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十一身后还跟着不少夷兵,诸人护着她,一路杀向宫门。
北风呼啸,雪片刮在脸上刀割一般,刚出殿门余小晚便冻透了,只能随着他们不停动着手脚,勉强活动才不至于彻底冻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十一靠过来护着她,两人背靠背,她忍不住高声问了一句,一张嘴就吃了满嘴的风雪。
“是公主,公主让属下救出大殿!”
耶律月让来救她的?
为何?
不是说养好了伤便要另辟府门让他们做无权王爷吗?
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逃走?
就算有旁的想法,起码等开春再说,这冰天雪地的,能逃哪儿去?
顾不得细思,她被一众夷兵拥着不断前行。
这一路逃杀十分混乱,夷兵自然是耶律月的人,可苍兵却有时晟部下,也有耶律越亲带了年余的兵丁,真真儿是分不清敌我,瞎砍一气儿。
就这么稀里糊涂逃出宫门,城中百姓闭门不出,满街皑皑白雪,风雪狂躁,好容易才杀至城门与耶律月会合。
她顶着风雪挤到耶律月身侧,迎风喊问:“你疯了吗?马上三九,这会儿出城,岂不是要活活冻死?!”
耶律月冷笑,“谁说要出城?不过是要放火烧宫!”
烧宫?
这么冷的天,烧得起来吗?
就算烧得起来,她这是打算鱼死网破,家都不要了?
顶着北风呼啸,雪片如刀,远处皇宫隐见火光窜跳。
这,真要烧?
这么冷的天,除非满殿洒油,不然绝对燃不起来!
“等吧,等那狗贼烧死,这天下便是咱们的了。”
余小晚一怔,“耶律越又不是个傻的,怎会这般轻易烧死?”
“谁说他不傻?我倒觉得他极傻!”耶律月裹紧帽巾,挤在人群中勉强得着暖意,“那尸首他竟又拉了回来,宝贝疙瘩似的专门辟了殿宇搁置,怕冰棺融化,地龙炭盆一个不用,还布阵点香,这是想作甚?难道还想招魂不成?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尸首?
难不成是莫秋水那尸首?
耶律月接着嗤笑,“那火烧得便是尸首殿,他若不在意,便不会丢下动乱赶去救火,咱们又如何能顺利杀出皇宫!”
说的也是,若非耶律越无心顾及他们,他们又怎可能这么轻易便杀出重围。
余小晚四处搜寻了一圈儿,老三在,耶律月在,她也在,却唯独不见太后。
“母后呢?怎不见母后?”
耶律月吃吃笑道:“母后便是那最后底牌啊,我的傻大哥。”
“什么?”
耶律月凑至她耳边,遮住风雪,圈住声音,隔着重重面巾,低声道:“母后要以身殉国,杀了那狗贼还我西夷太平盛世,当真无愧母仪天下。”
余小晚瞠目:“你让母后行刺耶律越?!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可以?!”
“如何不可?”风声呼啸耳畔,夹杂着耶律月恶毒的笑声,“那狗贼最不防备的便是手无寸铁的母后,也唯有她装疯卖傻冲过去揪他衣襟他不会警惕,那般近的距离,他也是不会武者,捅他一刀,甚至两刀三刀,容易的很。”
耶律月说的不无道理,尤其殿中大火,他若真急着救那尸首,多少会分神,那刺杀也便更容易了些。
余小晚越想越急,真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你说人死都死了,你还管那尸首作甚?烧了只当火葬了不就得了?
这眼看都暴乱了,他哪儿还有那工夫操这闲心!
幸而风大雪大,火势并未蔓延,又等了片刻便渐渐歇下。
老三紧张地拽着耶律月的胳膊,颤声问道:“火灭了,是不是成了?母后定是杀了那狗贼了可对?”
耶律月瞪了他一眼,“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不必忧心,时晟还在宫里,便是母后不成,他也能成。”
老三还是不放心,“那时晟之前还帮着耶律越,突然又帮咱们,怕是不能依靠。”
耶律月笑道:“不怕,咱们有十一。”
老三摸不着头脑,“你说这时晟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对十一这般言听计从?”
