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妃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是我儿孝顺, 母妃……”
玄睦再度打断,“都一更天了,确实太晚了,母妃早些回去歇着吧。”
二度逐客, 莲妃却依然未动。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睦儿可还记得许诺母妃之事?”
玄睦撑着额头,闭眼假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莲妃激动地向前靠了靠,“睦儿打算何时下旨?”
玄睦眼都不睁, 淡淡反问:“下什么旨?”
“当然是封我为后, 进而晋封圣母皇太后!”
玄睦抬眸睨了她一眼, 血瞳凝霜,这是莲妃从未见过的冰冷。
“待明日送那些妃嫔上路之后, 母妃便是这后宫之中唯一的太妃, 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什么?!”莲妃陡然睁大眼,“你不打算晋封我为太后?!”
玄睦颌首。
莲妃五雷轰顶, 难以置信地摇头倒退了半步。
“不,你怎能如此?!这太后之位不给我, 你还想给谁?!”
“空置。”
“为何?我是可是你娘, 你答应我的……”
玄睦不耐地打断, “儿臣答应母妃的俱已做到,母妃无需多说,好了,真的晚了,小洛子,送太妃回翠芙轩。”
小洛子赶紧进来,半恭敬半强制地搀扶住莲妃,莲妃不甘地咬了咬唇,终还是拂袖而去。
莲妃前脚走,玄睦后脚便无力地趴在了书案之上。
他埋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极为疲惫地吐出一语。
“这太后之位,不是我不想给,而是……不能给,希望她……别让我失望。”
余小晚拱了拱他的侧脸,无声安慰。
玄睦的苦心,只怕那莲妃,根本不懂。
次日,玄睦果然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废皇后与诸妃、宫女为先皇陪葬,一道是八皇子贬为庶民,赶出皇城。
圣旨下来,前朝并未掀起多大浪花,诸人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意外,倒是莲妃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跪在了御书房外。
玄睦并不想见她,只让小洛子传了话。
“太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皇上说了,已完全随了娘娘的心思,娘娘若还要如此,即便是皇上再如何卧冰求鲤,也难免不悦。”
“随了哀家的心?何处随了哀家的心?!”莲妃愤懑喝道,“堂堂天子打着敦孝的名头,竟连自己亲娘都要哄骗,算的什么皇帝?!哀家今日豁出这条老命不要,定要让我儿还我一个公道!”
玄睦在御书房听得心烦,起身从一侧小门出去,遣走下人,只留了小洛子跟着,信步去了宗人府。
圣旨已传到,废皇后正在屋中面对一桌断头饭,神情呆滞,见他来,也不过稍稍转了转眼珠,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玄睦坐到她对面,小洛子赶紧奉上一双玉箸。
玄睦单手抚袖,夹了块儿佛跳墙放在她碗中。
“母后尝尝看,这是御膳房最拿手的菜式,软烂又不失劲道。”
废皇后并不理他,依然呆怔地望着空茫。
玄睦也不恼,又夹了块凤尾鱼,小心地剃掉鱼刺,也放入她碗中。
“这是母后最喜的凤尾鱼,方御厨做的,该是最合母后胃口。”
废皇后依然没有反应。
玄睦又耐心地夹了数块鱼肉,一一剃去鱼刺放入她碗中。
“母后若能让儿臣好好伺候着用了这顿饭,儿臣便准母后再见老八最后一面。”
这话一出,废皇后总算有了点反应。
“你真的肯让我见擎儿?”
“吃了这餐饭,你们便可相见。”
话音未落,废皇后攸然拿起筷子,不管碗中是什么,只管往嘴里扒拉。
玄睦盯着她望了许久,这才继续剔鱼刺,继续往她碗里续。
“够了!这些就够了!”
废皇后半转着身子,恨不得将碗藏到背后。
玄睦换了勺子舀了碗珍珠翡翠汤推到她面前。
“不够,儿臣觉得还不够,母后多吃些。”
废皇后蹙眉望着他亲自站起一手一只筷子,小心地将那凤尾鱼翻了个身,继续帮她夹鱼肉剔鱼刺,凤眼游移了一下。
“你……你该不会……”
玄睦顿了一下,抬眸望向她。
“该不会什么?”
猩红的异色瞳,漆黑的凤眼,两两相望,目不转睛。
废皇后动了动唇,毫无预兆便涌出了眼泪。
“你都知道了?”
