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去准备去了,陈嫣左右看看,打开了一旁立着的青铜香炉,里面香料还没有燃尽,不过也差不多了。想了想,她打开了自己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合香,撒了进去,不一会儿新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陈嫣自己夏天不爱让人薰衣服,嫌不清爽,但冬天却没有这个毛病...香香的也不错啊!这香气正是她平常熏衣服的香气——她冬天肯用香,却有自己的规矩,同一时段内只用一种香,怕用的香多了,味道变杂,反而不好。
颜异眉头动了动,显然是注意到香气的变化了。陈嫣笑着坐在他对面。伸出手撩起袖子给他看:“新换的‘澄香’,好不容易合出来的,昭明觉得味道佳吗?”
这种香气很特别,甜甜软软里面又带了一丝清冽。被忽然而至的香气扑了一脸,饶是颜异向来专心,也没办法读书了。不过他也没有因此有什么不满...怎么可能不满呢。
他只是看着陈嫣:“甚佳。”
陈嫣回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倒是自己先撑不住了。满脸通红道:“不打扰昭明读书了!”
说完这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颜异只是笑笑,显然已经清楚了少女心思,便继续低下头读书,仿佛很认真的样子。
陈嫣抿了抿嘴唇,见颜异这个样子,轻轻’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四周,让人拿了一把剪刀来。
图书室内点的很亮堂——这是陈嫣的吩咐,晚上如果有人读书,是决不让吝惜灯油蜡烛的!之前她送了很多蜡烛到这边来,此时正好用上了。
蜡烛烧的久了就要剪剪灯花、烛芯什么的,不然就不明亮了。
但此时的人很少有用蜡烛的...应该说接近于无,所以婢女也没想过还有这种活儿。
陈嫣看到了,也没有吩咐别人去做,而是自己跪坐在灯台旁,一个一个地剪灯花——室内放了很多灯台,但大多集中在书案附近,陈嫣在这里剪灯花,自然离颜异就近了。
一开始陈嫣还只是没事找事做,但这种活儿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做,就不由自主认真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专注了进去。
颜异抬起头看陈嫣的时候,她根本没意识到颜异正在看她,依旧在认真修剪灯烛。
颜异也注意到了,陈嫣修剪过的灯烛都比之前亮堂了一些。
这种细琐的活一般都有人做,根本轮不到陈嫣来。陈嫣忽然做这个,颜异一时根本分不开神。
灯光下看美人,昏黄的烛光洒在人脸上,原本脸上的雪白没有了,仿佛是古时留下的帛画。时间长了,泛出古旧的黄色,是另外一种动人。
喉咙滚了滚,颜异低着头,伸手拉了拉陈嫣的衣袖:“不用做这些,让别人做。”
陈嫣并没有get到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就快做完了了,是扰到你做功课了么?唔...挡着烛光了?”
陈嫣调整了一下角度——她本来就不会伺候人,剪灯花的时候当然不会注意到要绕到烛光另一边,免得遮挡到颜异。
颜异却摇了摇头,手依旧拉着陈嫣的衣袖。
他知道这个年轻女郎并没有意识到,意识到她自己有多么珍贵。像她这样的女郎,无论做什么都是很贵很贵的!她给他剪灯花,拨亮一室灯火,这在她自己看来只是小事,甚至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但是在其他人,并不是那么回事。
有的是人愿意为了她笑一笑就奉上价值连城的宝物——颜异只是很少和女郎们接触而已,但他不傻!知道什么样的女郎受人喜欢。
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要,为了别人剪灯花...这种动人已经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了。
陈嫣并没有用力挣开的意思,所以袖子依旧留在了颜异手中。好一会儿,她扯了扯袖子,发现还是挣不开。
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大概是少女心作祟,就是忍不住装模作样。抬起头,期期艾艾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怎么扯着袖子呢...不用功了吗?书还未读完呢!”