耶律月脸色微凝,“我已有些猜测,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做计较。”
风雪越来越大,眼都不敢睁,众人各个雪凝袍帽,睫毛挂霜,眼珠子几乎都要冻结,再无人言语,都拼命跺着脚,等着宫里消息,真万一有个不测,赶紧的开城门逃命。
长街尽头隐约恍过一团团黑影,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本该被那飒飒狂风遮掩,却偏偏清晰入耳,那得是多少人齐踩才能有此神效?
是时晟吗?
是他吗?
如此酷寒天气,各个包得严严实实,还真辨不清为首者究竟何人。
耶律月突然一抬手臂,厉声尖叫:“开城门!快开!!!”
早已准备就绪的城门化开缝隙,轰隆隆打开,立时暴雪穿堂!
猎猎寒风夹着刀刃雪片,瞬间便将众人刮得东倒西歪!
老三遮着狂风艰难踯躅,还在不时回头张望来人,不死心喊道:“不是时晟吗?不是吗?”
耶律月哪儿顾得理他,躲在沐十一身后,扯着她的袖子道:“大哥快跟上!”
突然这么好心,余小晚还真有些不能适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患难才能见真章?
她紧随在耶律月身后,上了早已备好的雪橇,仓皇逃窜。
为减阻力,也为减雪橇犬负担,所用雪橇并无四壁棚顶,就是普通雪橇,人一坐上,狂风暴雪更显飓烈,不出半刻便冻得满脸风雪,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般恶劣气候,撑到下座城的几率极低,被冻死半路的可能性倒是极高,便是追赶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得不偿失。
可耶律越还是追了,还穷追不舍!
耶律月张望了一眼,忍不住咒骂:“这恶毒狗贼!莫不是要赶尽杀绝?!”
余小晚微叹,这能怪谁?好好生路你不走,非要折腾这么些。
耶律越很快驾着雪橇赶了上来,有传令兵高喝:“停下!饶尔等全尸!”
老三吓得屁滚尿流,如何敢停,拼了命的驱赶雪橇犬。
跑出去老远,回头一看,耶律越竟停了下来,不等喜上眉梢,风雪中隐约传来呜咽笛声。
此处是个矮坡,北风刮来打了旋儿,那笛音也越发显得清晰,狂奔中的雪橇犬突然便停了下来。
耶律月脸色骤变,毫不犹豫跳下雪橇,连同余小晚一块儿撤下!
刚扑进雪地,那雪橇犬一个个掉转头,撩着蹄子,直朝耶律越冲了过去!
老三反应迟钝,半道才滚下雪橇,连滚带爬朝耶律月这边逃来。
“姐姐,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耶律月窝在沐十一怀中,紧拽着余小晚,跑了几步又停住了,转身望着矮坡之上傲雪凌霜的身影。
耶律越驾着雪橇,一点点朝他们靠近,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脸上,长睫挂着冰凌,眉心结满雪霜,唯有那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水润幽亮,灼灼地望着他们。
“你们跑什么?可是怨恨孤跳挑断你们手脚筋?”
老三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入雪窝,爬着着爬到耶律越身侧,扒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二哥!饶了我吧!我本不想逃的,都是被逼的!我只想安安稳稳求个活命,绝无他想!二哥明鉴!啊不!王上明鉴,明鉴啊!”
耶律越端坐雪橇,凉凉转眸,无波无澜,“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
嗖!
耶律越突然躲过侍卫长剑,噗的一声丢进雪地。
“斩去双脚,我便饶你不死,依然给你荣华富贵,送你安享晚年。”
老三看了看耶律越,又看了看那剑,颤巍巍探手抓起。
耶律越从容不迫地望着他,余小晚却是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耶律越疯了吗?这般近的距离,就不怕老三给他一剑?!
老三撩开袍子,露出腿脚,举了举那剑,手颤着,不停颤着,连剑都跟着银光乱闪抖着剑花。
他突然一咬牙,“啊啊啊啊啊!!!”
手起刀落!
喀咔!
风雪也遮不住的挫骨钝响。
老三惨叫一声,昏厥在地,鲜血瞬间染红靴裤,再迅速冻结,脚却还好好挂在腿上,并未砍掉。
刚愈合的手筋,哪儿有那断骨之力?
余小晚明白了,耶律越不过是在试探他,看他究竟有没有胆子弑兄。
显然,他过关了。
耶律越一个眼神,一旁赵元立时吩咐将老三抬上雪橇,掉头朝城中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耶律蛟之死。
第331章 对影成双副本乱炖(53)
耶律越转眸望向他们, 琥瞳无波,清冷的嗓音在这寒风暴雪之中,吹得七零八碎,却偏偏一字不漏的都入了耳。
“若对孤不满, 可直言不讳,何苦烧毁宫殿,还要劳神颠簸在这风雪中?”
