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放了一只耳杯,分了刘彻一碗。
陈嫣奉给卧床休息的刘启,刘彻就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动手了。
虽然是第一次尝到的滋味,但才一下口刘彻就忍不住赞道:“好滋味!”
这个时代,甜口总是受人欢迎的。在上流社会,因为不那么缺甜味的关系,对于甜味的追求还不会那么狂热,但总体来说还是狂热的。更何况陈嫣放了老姜熬煮,姜与红糖融合之后的特殊风味,除非是讨厌姜味的人,不然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难得佳味了。
在赞过之后,刘彻很快发现随着甜浆入肚,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浑身都暖洋洋的,甚至额头、唇角、背上都在透汗!这当然不是引文温室殿炭火烧的足,这种由内向外发出的热力是完全不同的!
刘彻倒是知道姜有发热的效果,但平常他也喝过姜葱药饮(生姜、葱、汉代版辣椒山茱萸等成分),味道远不如这个,喝那个纯属受罪!甚至效果也不如现在喝的这甜浆。
砸吧砸吧滋味儿,刘彻问道:“这冬饮虽甘美,用的却不是蜂蜜...”
陈嫣也捧着耳杯开始啜饮,忙乎了半天,脸上红扑扑的,摇头晃脑道:“自然不是蜂蜜,是石蜜。”
“石蜜?”这可让刘彻有些惊讶了。,新m.. .. ,,,
东方之日(2)
石蜜这个东西刘彻当然也是知道的,呃, 也吃过, 不过感觉很一般就是了。他可是享受了这个国家最好待遇的几个人之一,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 沾一点儿甜就欢天喜地了。
石蜜味道也有自己的特点,同样是甜, 它还和蜂蜜、蘖(麦芽糖)风味不同, 总的来说也算是好东西了。
而且刘彻见识比一般人多多了,知道所谓的石蜜从柘浆而来(汉代以前蔗被称为柘)。说到石蜜是什么,对于贵族们来说不一定清楚, 柘浆就相对明白多了,谁让屈大夫在自己的辞赋里提到过呢。
柘浆一直作为一种饮品,在原楚国一些地区流行, 不过他们不会将柘浆制成石蜜这样能够长久保存的固体, 所以也就没有了运输到帝国其他地方商品化的可能——其实就算有这个技术,也是困难重重。柘, 也就是野生甘蔗, 此时还没有被人类驯化种植,这一步不完成,何谈商品化?
这又再一次坚定了陈嫣要搞农业的决心...就算是想要借后人的积累提前弄出高质量的砂糖赚钱, 那首先也得有甘蔗吧!
总之, 刘彻对石蜜确实有一定的了解。但问题是,他记忆中的石蜜味道可没有这么优秀!
石蜜在后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华夏大地上的奢侈品,但那只是因为对甜味的缺乏, 以及物以稀为贵等等。和其他甜味物质相比,口味上比不过蜂蜜,价格上打不赢麦芽糖。
怎么搞?这就是个死局!
此时华夏并没有发展处养蜂业,所以蜂蜜自然奢侈地令人发指,但天下人谁都有可能缺蜂蜜吃,身为太子的刘彻也不可能少一口蜂蜜。
既然是这样,他对石蜜的感觉自然平平了。吃个不同风味还行,但蜂蜜始终是甜味添加里的第一选择。
“熬煮了小半日才有这样好滋味!又不是白得的!”陈嫣美滋滋地啜饮着红糖姜茶,这个时代的冬天能喝到这个,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幸福感。
唔,没毛病,甜味本来就能带给人一种幸福感。
陈嫣放下耳杯,拿起放在一边的‘角’,笑着道:“还要不要?”
刘彻当然不会和陈嫣客气,立刻将耳杯递了过去,豪气道:“再来一杯!”