颜异不说话,依旧拉着她的袖子,甚至‘变本加厉’,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抓住了陈嫣的手——力道很轻很轻的,如果陈嫣想要挣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陈嫣连一丝力气也没有用,于是颜异就一清二楚了。
看到颜异眼睛里‘了然’的笑意,陈嫣睁大了眼睛,整整齐齐的一口米粒牙轻轻咬住了嘴唇...她才不要就这样认输呢!
小小的手在颜异手中动了动,颜异松开手,但对方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轻轻挠了挠。
看到颜异的神色总算变了,陈嫣乘胜追击,离颜异更近了。非常装模作样地道:“公子...莫要与婢妾玩闹...”
仿佛是大家公子与身边伺候的婢女一样...大家公子与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大多是有暧昧关系的,这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一般来说,家中主母这样安排,必然就是默许的。
就像阿珠阿梅,被安排到了颜异身边,颜异也清楚自己母亲的意思。
但颜异从来自持,没有与婢女‘玩闹’过,所以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完全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在家时也有胆子大的婢女有过暗示,然而他都只作看不见来着。
此时陈嫣如此‘装模作样’,颜异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袖子下这次总算牢牢抓住了陈嫣的手。
“玩闹是如何...?”
摽有梅(1)
“翁主那边如何了?”宋飞熊窝在暖桌旁, 动也不动,专注地撕掉橘子上的白色筋络。
天气冷, 室内有暖炕是挺好的,但这到底是公元前的暖炕, 而不是暖气, 效果上肯定是多有不足的。所以陈嫣让人烧炭炉, 上面放桌子, 然后搭被褥上去。这是南方冬天很常见的装备, 也没有什么难度,但对于拯救怕冷星人真的很有用!!
要说坏处, 大概就是习惯了这种温暖之后,就容易被种在暖桌旁, 根本不愿意动一动。
陈嫣很喜欢冬天的时候窝在暖桌旁, 和朋友聊聊天, 玩玩鼓捣出来的桌游。冬天日短, 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偶尔不那么悠闲, 陈嫣也会和下手们搞炉边谈话,说说过去一年的工作总结, 谈谈未来一年的工作安排。很多事情就是在这样略带悠闲的头脑风暴中决定的, 虽然事后肯定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完善...
往年这种场景都发生在长安, 毕竟陈嫣一般在常年过冬。后来陈嫣离开了长安,就落到了栌山庄园这边——这边本来就是她的大本营,很多核心人物没去过长安,却来过这里, 炉边谈话更加盛行了,甚至从原本一种可有可无的闲谈,真正变成了一种工作。
然而今年大家都准备炉边谈话了,没想到临到这时,陈嫣人不在栌山庄园这边了。
放在平常宋飞熊是绝对不愿意和桑弘羊同桌的,但没办法,桑弘羊前些日子派人给陈嫣送东西去了。宋飞熊打听过了,送东西的人就在今日回到庄园,到时候肯定有陈嫣那边的信。
所以不管桑弘羊脸色何等难看,反正她是蹭过来了...她是笃定的,桑弘羊总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无缘无故就赶她走不是!
事实也是如此,正好坐在她对面,正在翻看信件,以及陈嫣送回来礼物的桑弘羊是很不爽她来着,但也没有开门送客。
“翁主在红溪山庄,一切都好。”说到这里,桑弘羊顿了顿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今岁是肯定不回不夜了。”
两人自从相识之后很少有这种相对‘平心静气’的相处了,宋飞熊小姐姐抿了抿嘴唇,抱怨道:“不过是去琅玡散散心而已,原本的打算是避暑,如今却到了飞雪时...琅玡郡有什么绊住了翁主?”
只能说,平常会抱怨对方的两个人之所以能够‘平心静气’,是因为有了共同抱怨的对象——他们并不十分清楚陈嫣在东莞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只要用脑子稍微分析就知道了,必定是有事发生的...