玄睦抚着宽袖,探手隔过桌子擦掉她眼角的泪痕,想笑,却有些勾不动唇角。
“是,儿臣都知道了。”
废皇后猛地站了起来,避开他的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
“知道又如何,我儿子只有玄擎!你这般腌臜不吉之人,早就该死!我只恨自己被蒙骗了整整十一年!若我早知真相,十八年前便掐死你了!”
“儿臣明白。”玄睦收回那被遗弃的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垂眸继续剔鱼刺,“这一餐饭,是儿臣还你十月怀胎之苦。准你与老八相见,是儿臣还你数个时辰分娩之苦。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干系。”
废皇后闻听,摇晃了一下,突然蹲下抱臂恸哭,什么礼仪风范,此刻谁还顾得这些。
玄睦仰头,深吸了口气,淡声道:“快些吃吧,早些吃完,便能早些见到老八,你们也能多叙一会儿。”
用罢饭,差人送了废皇后去见八皇子,玄睦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院中凤尾树下,仰头望着枯枝之上寥寥数片败叶,怔了许久。
余小晚并未陪着一同用饭,一直在院中晃荡,自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隐约猜出了大概。
她从干草丛中爬出,蜿蜒到他脚边,仰起半截蛇身望了望,见他又忘记眨眼,眼底血丝有了隐隐破裂之势,实在看不下去,顺着他的腿一路蜿蜒而上,直接缠住了他的脖子。
玄睦没甚反应,依然在发呆。
余小晚收了收蛇腹。
还是没反应。
再收,继续收,使劲收,蛇腹越收越紧!
玄睦本就生的白皙,这般绞颈,不过片刻便憋得满脸通红,与他害羞时只红耳朵脖子大相径庭。
余小晚看得好玩,不由缠得更紧了几分。
“你,咳咳,想谋杀亲夫?”
玄睦被缠得上不来气儿,说话声都挤压的有点扭曲,可他却并不上手拽她,只轻轻拍了怕她的蛇身,本能地眨了眨干涩的眼,转眸望向她。
什么亲夫?!
她好心帮他,他竟还占她便宜!
余小晚不满地挥动尾巴甩在他脸上,啪啪两声,还挺脆生,她来了兴致,又抽了几下。
抽完收尾,玄睦半敛着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好玩吗?”
挺好玩~
余小晚歪了歪脑袋,瞟了一眼他的脸,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转移下他的注意力!真的只是好心!
虽然最后好像有那么一丢丢跑偏……
尾巴梢细,这寒冬腊月的冻了半晌,更是结实的紧,抽人怎可能丁点疼感没有,尤其抽在极为敏感的脸上。
玄睦没有阻止,她也就没有在意,如今再看,那瓷白的脸上,还真是一尾巴一个红印儿,这是……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六条长短不一的细长红印儿!
有点像鞭子抽的……
这莫名的凌|虐禁忌感是怎么回事啊摔?!
她果然是被这厮带偏了,分分钟就往污的节奏奔去,这还不如一巴掌五个手指印儿让人看着坦然。
玄睦揉了揉抽红的脸,瞟了一眼她冻得硬梆梆的蛇尾巴,突然毫无预兆地扯开了自己层层叠叠的衣襟!
余小晚蛇鳞都竖起来了,本能地想溜,却被他一把抓住,硬生生塞进了他的里衣,贴身挨着!
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这是想干嘛?!
虽说他身上多了不少疤痕,尤其是那琵琶钩留下的伤疤,十分醒目,可这丁点也不妨碍她瞟到那两抹红嫣嫣。
你说你一个男的长这么嫩这么红这么招人这是要逆天啊!
男的根本就不该长这种东西好不好?!
灵体视觉什么的太讨厌了!
死变态臭狐狸!放我出去!!!
玄睦按回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探出的小脑壳,淡定地整着衣袍,还不忘威胁一句。
“别乱动,再动我就把你塞进里裤。”
噗!
余小晚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
要不要这么不要脸这么没下线!
话说这都腊月了,就这么把一条冰凉凉的蛇贴身揣着,他不冷吗他?
所以就说,玄狐狸果然是只抖M,还是只时不常脑抽的抖M。
玄睦隔着衣袍轻轻拍了拍她,淡淡地说了句挺耳熟的话。
“幸好……还有你……”
废皇后是死在八皇子怀里的,她没有喝鸠酒,而是用自己的发簪刺穿了喉咙,死状甚为凄惨,满身是血。
这还真是个恶毒的娘,死便死了,还要给儿子留下这么大个心理阴影,是想让他记住仇恨,将来举兵谋反?