‘角’其实是一种酒器,和后世打酒、打醋、打香油的‘提子’差不多。陈嫣拿着角舀了两下,然后自己也满上。
刘启在一旁看着,微笑着缓缓饮下这一杯红糖姜茶,身体原本的阴寒都好像驱散了。放下耳杯,朝朱孟招了招手。
朱孟赶紧上前:“陛下!”
“让琴师撤下去罢!”听琴本就应该在安静的时候进行,这时候孩子们都在身边,何必听琴打发时间,“让阿嫣的手偶戏班子过来。”
其实刘启原本对陈嫣弄出来的手偶戏没什么兴趣,就当是小孩子玩意儿了,毕竟一开始陈嫣让演的故事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典故、传说之类。但最近因为一直卧床,陈嫣翻着花样给他解闷儿,这才发现手偶戏已经和他一开始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
有了新鲜的、有趣的剧目,还加了可以配乐的小乐队,观看体验十分之好!
而且他也觉得这种比起听琴有娱乐性多了,孩子们都在的时候,他越来越愿意气氛轻松一些。
手偶戏板子很快听令过来了,这一次上演的剧目名叫《韩令升》。其实就是当初陈嫣在不夜县的时候写的那个复仇故事,反正陈嫣写着写着就成了武侠版《基督山恩仇录》,而且越写越长,当时可把桑弘羊这个忠实读者坑的不轻!
喵喵?本来说好很快就能完结的呢?
不过陈嫣若是想要乱写,胡乱完结掉,他又是头一个不干的...这就是追文读者的为难了。
好在从不夜县回长安之前已经完稿,不然这回桑弘羊回老家洛阳过冬节也得惦记着这件事。
陈嫣让一个已经刻意培养起来的、有写作天赋的婢女改了改,于是就有了剧本版的《韩令升》。拿出来给手偶戏班子来演,效果同样好的很!
之前《韩令升》其实已经演过一部分了,刘启和陈嫣一起看的。不过这出戏很长,所以当时没有演完。正好今天有时间,可以接着看。
虽然没有看前面的内容,但陈嫣稍微给刘彻做了一下前情提要,他也就清楚了。不得不说,这种复仇的故事是很有看点的——装逼、复仇、大快人心,这样的套路古往今来都很有市场。
刘彻摸了摸下巴,表示清楚。
然后就是一出好戏!
刘彻虽然贵为太子,但娱乐活动也就是汉朝的那些,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打猎和斗鸡...一开始觉得用个手偶演戏,不能接受,但习惯了之后就完全投入了,就像陈嫣一开始不习惯看布袋戏电视剧,总是难以投入,最后看习惯之后就投入进去了。
主要是故事很对胃口!
后面和陈嫣讨论剧情,大赞主人公韩令升那种‘事了拂衣去’的游侠洒脱——得体谅,他这个年纪正是中二没有毕业的时候呢。更何况,看汉武帝的一声,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没有从中二毕业。
说的好听一些,他这人,至死都有一种少年情怀。
知道陈嫣竟然是原本写了个故事的,立刻就伸手了:“孤且观观阿嫣的大作...阿嫣偏爱墨家、家,孤原来不信,现在才知道没有半个字的虚言。”
刘彻唏嘘了好一会儿。
陈嫣懒得听他说这个,婢女将手写的竹简送来后交给他:“这十几卷《韩令升》可没有副本,要还我的。”
“知、知!”刘彻满不在乎,朝后挥挥手,自有宫人将这些陈嫣强调‘绝不可以弄丢的竹简’收拾的妥妥当当。
安排好了这件事,刘彻想起什么道:“过两日孤出宫去上林苑,看看新训出来的马!”
说着刘彻开始抱怨起了如今的马匹不够,马政太次等问题。颇有一种后世‘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定是体制的问题’的风范。
陈嫣也不清楚这个时代的马政,但从她的角度来说,马政并没有刘彻说的那么不堪。事实上,从汉初起,因为在汉匈战争中屡屡因为骑兵弱势而汉军战败,所以汉代中央政府一直很注意养马的问题。
不然日后汉武帝时期也不可能大搞骑兵——马的培育是需要时间、需要一揽子计划的,不是想要的时候就能立刻变出来。
刘彻之所以这么说,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个急性子!前人筚路褴褛,很多事情是从头做起的,耐心也好了很多。在这一点上刘彻不一样,他很像后世那些过于热忱的爱国青年,希望国家快一点,再快一点!
