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舜淡淡瞥了陈嫣一眼:“...也不算是宫妃...是宋无咎新送入宫的美人。”
虽然说,理论上虞美人已经是刘舜的女人了,但说宫妃其实是不太妥当的。这就像是刘彻的后宫,他临幸过的宫人可有不少,但其中有名有份,晋升了品阶的却相当少!而对于皇室来说,名分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品阶的话,如何能称为嫔妃?
刘舜这里也是一样的,别看他的后宫花团锦簇,其实一个登记在册的宫妃都没有。
“哦——”陈嫣很懂行地拉长了声调,这种事她在宫廷中见得很多了!想了想,又低声问:“舜表兄知道她是故意的吗?”
她就是好奇,这些男人们有没有鉴婊能力...毕竟电视剧里已经把男人弄得弱智一样了,好像无论嫔妃们使用什么技能争宠,他们都看不出来——或许只是装看不出来?反正都是为了讨好他们喽,也乐得看热闹...
刘舜‘啧’了一声,猛然睁开半阖着的眼睛,看向陈嫣:“你当我是傻子吗?”
果然是知道的呢...陈嫣觉得自己揭开了一个未解之谜。
刘舜这个时候也不闭目养神了,而是打量了陈嫣几秒钟,道:“你问这事做什么?无聊到这等程度了?”
陈嫣原本是站在窗边的,因为窗户开着,于是干脆坐在了窗台上。她摇了摇头:“并不...只是好奇而已,第一回见这样的事儿呢...”
陈嫣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今日她倒是难得地穿了一身女装,脚上着了一双精巧的丝履,鞋头上缀的是红色丝穗和碎宝石。随着她踢脚,一下又一下地晃荡着,仿佛是两只小巧精美的蝴蝶。
陈嫣这种姿态绝对称不上规矩守礼,毕竟按照此时的礼仪,所有人都还跪坐呢!陈嫣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都这么放飞自我的,只能说这几日和刘舜相处,她已经意识到对方也是一个不怎么‘规矩’的人了...反正他又不会管她的礼仪,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确实,刘舜确实不会管陈嫣的礼仪...他很喜欢刺陈嫣没错,但每次刺陈嫣的出发点纵使千奇百怪,也不会是指责她礼仪不好。
果然,刘舜拧住了眉头,但却不是因为陈嫣的‘失礼’,而是...
“我宫中的事就是你的乐子?”唔,其实重点还抓的挺准的。
这种话陈嫣当然不会承认,只是眨了眨眼,道:“我哪里敢将舜表兄宫中之事当成乐子,不过是问一句罢了。”
刘乘‘呵呵’了一声,他当然没有相信陈嫣这毫无诚意的话,却也没有纠缠于此时,只是道:“你确实不该看我这里的乐子,相较之下,陛下宫中的乐子大得多,当初你还差点儿成了乐子之一呢!”
显然这就是在‘回敬’陈嫣了。
刘舜总是动不动就要奚落陈嫣一番,陈嫣都已经习惯了...当即自嘲道:“确实如此呢。”
想了想,陈嫣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气弱了一些了,于是道:“若是我真的进宫了,闹的乐子就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事了!”
“怎么,你还想捅破天不成?”刘舜没想到她还真敢往下想,毕竟之前陈嫣都表现地非常厌恶入宫。
陈嫣确实不想入宫,但是她宫斗电视剧看的多啊!
当即道:“真要有那一日,被逼无奈了,我能如何?不过那时候彻表兄就要小心了,说不定他还要后悔呢!”
刘舜并不把陈嫣这话放在心上,心中甚至漫不经心地想着...既然已经无望于她的心、她的爱,那么把人留下来也是好的,至少好过一无所有...他那位皇兄是绝不会后悔的!
“会后悔的!”陈嫣兴致勃勃地开脑洞:“他掌控不住我!到时我可不与后宫嫔妃斗,我和他斗!你猜以有心算无心,我和他谁胜谁负?”
这个时候陈嫣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舜一眼,道:“外祖母曾经说过一言...男人其实是活不过女人的...他们只是自以为能活过女人!”