耶律月视线微移,突然指着余小晚喊道:“是他!是他出的主意, 笼络时晟,烧毁殿宇,还让母后偷袭二哥,都是他的主意!”
余小晚一愣, 下意识辩解道:“不是我!我一直在殿中被严加看守, 如何设计出这些?”
耶律月扑通一声跪在雪地, 学那老三,一路跪爬到耶律越身前, 抱着他的腿哭诉。
“你我可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 月牙儿的为人二哥还不清楚吗?当日便是大哥怂恿月牙儿刺伤二哥, 如今也是大哥设计的这一切!”
耶律越不语,只那么垂眸望着她, 碎发扑簌在脸侧,眸中无波无澜。
这般看着她究竟是何意思?
是信还是不信?
耶律月突然转头冲沐十一喝道:“十一!动手!”
话音未落。
噗!
眼前突然一片血色!
余小晚颤巍巍低头, 冰冷长剑穿心而过, 雪片落在剑尖, 银芒微闪。
“咳!咳——”
几声轻咳,腥色撒了满地,如红梅落雪,星星点点。
她本能地回头望去,沐十一紧握剑柄,手在抖,胳膊在抖,整个人都在抖。
她突然笑了,讥讽而又孱弱。
“你……”
噗!
腥甜翻涌,又一口血,喷在他蓄满泪水的脸上。
“对,对不起……”
带着哭腔的颤音传入耳中,她颤巍巍回身,最后望向风雪对面那傲雪凌霜的身影。
晨之啊……
晨之……
为何我看不清楚你的脸?
眼前模糊一片。
风大雪大,到处都是呼呼风声。
她想靠得近些,再近一些,却根本迈不动脚步,天在晃,地在晃,所有的一切都天旋地转。
别动,别动啊!
让我再看他一眼……再一眼……
呼咚!
她一头扎进雪堆。
了无生息。
耶律越望着那沉入雪窝的飘渺身影,琥瞳微动,转头看向一旁的耶律月。
耶律月喘着气,越发搂紧了他的腿。
“二哥!哥哥!月牙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听人怂恿,月牙儿真的知错了!”
清冷的声音缓缓逸出,“当真?”
“是!真的!月牙儿再也不会了!”
视线微转,望向一旁几乎被雪完全覆盖的长剑,那是方才老三砍脚的剑。
“自断双足,我便信你。”
耶律月睁大眼,深吸了口气,哆哆嗦嗦过去,还未摸到剑,沐十一淌雪跑了过来。
“不要!公主不要!”
耶律月见他跑了过来,突然有了底气,目测了下距离,陡然举剑,寒芒乍闪,直刺耶律越!
噗!
滴答,滴答——
鲜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不等融雪,已然冻结。
啪啷!
手中长剑掉落地上,她喘了口气,望着眼前波澜不清的琥瞳,直直向后躺去。
冰冷的雪淹没了她,她只看到赵元面无表情的脸横在头顶,漫天的雪洋洋洒洒。
好痛……
胸口撕裂般的剧痛着。
她甚至连低头看一眼到底怎么回事都做不到,满嘴的血涌着,浑身抽搐。
已经……不能呼吸了……
“公主!!!”
耳畔是沐十一撕心裂肺的呼唤,她依稀被抱了起来,噗,仿佛听到了利器穿透皮肉的声响。
沐十一紧紧抱着她,紧紧的,这辈子从没这般紧过。
“公主!我爱你公主!十一爱你!至死不渝!”
什么?
他说什么?
什么至死……
她不要死,她还要……要一统天下……
她才不要……死……
抽搐的身形渐渐止住,水瞳涣散,胸口停止了最后的起伏,沐十一紧搂着耶律月,那穿胸长剑刺透了他深爱的公主,也刺透了他的胸膛。
他垂首,轻吻了下仰望了半生的美丽面容,眼泪如雪,一片片落在她脸上。
他很欢喜,这辈子从来没像这一刻这般欢喜。
公主啊……我的公主……你终于彻底属于十一……
让十一陪着你,永远……
……
唔……
好冷!
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