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投入道:“是该挑挑...你不是不爱用首饰的么?”后面还打趣了陈嫣一句。
陈嫣笑着摇了摇头,故意做出娇蛮的样子:“呀!这可是占姐夫的便宜呢...多难得的事儿——姐夫,阿嫣可以挑最好最贵的罢?”
陈嫣转头看向刘彻,额头光洁,只有眉心画了一朵红色梅花。似乎这眉心花钿从上回皇后生辰宴后也成了流行了,人都称呼为‘翁主妆’。
刘彻很少见陈嫣这个样子,充满了小少女的娇媚。心里自然不在意这种事,表面上却要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女郎遇到这般事不是要客气一番?你倒是光明正大占好处了。”
陈嫣鼓了鼓脸颊,对韩让道:“韩常侍拿些少府的布帛图册来,我要挑最好最贵的!哼哼,天子一言而九鼎,难不成还能反悔?”
韩让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迟疑,立刻道:“唯!听嫣翁主的!”
见韩让真往外走,刘彻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道:“你这奴才!”
陈嫣笑嘻嘻地挽住姐姐陈娇的手臂,头靠在陈娇肩膀上,眉眼弯弯道:“姐夫别生气呀!姐夫自己都说了,如今朝廷有钱、少府有钱!与其姐夫把钱花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我和姐姐花了姐夫的钱,那能叫花钱吗?”
刘彻被她的一通歪理邪说弄的绷不住,笑了起来:“那不叫花钱,那叫什么?”
“肉烂在锅里了啊!”陈嫣一本正经。
刘彻先是因为她这个比方大笑,后又不怀好意道:“谁是肉?”
陈嫣连忙大包大揽:“我是肉我是肉!”
陈娇在旁拧了陈嫣一下:“什么肉不肉的?你这丫头自认是肉了,我可不认!”
“有什么关系?”陈嫣用手捧住自己的脸,做出花朵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就算是肉,也是最好看的啊!只要好看就行...吧?”
说到最后陈嫣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了。
刘彻、陈娇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等到最开始的一点儿话题说完,刘彻坐下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笑了多少回了——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格外不如意,后宫之中的人也没什么意思,上一回这样心情舒畅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刘彻其实很怀念过去和陈嫣一起读书的时光,当时他只当陈嫣是小妹妹,但两人上课时传话,下课时辩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想要在皇帝面前说话的人不计其数,多得是人梦想着向皇帝推销自己的主张和学说呢!但是,无论是谁都好像不够让刘彻满意...只有阿嫣,阿嫣是不一样的。
他能和他一直说话,说什么都行。
坐下之后刘彻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阿嫣今年不去齐地,没事罢?”
陈嫣从小时候第一次去了不夜县避暑,今年还是第一次决定夏天的时候留在长安。刘彻既为她留在长安高兴,又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相比起刘彻的担心,陈嫣自己倒是轻松的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事、无事,早有疾医看过了,我身体已然养好,几乎和常人无异,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真要是觉得暑日难耐,到时候在长安周边的山上度夏也就是了!”
陈嫣这样说着,转头看向姐姐陈娇:“家中有山中避暑的宅邸吗?”陈嫣多少年不在长安过夏天了,对家里的产业更不曾深入了解过,自然要问姐姐陈娇。
“自然是有的...”陈娇回忆了一下,不过她印象也不深刻...因为她从小都可以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夏天,做了皇后之后夏天也不会少了椒房殿的冰啊。再不然天子去别宫避暑,她也是跟着去的。也就是说,家中的避暑宅邸其实她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东西。
倒是此时已经重新过来伺候的韩让心中有数,连忙道:“大长公主确有避暑别苑,只不过常年用不上,地方不算好,且有些疏于管理了——前些日子大长公主还从少府买了些砖石、大柱、漆料等,为了重新整饬避暑别苑呢!”
就像陈娇从小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日子,刘嫖也是常年伴着自己母亲,也就是大汉的太皇太后的。她的生活围绕着母亲转,就算是去别苑避暑,目的地也是皇家避暑之处才是,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用到的时候。
只不过以她的身份,买房置地什么的更像是一种本能。她这个级别的权贵,别人都有避暑别苑,她若是没有不就显得不像样子了么。所以尽管用不太到,依旧是有所准备的。只不过常年不用之下,确实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刘彻闻言,立刻道:“朕记得朕在南山有好几座避暑别苑的,划拨一座给阿嫣就是了。”
皇家在长安附近的别业不要太多哦,而刘彻这里特指了自己的私产——这并不奇怪,比如他做太子的时候置了一个产业,当皇帝了这也不可能归入皇家共同产业啊!既然皇帝在少府之外都有私库了,有一些私产算什么?
这些私产平常有专人打理,皇家使用也行,赐给自己看重的臣子、皇室贵族也行。
也幸亏此时建筑物上皇家与普通贵族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不存在太多逾矩的地方,不然要赐给陈嫣还得让人事先改建一番。真要是那样,陈嫣今年夏天也别想及时住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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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7)
金乌西坠,已经是宫门要关闭的时候了。
陈嫣拒绝了自家姐姐的挽留, 离开了未央宫——她果然还是不能在这个曾经的‘家’安寝, 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目送陈嫣离开, 陈娇也是叹息:“阿嫣这个丫头就是这样, 从小就认死理, 大舅驾崩后她再也不愿意留在未央宫了。”
刘彻在旁并不说话,眉毛却垂下了一些。事实上, 相比起陈娇这个做姐姐的,他可能了解的更多。因为在当年那件事上, 他才是旁观了整件事的人。
他知道不只是父皇待阿嫣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阿嫣也视父皇为真正的父亲!当年那声‘阿翁’还言犹在耳呢!从那个时候他就真正明白了。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的时候和外界的任何东西都无关!