刘舜怔了怔...回过神来,明白了...陈嫣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窦太后那样的人,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影响整个国家。不不不,不是窦太后,更可能是吕太后,毕竟窦太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
“噗嗤。”刘舜的笑引来陈嫣的瞪视。
我这么认真地霸气发言(开脑洞),你就是这么不在意的吗?难道当她是在开玩笑?
刘舜并没有当陈嫣在开玩笑...说起来他确实不该笑的,毕竟有当年吕后当政,屠戮刘氏宗亲的血色阴影在,这种话应该让他们警惕或者反感,总之决不应该是笑起来。
但刘舜又在那一刻确实笑了...他这一次有点儿羡慕刘彻了,曾经的他其实很接近‘成功’了。只要抓住她,将她带入宫中,就能和她争斗一辈子了。
以天下为赌注,无论是自己赢,还是她赢,似乎都是很好的事情,至少好过如今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的人生千百倍。
第263章 宛丘(7)
刘舜翻看着一些刘乘的东西。
他让陈嫣来常山国一趟的原因之一本来就是拿走一些刘乘的东西, 这几日陈嫣在石邑停驻,东西也从元氏城那边王宫中送来了。只是弄得不清不楚,不只是刘舜准备交给陈嫣的那些东西, 连带着其他他不打算交给陈嫣, 要自己留着的刘乘的东西, 还有一些根本不是刘乘的东西, 只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东西, 都一起送过来了。
这倒不是宫人们如此粗心大意, 这都搞不清楚,实在不堪用。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太私人了,刘舜根本不让其他人碰,过去整理、收拣都是他自己来的。这一次也是一样, 刘舜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动, 就把几只箱子都拿了来。想着那些用不着的,最多就是原路送回王宫就是,好过碰了不该碰的、反而惹祸吧!
刘舜没有对他们这一手‘小聪明’说什么,只是一个一个地开了箱子,整理这些东西。
当初刘乘那样年轻便辞世了, 连个后人也没有, 清河国也因此除国了。一部分东西肯定是归朝廷收走了, 但一些私人的东西是按照刘乘的临终安排, 分送到了不同的人手里的。
刘舜这里就有一份儿, 而且他手上的东西原比同样一母同胞的兄长刘寄要多得多(另一个兄长刘越和刘乘差不多时候也薨了)...刘越、刘寄两个兄长早早地离开了长安, 去了封国,说起来是一母同胞,实际上的感情和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没有什么两样。
而这许多东西里,除了一部分确实是给刘舜的,如财物,如自己一些衣物(可以留作念想)、一些个人用品等等,其实有一部分本不是留给刘舜的也送到了刘舜这里。因为如果不送到刘舜这里的话,似乎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刘舜翻出一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只白色琼琚。汉代人爱玉、珍玉,其中尤以上等羊脂玉为极品,甚至规定不到那个地位的人不许使用(虽然这个规定常常在钱财和权势面前形同虚设)。
这只白色琼琚品相完美,只是因为长期放置、无人佩戴,而显得有些干涩,略微佩戴一些日子就会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翻过琼琚背面,上面小小地刻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几个字...这就是一件只能送到刘舜这里,无别处可去的物件。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源自《诗经》中《木瓜》一篇,是上古时男女情投意合定情场景,这也是不能送到它本该去的地方的原因——这明摆着是用来定情的东西,而这是刘乘想要送给陈嫣的。
虽然那个时候陈嫣应该已经知道刘乘对她有心了,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知、我知,还是得故作不知。
当时刘乘留给陈嫣的东西包括了他所有的书籍,另外就是金银财货,按照他的遗言,这是‘为吾女弟添妆’...都是一些看不出‘暧昧’性质的东西。
但刘乘的遗物里还有这样一批,包括一些意味情深的礼物,都是青年男女之间爱相送的,他准备了最好的,然而到头来却连一件都没有送出去。
还有一些书信,陈嫣保留了自己和刘乘往来的书信,刘乘又何尝没有保留这些?这些书信被刘乘带入了自己符合诸侯王等级的宽阔陵墓。但有一部分,他自己所写,但永远没有寄出去的,表达了他的爱意的信件,他将其留在了人间。
他终归还是不愿意自己长长久久的爱慕不在人间留下一点儿痕迹...就是留在人间也无几人知道。
另外还有一些挺私人的东西,也不适合送给陈嫣这个‘从女弟’,因为表达出来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明显。可实际上,刘乘只想将这些东西交给陈嫣...
