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但陈嫣说的坦坦荡荡,她的额头勒着一个勒子,中间是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说话时候漾来漾去,越发显得她眉目灵动,眼中水光盈盈。
 
    颜异低头看了一眼,陈嫣手上的马鞭还没有放下,手上裹着一双红色皮质手套——此时并没有手套,不过颜异也不是为了看手套。他看的是陈嫣身上由里到外的英姿飒爽。
 
    仿佛是一簇小火苗,一跳一跳的。
 
    陈嫣‘嗒嗒嗒’的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将马鞭撂到牵马的马夫手里:“好生照看白霜,它不乐意与其他的马呆在一处,呆在一处时是要咬人的...对了,喂最好的精料!”
 
    马夫自然是连忙答应。
 
    说话间陈嫣走到了屋子里,牙齿咬住了一只手套,露出一只手来,然后这只手摘了另一只手套。
 
    不一样,这和平常的含光很不一样...颜异意识到了。
 
    平常的含光虽然也不同于时下一般的女郎,她是敢想敢干,很有自己性格的!但总的来说,她的喜好等方面却没有这么‘出格’,之前吃火锅、玩竹牌就已经很是迥异了,现在又是自己骑马打猎...?
 
    正如陈嫣之前和桑弘羊说的,她和颜异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进行的都是一些很高雅的活动!风花雪月那一套...完全不染尘俗的模样。
 
    倒不是说现在的陈嫣不好,事实上,对于颜异来说陈嫣像花、像雪的时候很好,现在像一轮红日也很好。
 
    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嫣摘下叼在嘴边的手套,笑着道:“冬日骑马也很有意思,不过子恒骑术一般...就这还偏喜爱骑猎,原来在家的时候,还常常被宋姐姐笑话——宋姐姐是我一个友人。”
 
    话头打开之后就收不住了,陈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刚刚那马叫白霜,是不是很好看?我以前还有一匹名叫追日,是枣红色的,全天下找不出比它更好的骏马了...”
 
    “怎么换了...?”颜异看她绕到一扇屏风后面换下靴子,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唔...怎么说呢...”陈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那是我舅舅赠我的,我用那匹马学会了骑马——其实学骑马并不是越好的马越好,重要的是温顺,而许多骏马可称不上温顺。”
 
    “不过我舅舅甚爱我,从来给我最好的...当时舅舅家的从姐从兄,谁都羡慕我,追日那样的马儿谁不爱呢?”确实是如此,这个时候的人爱马,就和后世的人爱车是一样的。
 
    当时全天下都找不出几匹来的骏马直接给了陈嫣当作学骑马的坐骑,知道的恐怕都觉得那是在暴殄天物。
 
    “后来...后来我离开了家,走的匆忙,追日也没有带走。”陈嫣缓缓地说着,“我已两三年不见追日了。”
 
    陈嫣有些怀念起来,既是在怀念那匹马儿,也是在怀念和那匹马有关的所有,包括舅舅、未央宫、上林苑,长安许许多多的人。
 
    不过陈嫣很快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笑着道:“白霜也是骏马,但让相马人来看肯定是大不如追日的...不过我喜欢它,众多马儿中一眼见它就再也挪不动目光了,想来这也是要讲缘分的,有的时候并不是越好的马就越喜欢。”
 
    陈嫣自己在北方就有马场,其主要并不是为了做生意,主要是为了培育优良马种。其中每年也会送一些好马来给陈嫣,陈嫣一个人用不了那许多好马,也可以用来送人...当时白霜就是其中之一。
 
    颜异并不是相马的高手,但这个时代的贵族男子会相马,就如同后世的有钱人能分辨一辆车的‘血统’高低一样,都是比较基础的技能。所以他能看出,刚刚那匹白色骏马已然是宝马。
 
    白霜确实是好马,但却不能和追日相比。陈嫣笑着道:“追日性格特别温顺,倒不像它的父母兄弟。相比之下,白霜的脾气就坏的多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白霜,喜欢这种事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陈嫣这时已经换好了室内穿的软鞋,身上飒爽气散了些。但是衣服首饰带来的感觉可以脱去,由内向外散发的气质却不能变化。颜异的感觉没有错,陈嫣这几日确实变化颇大。
 
    这主要还是因为桑弘羊,桑弘羊不来的时候陈嫣要么自娱自乐,要么和小哥哥玩儿。一个人是疯不起来的,和小哥哥玩儿更是下意识文静了许多。而桑弘羊一来,两个人可以玩儿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简单来说,这是陈嫣的另外一面。
 
    颜异是一个善于观察、善于思考的人,所以判断出陈嫣是因为桑弘羊来到的关系才如此,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陈嫣换好鞋之后不住地低头去看那双鞋,那是一双红色绣花鞋,而且还是新做的,鞋头部分有一个可以活动的穗子,穗子尾巴还沾到了地上。得亏是室内穿的,她所处的室内要么是木制地面,要么是光洁的砖地,都擦的纤尘不染。
 
    穗子鲜红色,一动一动颇有趣味,让她忍不住有碰一碰的冲动。
 
    颜异就这样看着陈嫣有一会儿,忽然道:“桑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陈嫣惊讶地抬起头来,她是真没想到颜异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主要是颜异太没有好奇心了,明明她身上迷雾重重,他却一句都没有问过!好像她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根本不需要再去追究来历。
 
    她以为颜异之前没有多问,之后依旧会是那个样子的!
 
    这倒是有些奇了,话说之前两人见面,她也只看到了桑弘羊针对颜异,并没有看出颜异对桑弘羊有什么好奇心呐...
 