所以没有血脉传承的父皇和阿嫣才能成为父女,而在那之前他只以为他们是‘像父女’而已。
宫廷这个地方, 因为充斥着最极端的权力, 所以这里也能诞生出两种极端。这里的人本该是最亲近的, 因为他们是夫妻、父子,但权力让一切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关连可悲而可鄙!这就是一种极端了。
而另一种极端恰恰相反,原本没有关系的人也能感情深厚的不可思议。
也对,这里生活着的人什么都不缺了, 不提对于权力的向往,在别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不顾虑任何,只是凭喜好行事。这样一来,反而纯粹的可怕。以他父皇和阿嫣为例, 他父皇什么都有了,能图阿嫣什么?所以真的只是爱她如爱自己的孩子。
同样的还有阿嫣...她和陈娇一样,都是世上最幸运的女孩子,其他人孜孜不倦渴求的都是她们唾手可得的。当然了,她还是有可能渴求着来自天子给予的权力的。但刘彻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这个结论。
以一个皇帝的多疑来说,这简直是仅次于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稀奇事!
只能说,一个人少年时代经历的事情是会深刻地影响这个人的,刘彻恰好在他少年的尾巴旁观了一场足够影响他的别离。
他至今记得当初阿嫣的一切——真奇怪啊,当时的他虽然深受震撼,但过了那个时候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是的,那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同一般的事,可非同一般的事身为天子不是天天都会遇到的吗?
他根本忘不了,每每陈嫣那双幼小的眼睛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百无聊赖、称孤道寡时。
他身边围绕着一群人,却像是只有自己独一个。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莫名想到,他大概更像是一个皇帝了。
阿嫣当时为了不打扰父皇休息,更为了不让父皇担心,哭也是无声...甚至无痕——她低着头垂泪,而且绝不眨眼,这样眼睛就不会顺着脸颊流下来。
直到现在,刘彻摸到手背的位置,依稀还记得当年眼泪打湿一小片皮肤时的滚烫。轻微的烧灼感现在还会出现...当然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儿错觉。眼泪本身就不烫人,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
人的感知是很奇妙的,有的时候记忆也消退了,唯独当时留下的感觉不会变化,反而能够越来越深刻——因为人本身会一次又一次强化这个!
刘彻决心待陈嫣好,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复杂!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他对陈嫣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另一方面他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父亲将国家交给了自己,但自己相比起父亲的另一个孩子,简直不值一提!
宫廷之中谈父子情是很可笑的,这也是刘彻很早就明白的道理...但人类是有天性的,特别是那时候刘彻还年轻,远没有后来磨练出的心肠。事实上,当父皇为他扫平一切障碍,为此连周亚夫这样的重臣也是手起刀落...为他遮风挡雨的时候,他是不可避免地孺慕自己的父亲的。
对于孩子来说,父亲就是英雄!当他的父亲以一种绝对的气势保护他、教导他,就算是之前已经明白宫廷之中亲情靠不住的刘彻,也会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内心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
但在最后关头,事实仿佛当头一棒,迎头来的一盆冰水让他知道:你得到的并不是父亲的爱护,只是父亲出于责任的行为。而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早就被另一个人轻松摘得了!
人类是掠夺型的生物,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同胞手足尚且会为了争夺父母的注意力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更别提从小被当成是皇帝培养的刘彻了!他才是真·小皇帝...汉家培养继承人的时候都很强调攻击性这一点,刘彻从小就学会了想要就伸手去拿,拿不到就争,争不到就抢!
他对陈嫣的观感实在是太复杂了,正是因为这种复杂,他才不断被这个明明幼小的孩子牵扯注意力。甚至在几年之后,这个孩子长大,他依旧会被这种复杂的情感所影响。
爱一个人不可怕,刘彻是天子,想要就可以去拿!恨一个人也不可怕,同样的,他可是天子,毁掉痛恨的本身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怕的是,爱与恨都不明确,又同样强烈。
想要时伸出手,然而在没有触碰时又缩了回来。
所以看到陈嫣心碎时,他才会那样。他既被其中隐含的真情实意震撼,也因为自身的复杂感情爆发。
这种情绪中他甚至会委屈——孤已经这么小心翼翼了,明明那么想要毁掉,结果却得克制自己。可就是自己这样小心对待,没办法毁灭的,却自己先要被毁掉的样子。
这算什么?
很没有道理,简直就是典型的‘巨婴发言’。可话又说回来了,皇帝这种生物,有的时候又和巨婴有什么差别呢?
然后就是父亲临终前的托付,他将她交给他照顾。
父亲将天下交给他照顾,这是他的责任,同时也是他的兴趣,天下是个大宝贝!而父亲同样将一个小姑娘交给他,这也是他的责任、他的兴趣。而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小姑娘也确实是个大宝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相似性都让当事人混淆了。
更进一步说,刘彻的混淆又何止这一种——父亲再偏爱阿嫣又如何?最终也越不过生与死的界限。他是人间的帝王,活着的时候拥有一切,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最后的最后,他最珍惜的宝物还是得交给另一个人!
这种怪异的关系让刘彻进一步混淆...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阿嫣对自己算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是亲密的,还是疏远的?是自己的所有物,还是绝不能触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