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这时代啊,变了!
 
    这个时候的儒门早就有了显学的气质...这气质当然是方方面面的,包括内部斗争激烈,这也可以看作是显学该有的特点。毕竟,如果是个落魄小学派,内部都没什么资源,内斗起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这有点儿像是后世的冷圈,冷圈气氛好嘛!一旦冷圈大火,人一多,什么事情就来了,不少人就会在这个时候脱圈。
 
    儒家各学派林立,有些学派之间没有太大冲突(他们主治的经书都可能不是同一部),但有些学派关系就相当紧张了...当然这个时候事情还不怎么严重。毕竟这个时候儒家还没有成为老大呢,对外的矛盾压倒了内部矛盾。
 
    然而,如果知道未来历史的就会知道,在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内,儒门内斗会上演一场又一场的大戏。直到后来,历朝历代都稀松平常的党争,其实也是这个时候买下的祸——虽说党同伐异这种事是自古有之的,并不能算在儒门内斗头上,但确实是从儒门内斗起,才把党争推向了后来的烈度,很多斗争方法也是那个时候摸索出来的。
 
    现在,儒门内部各学派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但竞争已经出现了。
 
    吾丘寿王和褚大的老师董仲舒,他本人就属于公羊学派。说起来公羊学派还有一个和董仲舒同辈的大佬,胡毋生。非要说的话,胡毋生比董仲舒要正统,因为胡毋生是跟着嫡传一脉学习的...虽然同样都是公羊学派弟子,但这差别就和入室弟子与记名弟子的差别一样。
 
    公羊学派的由来是对《春秋》的解释,《春秋》被儒家奉为自家的经典之一(其实还有一些先代经典被许多不同的诸子百家当成了自家经典,比如说《易经》什么的,不只是儒家一家定做经典。只不过后来儒家大兴,打压的其他家根本抬不起头来,这才显得这成了儒家专属的经典)。
 
    《春秋》既然是儒家经典之一,自然少不了古往今来的名家做注。所谓做注,其实就是阐释自己对经典的理解,对经典进行解读...这个过程中就可以夹带私货了——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是老老实实做注的,实际上如果是老老实实做注,一个学派很快就会没落下去。
 
    大家会去解读经典,使之能往当今的情况上套,解决现在的问题。有些完成了逻辑自洽,这就算是成功。而有些没有,经不起推敲,最终也就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对《春秋》做注的有很多,所谓公羊学派最早就是战国时齐人公羊高对《春秋》的一种解读。一开始只是口头流传,因为他的解读很有道理,能说服人,不少人都来学这套解释,形成了最早的公羊学派。
 
    这个时候公羊春秋已经有了些名气,但真正的公羊学派人却不多。因为那个时候流行精英教学,即使是儒家这种有‘有教无类’传统的诸子百家,在收学生的问题上也比较严肃。
 
    另外,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传播太不容易了,传播出去又要真的吸引人来,这更不容易。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公羊学派一直人丁单薄。
 
    而公羊学派的潜力是什么时候迎来总爆发的?这里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胡毋生!正是他和公羊寿一起整理了原本口头流传的《公羊春秋》,记录在竹简布帛上!
 
    这有两个好处,其一,经过整理的《公羊春秋》更加严谨,更加规范,原本一些有问题的部分都得到了解决。其二,这为之后的传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口头传授,就算是记忆力再好,只要不是裴英那样的超忆症患者,都容易产生遗漏、错误之类的问题。而且,能够记下大部分内容的学生又有几个呢?如果连大部分都记不下来,将来再传学生,这个问题只会愈发棘手!
 
    或许用不了几代,《公羊春秋》就会在流传中只剩下一鳞半爪,说是公羊学派,实际上早就名存实亡了!
 
    而一旦形成了文字记录,这就等于是有了一个规范,一个正统。将来大家可以传抄,流传过程中有了什么错误,也可以通过这个正统纠正过来。
 
    通过传抄形成文本的《公羊春秋》,再加上公羊学派运气好,内部出现了几个出色人物...这才有了如今公羊学派的大好局面!
 
    董仲舒自己是亲眼看着公羊学派这一路走来的,焉能不知道方便传播对于一个学术思想、一个学派的影响?实际上,当他决定远离官场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家著书,正是因为他清楚,这种形成文本、可以被传播的特性有多么重要!
 
    而现在出现的白纸,分明是学问传播的一次大变革!竹简和白纸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在竹简为书写材料时,形成规定文本只是起一个规范作用,方便了传授和学习。而白纸,轻轻巧巧的一叠就足够将整部《公羊春秋》抄下了,利用白纸,任何一种形成文本的学问都可以做到快速开花!
 