每次说到要对付匈奴的时候他都是最积极的,说实话,负责教导他的老师一方面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明君气度。具体的,体现在他对国家、对敌人的态度上,他真心想要国家快点变强,打倒匈奴这个大敌。
这种急切地想要参与到国家建设中的情怀、过分强烈的主人公精神,非明君不能具备!
但另一方面,大家又怕教出一个过分积极的君王。
刘彻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然看穿了老师们对他时不时的打压,想要将他的性子扭转过来一些。对此他就很不爽了,纳闷道:“马政之事我同汲洗马论过,和别的博士也论过,一个个反倒说起我来了,我想要做好事也有错?这是什么道理!”
看起来相当不满呢!
陈嫣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心办坏事的难道还少?彻表兄此话不公!彻表兄过去还与我说过呢,有时也想让许敬他们几个办事,结果想的好好的,最后却都办坏了!”
陈嫣说的许敬其实就是刘彻的伴读之一,除了韩嫣以外,他对其他几个都已经彻底死心了!本来还想通过伴读这一条线培养几个得力助手,算是后门权贵这一方插下的线。但让他们办过几次事之后他彻底放弃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那么废的人!
照章办事竟然也做不到!
对此陈嫣只能说,如果人人都能做到照章办事,那么天下能办事的人才就不会那么稀缺了!
身处现代社会的时候她不觉得,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却是深有感触的。这个时代完全就是一种精英教育,下饺子一样出产人才根本做不到,合格的办事员十分缺乏!
再就是培养方向不一样,现在的精英教育很多时候都是培养的学者,能务实做事的也有,但是不多。
多方面因素影响,能让刘彻觉得过关的人,多少也能有点儿前途了。王侯子弟中不能说一个没有,但送来的几个伴读里也就一个韩嫣了——硬要说比例的话,也不是很低。
陈嫣拿这件事说事儿刘彻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嘟囔道:“孤难道是好心办坏事?”
陈嫣本来想用一种更好接受的说法去说这个问题,但是脑子里过了一路,忽然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好说的说法。而且这个问题挺严肃的,她也不想轻轻带过。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色道:“这是汲洗马与诸位博士在为彻表兄好呢!”
刘彻的脸一下拉的老长,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讨厌的话之一就是‘为你好’。虽然他挺喜欢和陈嫣讨论一些问题的,但他是喜欢陈嫣的那些新思路,以及一些别人没有的眼界,又不是喜欢听她说教。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父皇还在一边看着呢,只能硬着头皮听陈嫣说。
“阿嫣听闻西域有一国,其国主宫中有一条关于天子吃饭的规矩!一道佳肴,再喜欢也不能动第三口。”陈嫣没有像刘彻预想的那样,说些让人厌烦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显然引起了刘彻一咪咪兴趣,忍不住道:“一道佳肴不能用第三口,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君,丝毫不爱惜民力,非得如此以示豪奢?”
这显然是各种‘贤君教育课’里常拿来教导刘彻的套路。
陈嫣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这里头的缘故很多,不过要紧的只有两个。其一,防备他人下毒!别人不知道君王爱吃什么,下毒自然也就难了。若是随便下在一道佳肴中,只吃两口也毒不死人。”
“其二,不让人知道君王喜欢什么!爱吃的食物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其他林林总总许多都是瞒着臣下的。”
刘彻听着觉得可笑:“天下竟有如此防备毒杀的君王,也算是难得了。”
首先,汉代还不太流行毒杀,这和此时的制药水平不合格有关,也和现如今的政治斗争没有那么激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