收拾来收拾去,刘舜忽然发现这些看着种类繁多的东西,收拾起来也就是一点点,一个小箱子就能装下...原来一个人的爱情收拾收拾,最终留在人间能够证明其存在过的也就这么少得可怜的一点儿零零碎碎。
收拾旧物佷容易让人回忆起往昔,刘舜也不例外。摆弄着其中一些小玩意儿,他忽然想起刘乘临终去世之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刘舜朝觐完毕,离开长安返回封国的时候,特意绕了一点儿远路来了一趟他这里。
兄弟二人也有一些时间没见了,他自然好好招待了刘乘。
那一次他听刘乘说,他想要向大长公主和堂邑侯提亲。
“早该如此了...”刘舜当时对此嗤之以鼻,他当然并不意外,毕竟很多事情他从小就看在眼里的。虽然当初刘乘年纪小,陈嫣年纪更小,没人把两个常在一起‘玩儿’的孩子当回事,但刘舜不同,他是最清楚自己这个天生体弱的兄长是如何早熟的。
他真的很早很早就待陈嫣和别人不同了,刘舜是最清楚的那个...因为一个是和他朝夕相对的兄长,另一个是总被他有意无意关注着的陈嫣。这种事,真是想不知道都难...除非他是一个不晓事的憨傻。显然,他保持了皇室子弟少年时代在观察人心上的敏锐,并没有对此视而不见。
刘乘始终没有提亲,他反而比较疑惑!就算当时陈嫣年纪还小,不适合成亲,但并不妨碍定下婚约啊!说实话,想娶陈嫣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没有了父皇的宠爱,单看别的条件,陈嫣也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贵女,婚嫁之事上是非常抢手的!
手快有、手慢无,难道他这个兄长打算眼睁睁看着陈嫣和别人订立婚约。
“不会的...舜,阿嫣她不会的。”面对他的疑惑,曾经的刘乘曾经这样说,当时他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似乎有点儿高兴、有点儿自豪,但同时也充满了无奈与失落。
说实话,那个时候的刘舜并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了...陈嫣确实不会那样,她根本不是受父母安排,然后理所当然嫁一个门当户对郎君的那种女郎!她会将自己的人生抓在手里,只会嫁自己想嫁的那一个。
对于直到死都迷恋她的刘乘来说,她这样当然也是迷人又可爱的,还很让人自豪呢...真是个好姑娘!
但与此同时,他大概也感受到了一种很深刻的伤感...因为他的爱慕虽然还没有说出口,但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失败的结局。他的提亲如果被拒绝,那么那不会是因为大长公主觉得他身体弱,不愿意将阿嫣托付给他,只会是因为阿嫣不爱他,并不想嫁他。
当时的刘乘不明白,所以在嗤之以鼻之后直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回去长安没直接说?”
去长安是一个好机会,正好当面提亲,甚至能直接和陈嫣说呢!如果回到封国再做此事,那就要麻烦不少了。
“阿嫣还太小了,孩子心性多...再等等,下次去长安的时候就提此事。”当时的刘乘脸上有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光彩,常年苍白的面容上也浮起红晕。
那个时候的刘舜并没有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想想其实挺伤感的...刘乘明明在某种程度上察觉到了自己可能的失败,但他依旧抱有强烈的期待——他给了自己一个时间,三年,三年的时间,说不定陈嫣能回应他的感情呢?
哪怕这机会很小,但始终是一个希望。
每次面对陈嫣的时候,刘乘就会低微到尘埃里去,他要的不多,一点儿希望就足够支撑他许多年了。
然而刘乘终究没有等到真的表明心意、上门提亲的那一日,在那之前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连带着他根本无望的爱情...他们是高宗皇帝的血脉,身份高贵,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但到底只是凡夫俗子,压不过命运...命里这样短寿,就做不到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