又刮秋风了!”
李络“哦”了一声,眸光淡淡斜睨她:“先时说暑热缠身,出来吹风散心的人是谁?”
朱嫣目光虚虚一转,语气有些缥缈:“啊…是,是谁呢。这,嫣儿也不知道呀。兴许是瓯姑姑说的吧。”
李络暗暗觉得好笑,但也未多揶揄,只是慢慢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将之落到了朱嫣的双肩上。松烟色的外袍尚带着男子肌肤的余温,一落下来,便有浅浅的檀香在鼻尖散开。
兴许,这件衣衫在放置着博山炉的屏风上挂了一整夜,才会有这样好闻的气味吧。
“虽不知你在闹什么别扭,不过,你总是跑不掉的。”他伸出手,替她正了正领口,又将手指蜷起,慢慢上扬,掠过了她颈侧耳根的肌肤。
这触感痒而温,像是扫胭脂时,一缕红在腮上慢慢地推开了。
“我说我挑剔…那是因为,我只想挑你一个。”
朱嫣的心悄然一顿,漏跳了几拍。
她羽睫一扬,抬头去望李络的面容。云开月舒,水落冰融;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他的面貌更耐人细品了。
朱嫣在心底暗暗道:不行,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要犯傻了不可。
她连忙将李络的手推开了,发出一串清脆的咳嗽,说:“嗯…五,五殿下,能不能,请你闭上眼睛?嫣儿,有东西想要给您……”
李络:“哦?什么东西?”
“请您闭上眼睛。”她翩然一笑,美目弯弯,甚是甘甜。
“……”李络轻叹口气,便听话地将双眼合上了。
也不知她会心血来潮地给他什么?
李络安静地等了片刻,都未听见身前人的说话声,也没有任何的响动。他不由合着眼问道:“嫣儿?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无人回答。
李络想起她记仇的性子,便没有太快地睁眼,而是耐心地等着。也不知朱嫣在做什么,他袍摆处传来拉拉扯扯的感觉,简直像是有人在故意拽着他的衣袍似的。
“嫣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络问。
依旧无人回答。
他心底有一缕不妙的感觉,终于偷偷地开了一条眼缝,朝外望去。可眼前,分明没有了朱嫣的人影,只有那棵老松针树依旧矗立着。
“嫣儿!”李络将双眼彻底睁开了,环顾四周,但朱嫣早已不见了。想来刚才之所以寂静无声,那便是因为朱嫣蹑手蹑脚地偷偷溜走了。
可她若溜走了,自己袍摆边的,又是……
李络疑惑地想着,低下了头,却见自己的衣角下有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定睛一看,老太后的哈巴狗儿抬起了头,“汪呜”地叫了一声,露出牙来,狠狠咬住李络的衣服边儿就往下拽扯。
李络:……
“嫣儿!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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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日地冷起来,朱嫣搬进延康宫后,便更能察觉到秋意的萧瑟。这里所居的人少,且都上了年纪,这种冷意便愈发了。
家中得知她迁入了延康宫,便差人封了点银子进宫,好叫她多多打点延康宫人,活的顺遂些。母亲也来了信,信中潦潦写了几句她皇后姑母的事,又叫她不必多心,只好好侍奉太后便是。等着年关一过,家中便会接她出宫。
如今已是深秋,离新年不过三两月的时间。再熬一熬,她便能自皇后姑母眼皮子底下逃开了。
只是,若出了宫,恐怕以后便不会再见到李络了。她在深闺之中,李络却在前朝。虽同在京城,却远如天涯海角。
朱嫣坐在东栏的美人靠上,瞧见树梢金黄的落叶飘转着落入池塘之中,于水面上小舟似的打转,竟觉得身上一阵清寒遍生。
“朱家丫头,你在这呢!”
她忽得听见了太后的嗓音。她转身一瞧,见得老太后与静太妃正领着几个老嬷嬷穿过转廊来,静太妃捻着手串,显然是刚念经出来。
“给太后娘娘、太妃娘娘请安。”朱嫣忙起身行礼。
“起来吧。”太后虚扶个手,道,“秋猎在即,皇帝差了人过来,问咱们延康宫里可有要随驾一道去草场的。你这丫头若是想去,哀家便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朱嫣蹙眉道:“嫣儿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静太妃吃吃笑起来:“哎呀,问你想不想去,你自个儿说便是了!反正咱们太后老姐姐是断断不会去秋猎草场的。但凡有你姑母露脸的地儿,太后娘娘都嫌耳朵不清静呢!”
老太后白一眼静太妃,道:“妹妹是在说什么话呢?这和皇后又有什么干系。哀家不过是觉得,咱几个念佛的,没法子白白看着一群大老爷们儿杀生,那可是败坏功德的事情,这才打算留在延康宫里念念佛呢。”
静太妃瘦瘦的肩一晃,眼皮掀起,装模作样道:“多捐几座金身佛便能解决的事儿,太后娘娘怎么这么计较!想来呀,还是因着几位皇孙还不曾开枝散叶,太后在草场那头见了人,心底就不爽利呢。”说罢了,静太妃得意地抚一下鬓角。
老太后见她得意,心底不免有些光火。
静太妃的儿子是封地在边域的陈王,陈王虽在治上没什么功过,但子嗣却旺顺的不得了,如今静太妃的曾孙都三四岁了。她一直得意于此事,平日里没少在延康宫里得意洋洋地炫耀,折腾的老太后眼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