这牵扯住了两人的注意力。
桑弘羊很快翻阅完了信件,又看了看礼物。其实礼物没有多大看头,以陈嫣的身家,她送什么都不稀奇。而以桑弘羊的情况,收到什么礼物都可以坦然处之。
放下这些东西,桑弘羊忽然道:“我打算去一趟东莞县...我感觉不太好,翁主一定在东莞县遇上什么事了。”
陈嫣的来信和平常貌似没什么两样,她人在长安的时候,又或者在海外的时候,都给桑弘羊这边写过信。写信的内容一如既往,说说自己的现状,问桑弘羊以及大本营这边其他人的好,最多再谈些生意上的事情。
但是最近的一些信桑弘羊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真要让桑弘羊说哪里不对劲他其实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不对劲!或许是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一种感觉?
就像一个人如果心情低落,就算心中故作雀跃,也会在不经意间让熟悉的人感到哪里有违和。
桑弘羊可以说是陈嫣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朋友,反之亦然,两个人的默契、信任度不用多说!如果说有一场考验是需要把命交给别人,两个人也是能互相交托的。
两人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对彼此的了解不可以说不深。
陈嫣又什么不对劲,又怎么能瞒过桑弘羊。
“琅玡郡那边么?”宋飞熊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她和桑弘羊两看生厌,但桑弘羊对陈嫣的了解她是承认的,桑弘羊既然判断需要去看一看,那就必然是有看一看的必要。
她唯一不认同的是为什么这次还是桑弘羊去?
“我去!前次去会稽就是你,此次我去!”宋飞熊自认为自己对陈嫣的担心并不会比桑弘羊来得少。
桑弘羊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似笑非笑道:“你真要去?我记得研究所先前承诺过...时间还够吗?”
“怎么不够!?”宋飞熊回答的飞快,然而说是这么说,话中的外强中干却是清清楚楚的。
研究所一年到头都很忙,宋飞熊这个负责人自然也清闲不下来。不过真正麻烦的是,今年年初的时候研究所立了一个军令状,要搞出一套蒸馏设备来。
蒸馏设备本身并不难,此时就有!陈嫣能酿蒸馏酒,也是依靠了此时就有的蒸馏器加以改进,这才做出了如今的样子。
但陈嫣一直都不满意现在的蒸馏设备,只不过是将就着用而已!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蒸馏器的问题并不是她自己能解决的,在现代时她用过的可以用来蒸花露得到蒸馏器都是买来的...看到镇子上酿酒人家用的老式工具,那也只是看过,借鉴着使用而已。酿酒还可以,搞点别的什么就很困难了。
真正想要发展出她满意的蒸馏设备,实现酿酒、香水等产业的规模化,还要看研究所——他们可以完善和发展陈嫣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和知识点!
这也是陈嫣一定要养规模庞大的研究所的原因...她脑子里的东西,她自己都不能准确估值!其实很多都是模模糊糊的知识点,一点儿原理而已!这些东西如果不能进行研究,最终出现在现实中,那就等于是一文不值。
可要是能够弄出来,那可就价值连城了!
她搞不定这些,一方面她不专业,另一方面她一个人精力也有限!
好在她有钱,有钱就有钞能力!她可以请来很多很多这方面的人才为她工作!也正是靠着这些人,她对未来越来越有信心——在离开长安两三年后,她越来越相信这一点!
之前她虽然也自由,但总觉得身后有什么牵绊着她。就像一只风筝,就算飞的再高再远,身后也牵着一根线呢!而现在,她真正自由了,眼界越来越开阔,敢想敢干的事情越来越大,她甚至在开拓一个‘海外王国’...虽然那离真正的王国还远的很!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跳出原本自己给自己设的限制,之前的担忧、踟蹰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这种状态会影响一个人各个方面...她过去还想着自己这辈子没机会见到工业化了,现在想想,如果只是蒸汽时代,也不是不可能——走捷径的话,其实是有可能实现的。她这一生好好养生,运气好的话还有几十年好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