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睦尚未及冠,没有封号,自然也没有府邸,依然住在皇宫,柳逸风那厮,不得不告别玄睦,先行寻了客栈住下,顺便将一路运来的商货送往各处。
终于告别了那个恶之本源,余小晚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刚把脑袋搭在玄睦肩头,一根温润的手指已探了进来,轻轻抚了抚她冰冷的小脑门。
“瞧你一路无精打采,可是哪里不适?”
是,的确不适,被你那以蛇狎玩美人的惊悚言论吓的!
玄睦见她半天没反应,又抚了抚她的小脑瓜,道:“马上便到家了,到家便放你出来透透气。”
一路入了玄武门,顾不得洗净尘嚣,先被引着去往御书房复旨。
玄帝正与大皇子几人商议要事,玄睦便规矩地立在门前候着,那守门的太监石禄只顾得自个儿靠着门框舒坦,连看都不曾多看玄睦一眼,更遑论帮他搬个椅子坐候。
玄睦站了一会儿便不行了,摇晃着靠在了门边,石禄瞄了他一眼,继续抱臂靠着门框守门。
又站了片刻,玄睦的腿便有些抖了,先怯怯地唤了声“石公公”,不得回应,也不敢再唤,弯腰捶了捶腿,又勉强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撑不住,坐在了门槛上。
还没刚坐下,那石禄不干了。
“欸欸欸!九殿下,那可是御书房的门槛,承着圣上的紫气龙威的,岂是随便坐得的!快起来起来!”
玄睦诚惶诚恐地赶紧站了起来,还未站直便被石禄推了下,他本就站的腿软,这一下,脚下立时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赶紧拽住了门框,又扯了一把石禄的胳膊,这才不至于出了大丑。
石禄厌恶地刷掉了他的手,拍了拍袖子,扫了他一眼,嘴撇了又撇,到底还是说了句:“对不住了九殿下,都怪奴才一心护着皇家威仪,您可千万别见怪。”
玄睦勉强挤出一抹笑,额上虚汗点点,唇也白了许多。
“不怪公公,只怪我身子太虚,竟连这么会儿都站不住。”
石禄再度靠回了门框,随口敷衍了句:“也是,九殿下的身子着实差了些。”
玄睦垂下长睫,如石禄一般靠着门框,又等了片刻,不待皇上唤他进去,却见那石禄石公公竟开始打起摆来!
左腿别右腿,右腿别左腿,东扭西歪,两条腿抖若塞糠,不过几个呼吸间,石禄竟出了满头大汗。
玄睦见状,隔着宽敞门框,关切问道:“石公公,你这是怎的了?”
石禄拼命拽着门框才勉强没有秃噜下去,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杂家,杂家,肚子,肚子疼。”
玄睦赶紧靠了过去,虚扶着他,美丽的桃花眼干净的一望到底,眸底深处载满了担忧。
“疼的腿都打了颤,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我背公公去太医院瞧瞧?”
太医院都是给皇上太后这些个皇亲国戚诊病的,他个小太监哪儿有资格!
若不是痛极,石禄真恨不得直接斥这无用皇子两句。
“不,不必了,小杜子去帮皇上传令了,大抵马上便回来,劳九殿下嘱咐他两句,让他好生伺候着,若皇上问起,便说杂家吃坏了肚子也便是了,杂家回房稍事歇会儿便来。”
玄睦微微一笑,轻声应了句。
“好。”
石禄走后,不过片刻,小杜子果然来了,他是石禄的干儿子,平日里跟着他那大总管干爹,旁的没学会,势利眼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玄睦还未过去与他交代,他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九殿下,且候着吧,待皇上商议完要事,自然会传你进去。”
“可……”
“哪有那么多可不可的,九殿下也体谅体谅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吧,你没看,我这刚跑完腿儿回来,连口气儿都还没喘匀,你这再让我帮你传话,不成心让我进去挨训呢吗?”
接二连三地被堵了嘴,玄睦唯唯诺诺地缩到一旁,再不敢开口。
小杜子四处瞅了一圈,没见着石禄,只当他进里面伺候了,又扫了一眼病秧子玄睦,这才站直了候在门口。
又等了片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先后出了御书房,一见玄睦,只微一拱手,一句话也没说,便都过去了。
玄睦见他们下了石阶,这才过去似笑非笑地轻拍了下小杜子,道了句:“我进去了。”
御书房中,大皇子恭王玄麒还在,与太傅司徒长陵一左一右坐着,正回着玄帝的话。
玄帝,年过半百,气色远不及苍帝矍铄,脸色蜡黄,说两句便咳嗽数下,一见玄睦进来,微蹙了下眉,抬手示意玄麒暂且停嘴,也不理玄睦,先唤了两声石禄,见无人进来,眉心蹙得越发紧了几分,又唤了数声小杜子,依然无人应答。
这下玄帝的脸色可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拍案而起,绕过玄睦,迈腿出了御书房。
走到门口一看,石禄不见踪影,小杜子靠着门框头一栽一栽的,竟是在打盹!