    “子恒么?”陈嫣含含糊糊嘟哝了句颜异听不清的,这才接着道:“子恒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从小就聪明,喜好算学...我与他是一起长大的,那时我才七八岁呢!后来我和他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
 
    说到这里陈嫣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拜的老师是一位儒生,我们也算是儒门子弟了...天下儒门是一家,还得称呼你这颜氏嫡系做‘师兄’呢!”
 
    瞅了瞅颜异,陈嫣低声道:“颜师兄...?”
 
    颜异侧过了脸,敛了敛眉目,道:“不算...”
 
    “嗯?”陈嫣不明白了。
 
    颜异慢条斯理道:“不算师兄,尔非儒门子弟...桑公子也不是。”
 
    如果从严格意义上来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确实当不得一声师兄。甚至陈嫣自称儒门子弟这一点也很有问题,毕竟不能说老师是儒生,学生就是儒生了,具体可以参考韩非子和李斯这对师兄弟,他们师从荀子。荀子可是儒家大拿,结果教出的两个学生还不时成了法家?
 
    颜异此前并没有和陈嫣聊到过她的师承,但就他的感觉来说,他并不觉得陈嫣是儒家子弟。事实上,他觉得她应该是有很多老师的那种——就算没有很多老师,也有很多长辈教导过她!
 
    陈嫣的学术水平先不论,但确实显示出了博采众家的大家气魄!
 
    任何一家的经典她都有基础,更难得的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观点在里面,很多年长她很多的人都没能做到这一点呢。
 
    至于桑弘羊,短暂接触,按照道理来说他不能这样直接判断对方是不是儒家子弟。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对方不是!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陈嫣和桑弘羊确实很难称得上儒家子弟。
 
    陈嫣捂住嘴笑了起来:“的确是这样,我大概算是个杂家?反正喜欢的就多钻研一些...身为女子,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偶尔也有一些好处。做学问的时候可以随着喜欢来,而不会有人非得定下个框框。”
 
    “至于子恒,他该是个法家罢!”陈嫣又回忆起了小时候,“他少时就想拜入法家门下,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才拜了后来这位老师。”
 
    颜异拧起了眉头:“你与桑公子...”
 
    陈嫣或许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足够敏锐,能够体察到一个人的心。但在刚刚一瞬间,她确实完全get到了颜异的未尽之意。连忙摇头:“不不不,你想错了!我与子恒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陈嫣歪歪头:“昭明在想甚?这可真是...若我与子恒是这般关系,早就结为夫妇了,也不会...”也不会和他约会呀!
 
    颜异默然不语...他其实知道,这世间男女并不是相爱就会在一起。不在一起的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而若是要在一起,却得各方面都合适——但再想想眼前这女郎的行事作风,他得承认,若是她的话,确实说得起这样的话。
 
    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她也做不到。
 
    陈嫣见他反应,这才觉得真得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和桑弘羊的关系。想了想道:“我与子恒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的朋友...我与他有共同的事业,一起奋斗多年,我们其实是相依为命的。”
 
    “我们似兄弟姐妹,似朋友,似师生,似父母子女...我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子恒,反之,子恒也能将他的性命交付给我!”陈嫣这话说的没有一点儿迟疑,堪称掷地有声。
 
    颜异也肃然起敬起来...此时的人还有重义气轻生死的倾向,伯牙子期的故事能传为美谈,其中也有这种因素的影响——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这在此时的人看来并不是某种不可触摸的情怀,而是切实存在的。
 
    现代社会很少有人能在穷途末路时将自己身后的所有事情,包括一家老小托付给一个朋友,但在这时的人看来却是正常操作。
 
    陈嫣这样说她与桑弘羊的关系,虽然颜异并不能完全理解全部,但大概的意思是明白的。
 
    陈嫣见颜异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懂她的,眼睛里也涌起一层笑意——其实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至少不可能这么快理解!因为这件事里有一个会干扰判断的因素,陈嫣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都9102年了,还有人会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正的友谊’,更何况是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呢。
 
    一个女子,只要和父兄之外的男人多说几句话,都会被怀疑作风有问题,进而联想到桃色新闻——人们对于男女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只有这个联想了!
 
    陈嫣和桑弘羊之间是那样亲密和默契,有这种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事实上,在不夜县的时候,不少不知底细的中高层就是这样揣摩她和桑弘羊的。陈嫣也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索性他们两人之间坦荡荡,继续光明正大地来往,这样还能好些。
 
    她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日后这些人都会明白,她和桑弘羊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明白也不要紧,人这一生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的。
 
    陈嫣说了很多和桑弘羊少时的事情。
 
    “子恒看起来洒脱大度,实则是一个极小气的人。他的东西,若是被其他人碰过了他再也不要的!掌控欲.望也极强,他的事就得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然他非得发疯不可。”陈嫣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很感慨。
 
    陈嫣指了指自己:“所以子恒的性子实际上是很不讨喜的,如我,被他当作‘自己人’...”其实她就是被他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坏性子就有些应验在我身上了...他总想掌控我呢!”
 
    颜异听到这里的时候真的惊讶了,毕竟这听起来真的很糟糕。没有谁会喜欢另一个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了解陈嫣的性格,她应该是最厌烦这个的了!...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还能做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陈嫣洒然一笑:“我自然能忍他,因我也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其实子恒也很辛苦,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自己不可理喻,想要控制自己不那样做。”
 
    “宋姐姐...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宋姐姐,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因为是个女孩子的关系,总比子恒一个男子方便一些。于是我们变得很亲密,甚至能做一些不能和子恒一起做的事,那时子恒恨死宋姐姐了。”
 
    “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很不好,也是少年时结下了梁子...”
 
    “前几日他待你有些古怪,其实也是这种心思在作怪,事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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