余小晚能猜到,玄睦又何尝猜不到,可他并不在意,依然遵循莲妃的意思,赦免了老八。
临走时,老八看他的眼神,充满仇恨,只怕以后勾结上废皇后余孽,还真有可能给玄睦添点堵。
回了御书房,莲妃还在外面跪着,腊月的天,还真是极冷,尤其今年又是个旱年,初雪迟迟不来,便显得尤其干冷。
余小晚缩在玄睦怀里,贴着他暖烘烘地胸口,识海中突然蹦出个提示框。
【四季如春倒计时。】
【3】
【2】
【1】
【结束。】
余小晚是灵体五感,万幸不用冬眠,入冬以来,她一直蜷在玄睦袖中,玄睦又不常出门,殿内整日烧得暖烘烘的,她从未觉得冷过,唯独今日被神情有些恍惚的玄睦丢在宗人府院中,着实冷了一把。
幸好她不是一般的蛇,赶紧兑换了个四季如春用了。
正胡思乱想着,衣襟开了个口。
“闷坏了吧?出来透透气。”
余小晚赶紧探出小脑壳,不等爬出去,又被按住了。
“这样就够了,里边暖和。”
余小晚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塞她进去竟是怕她冷?
想到自己污了一路,莫名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这不怪她,都怪这死狐狸平时太变态,她才被带歪的。
玄睦揣着她靠着暖炉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小洛子将莲妃带进来。
莲妃哆哆嗦嗦地进了屋,全靠小洛子搀扶,不然还真有些迈不动脚。
玄睦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余小晚探出襟口的小脑壳,淡淡道:“赐座,离暖炉近些。”
吩咐罢,又道:“赐姜茶。”
第179章 鬼眼丑皇的心尖宠(32)
莲妃捧着姜茶, 靠着暖炉,喝了半盏茶才总算缓过那口气来,之前的嚣张跋扈,也弱下去不少。
“睦儿, 你莫不是要食言?”
玄睦捡着碟子里的小块儿牛肉喂着余小晚,不时搔一搔她滑溜溜的下颌。
“母妃这话从何说起?”
莲妃顾不得再喝那姜茶,随手塞到小洛子手中。
“你答应母妃要赦免老八,为何食言?”
玄睦捏起一块牛肉抬眸睨了她一眼, 神色微凉,“儿臣哪里食言?儿臣本是要将他同那些余孽一同处死的,如今饶他一命,还不算赦免?”
莲妃猛地站了起来, 美目怒睁。
“他不过是个孩子, 是无辜的!即便参与谋反也是懵懂无知, 罪不至此!”
“孩子?”玄睦将手中牛肉喂入余小晚口中,斜唇冷笑, “母妃怕是受了冻, 有些糊涂了, 老八可是比儿臣还要年长几个时辰的,怎会是孩子?”
莲妃攥了攥袖子, 辩解道:“你自小便比一般孩童聪慧,老八却笨拙了许多, 自然不能与你相比, 他……”
“够了!此事到此为止, 休得再提!”
一声轻斥,不怒而威,莲妃僵住,跌坐回莲花椅。
玄睦喂饱余小晚,又端着茶盏伺候她喝够,这才将碟中最后两块牛肉塞进自己嘴里,挥了挥手,示意小洛子撤下。
莲妃看着他与蛇同盘而食,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睦儿,你这是何意?”
玄睦蹙眉,“儿臣不懂母妃何来此问?”
“它!”莲妃指了指余小晚,“区区一条长虫都能得你如此精养!而老八,你的骨肉手足!你却能如此残忍将他贬为庶民!你可曾想过,他生来锦衣玉食,从未离过皇宫,他除了治国安|邦,还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你这般将他赶走,岂不是断他活路?!”
莲妃喘了口气,越说越悲怆,“他可是你的亲兄弟!你们年岁又相隔最近,年幼时还一同听太傅讲学,兼有同窗之谊,你如何忍心?!”
玄睦微微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母妃果然是冻糊涂了,手足之情?同窗之谊?若儿臣没有记错,正是他寒冬腊月几次三番将儿臣踹入灵液湖,儿臣才落下虚寒的病根儿。”
“那不过是他年幼无知,这么多年了,你还要与他计较,岂不是有辱你为帝气度?”
玄睦很疲惫,眼下有青影,气色也不大好,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莲妃却视若无睹,依然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