给皇上当差居然还敢这般疏漏!
玄帝勃然大怒,上去便是一脚。
扑通!
小杜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一个激灵醒了。
茫然片刻,一抬头,正撞见龙颜震怒,吓得跪爬起来便是一阵的叩首。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玄帝怒道:“石禄呢?!”
一句话把小杜子问得更傻了。
“奴才,奴才不知。”
一旁的玄睦这才诚惶诚恐地上前,撩摆跪下。
“父皇,都怪儿臣,方才石公公身子不适,让儿臣转达小杜子好生伺候,先下去歇着了,儿臣无用,没能传达到,求父皇降罪。”
不管玄睦如何不受宠,也不管玄帝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受人轻视,可说到底他依然是堂堂九皇子,玄帝的亲儿子!打狗尚且要看主人,这般明目张胆地指使皇子当传话筒,还捅到玄帝面前,这不是生生打了玄帝的脸吗?!
伺候了自己这么久的老公公居然也能犯这般差错,玄帝怒急攻心,扬声喝令:“去!把石禄给朕捉过来!”
旁人不晓得怎么回事,一直窝在玄睦袖中的余小晚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
她不由暗自咋舌,难怪玄睦小小年纪便演技高超,敢情全是练出来的!
瞧他方才那腿哆嗦的逼真的,还有那额角星星点点的冷汗,苍白的嘴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装得出来的。
那石禄分明是在转身之际被玄睦刺了什么穴道,这才腹痛难忍犯了低级错误,最终却换了二十板子,险些要了老命。
那小杜子更惨,进门之际被玄睦点了睡穴,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才进门时,玄帝不知与玄麒他们在商议什么,显然正在气头上,玄睦必然早已猜到,这才故意这般巧施小计,借力打力,整治的那两个太监一死一伤。
如此作为,显然不可能只是为报今日懈怠之仇,玄睦的目的究竟为何?
处置完了那两个奴才,玄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玄睦,不过这么会儿,他已满头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瞧那样子,竟是比原先身子骨更差了。
玄帝摆弄着书案上的笔洗,蹙眉道:“听报,你在苍国遇了刺?”
玄睦俯首诺诺道:“是,儿臣是在……”
不等玄睦答完,玄帝已不耐烦地打断:“可查出凶手何人?”
玄睦滞了一下,这才诚惶诚恐地回道:“是苍国当年的十三皇子余孽。”
玄帝睨了一眼太傅司徒长陵,他已年过六十,有些岁数了,见他还站着,玄帝微扬了下头,示意他坐下,顺道连大皇子玄麒也示意一并赐座,唯独他这遇过刺的体弱九子依然独独地跪在冰冷的地砖。
“事情办得如何了?”
玄睦恭敬地回道:“幸不辱皇命,时晟已被苍帝关入大牢,交由大理寺审理,苍帝虽不敢杀他,可经此事之后,他们君臣面和心不和已成定局。
西甲关那边增援的五万人马只消釜底抽薪,西夷必一败涂地,苍帝虽谨慎,却也难免自视过高,届时定然以为即便没有时晟苍国一样能固若金汤,待那时,便是他们君臣彻底反目之日。”
此一趟东行,完成如此重任,照理说,苍帝该嘉奖一番才是,却不想,他脸色一沉,陡然转了话锋!
“朕听闻,你是被苍军一路紧追,抱头鼠窜而归,区区小事竟办成如此境地,丢尽大玄颜面!你可知罪!”
玄睦赶紧俯首一拜。
“儿臣知罪,求父皇责罚。”
玄帝烦躁地摆了摆手,“念在你伤重刚愈,朕也不重罚,便罚你禁足三日,面壁思过!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玄睦的这一声告退并未传入玄帝耳中,玄帝斥完便转头继续与玄麒、太傅商议要事,神色颇为疲惫。
玄睦出来时,门口已换了新的公公,见了玄睦虽行了礼,可语气散漫,听不出半点恭敬。
玄睦也不在意,转身朝着大内而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太监、宫女,越是身份低贱之人,越是对他漫不经心,有些还晓得行礼,有些直接无视,甚至有些走过去多远还回头瞅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言辞颇为不屑。
堂堂皇子,被轻视到这般地步,绝非一朝一夕而成。
玄睦习以为常,泰然处之,穿过热闹的御花园,直走了许久,才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殿前。
说是殿,其实不过是个年久失修的破旧院落,门上朱漆早已斑驳,铺首铜绿覆盖,栓门之处,自外而内都能看出蹭的门边微微塌陷。
玄睦探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低语:“到家了。”
推开院门,院中杂草丛生,玄睦抖了抖袖子,放她下来,任她自己在草丛中游走,他则回身关了院门,径直走向了燃着袅袅炊烟的火房。
不待他走到跟前,长生穿着破旧的太监袍端了碗米刚巧出来,一见玄睦,激动地举着碗就跑了过来。
“殿下!殿下!您可回来了!”
他举着饭碗就搂住了玄睦的脖子,依稀记得当日在将军府,他比之玄睦还高上一些的,今日却要点着脚才能搂住。
玄睦淡淡一笑,不是平日那般斜勾唇角的坏笑,而是真心实意,双唇翘起的笑容。
“你变矮了,长生。”
长生抽了抽鼻子,哽咽着抹了抹眼泪,嘟囔道:“哪儿是奴才矮了,分明是殿下长高了,若是娘娘见了殿下,定然该万分欢喜。”
“会吗?”
“自然会的,前两日奴才偷偷过去瞧了娘娘,娘娘还问起殿下来着。”
玄睦垂下长睫,唇角的笑容渐渐散去,连声音都沉哑了几分,推着长生的肩头朝屋里走去。
“她问了什么?”
长生捧着饭碗,拨回那几颗差点掉出来的米粒,回道:“她问殿下此行成了没有,何时回来。”
“还有吗?”
长生摇了摇头。
两人进了屋,坐到桌旁,长生这才想起将手中米饭递到玄睦身前,挠了挠头道:“奴才不知殿下今日回来,只做了这一碗,菜还是早上剩下的荠菜梗,奴才这就宰只鸡给殿下炖上。”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出去,玄睦探手扯住了他。
“你……”
“怎么了殿下?”
长生回身望去,却见他伺候了十年的殿下,微垂着长睫,遮住的血瞳看不到,可那另一只桃花水眸却也垂着,眸中碎光微动,丰润的唇樱瓣般幼嫩,颤了又颤,终究还是滞住了。
“罢了,你去吧,玄武大抵也饿了。”
余小晚在草丛里翻腾了一会儿,感受着大自然的清新舒爽。
天,真蓝。
云,真白。
肚子……真的有点饿。
依稀间似乎听到了鸡的惨叫声,她突然格外的想念莫非,想念那个有着一双湛蓝眼眸的男子……的那一双特会烤鸡的手!
莫非烤出的鸡,外焦里嫩,金黄喷香……
咳咳!
忍住!
做了玄睦的爱宠,早晚有机会再吃到的。
想完了吃的,余小晚的脑子便有些放空了,也有些控制不住了,那个始终不敢去想的一抹白衣,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不行!不能想!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想他,只会让自己难受。
系统给的SSS级任务还好好的挂在任务栏里,她一直没敢碰它,甚至连任务内容是什么都不晓得,可只要那任务还在,就说明他还活得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明明知道不该去想,可……心若能自控的话,这天底下哪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晨之,你现在……可还好?
不过是在心底默默念了念他的名字,怎么竟有些……想落泪了呢?
晨之……
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一阵脚踩草叶之声,随即,身侧的草陷了下去,一道绯色身影压低坐下,手枕着胳膊,正躺在她身侧。
玄睦并未看她,而是如她一般仰头望着天,望着流云絮絮,晴空如洗。
“玄武,我方才竟然胆怯了,我,我玄临渊竟然也有胆怯的时候,是不是很好笑?”
嘶嘶——嘶嘶——
是有些好笑。
刚回宫就整出人命来,还是借你那脑残老爹的手,你说你哪儿像个胆怯之人?
“方才我本想问问长生,问他有没有告诉母妃我遇刺之事,可我有些怕,我怕他说了,可我母妃却……丁点也不关心。”
啊?
怎么可能!哪有不关心自个儿儿子的。
尤其眼下玄睦可是他娘离开冷宫唯一的希望,更不可能不关心了。
玄睦抬臂遮住了眼,声音也越发沙哑低沉了几分。
“我都不晓得今夜我还要不要去探望她,我怕我一见她,她又是拽着我哭诉冷宫的凄苦,又是催促我快些救她出去,可她却偏又不肯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