    这个时候的士子进入诸子百家任何一家,说困难也困难,说容易也是真的容易。困难是拜师难,做学问难,人前真的敢于自报家门,并且觉得自己撑得起学派的荣誉的人很少。容易则是在于,其实根本不用拜师,回头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小半部《诗经》就敢说自己是儒门子弟了。
 
    而《诗经》也和《春秋》一样,不同的解释可以形成不同的学派,后世很清楚的毛诗、韩诗、齐诗、鲁诗四大学派,这个时候都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学了小半部诗经的家伙,再了解一点儿四大学派任一一家的一点儿皮毛,也能混个毛诗门下或者鲁诗门下之类。
 
    随便么...就是这么随便。
 
    当事人若是没有出头成为大人物,谁会去追究这么点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小事?而如果当事人成为了大人物,这些学派恐怕巴不得认下这个孝子贤孙呢!大家对于这种事一向是很有默契的!
 
    所以,一旦有了某个注释版本的大规模流传,甚至都不需要老师,某个学派就能够迅速收获大量弟子。是的,这样的弟子并不规范,质量更是很难说,但一旦数量达到一个程度,力量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用规范的说法,这就叫做‘人望’!
 
    所以在看到白纸、了解白纸之后,董仲舒就写信给自己的几个学生,让他们来长安了解一下情况了——虽然临淄那里也有造纸作坊,但董仲舒又不是让自己的学生来学造纸的,站在更高的高度上,他更想弄清楚处在核心之中的人是什么意思。
 
    天子将造纸术牢牢捏在手里,除了少府,唯一掌握技术的就是不夜翁主...呃,虽然少府的技术其实也是来自不夜翁主。总之,这样处理其实就等于是将白纸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其他人想要少量地买进白纸可以,但真正想要做大事,自己生产白纸,那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天子会这样做,是有自己的打算吗?比如想要借白纸的好处扶持起自己看好的学派,成为一股新的力量?
 
    这些大佬总会想的比较多...他们不知道,最开始只是刘彻想赚钱而已...至少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
 
    另外,其他人是真的无法染指白纸制造业了吗?很多人都很不甘心呢!白纸可不是一般的生意,它可以成为学术界的弹药!学术界的人或许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倾向去经营纸业,但是支持他们的金主可以呀!
 
    事实上,大多数繁盛起来的学派,背后都是有金主的。毕竟,虽然有束修,但这个时代教书育人始终是不赚钱的(如果不是以赚钱为目的的话)...学派想要扩大影响力,更是处处要花钱,学派内部又没有专门的机构搞钱,最后也只能依赖权贵资助了。
 
    对于有钱资助的权贵来说,也不存在不愿意,这些人要么真的是‘为爱发电’,要么就是打算通过这收获名利,再不然这也算是一种投资!今后这个学派真的起来了,有了足够的影响力,总是要回报一二的——总之,各取所需么!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不只是董仲舒,很多其他看到白纸潜力的学派人物都派人来长安了。
 
    董仲舒写信也不是随便写的,第一,得是比较能干的弟子,不然来一趟说不定根本弄不清楚情况。第二,得人家有空,像是这个时候正在任上做官的,总不能事情也不理了,就去长安吧?
 
    像是吾丘寿王,他早些年也做过郎官之类,只是后来因为犯法被撤职了。之后他就离开了长安,有时游学,有时在老家做学问、交友。老师来信的时候,他正好在老家,没有多想就往长安来了。
 
    “老师往长安来信说了此事,子赣这些日子便住在吾家中吧!”褚大没有想太久,就这样叮嘱吾丘寿王。
 
    褚大在董仲舒门下这一派中一向以大师兄的方式要求自己,不只是平常会对大家有要求,同时也会特别关照师弟们!也是因此,大家对他的‘管束’也是心服口服的。
 
    长安,居大不易!无论是哪个时代的首都,生活成本都是很高的!在古代,这一点更加明显。褚大家中倒是不穷苦,在地方上也算是不错了。但到底不是什么权三代、富六代,到了长安不至于难以生存,可也会有一些捉襟见肘。
 
    毕竟他本身并不会赚钱,现在还在依靠家里供养呢...这一趟自然也不会带太多钱出门了。
 
    至于褚大就不同了,他来长安做经学博士的,才学又是很受认可的,待遇自然不差!五经博士这种存在,真要说的话,算不上正经官员,但一旦入了天子的眼,升迁速度是很快的!而且因为本来就是朝廷礼聘来的,和普通的官吏相比,那就清贵了很多——总之,各种待遇方面确实不错,就连住的地方也是朝廷安排的,这在官员里也是极少见的。
 
    此时已经站稳脚跟的大师兄接待接待同门师兄,在褚大看来简直就是天经地义!吾丘寿王也不把这当回事,并没有推辞...换做是同门或者师长去了他家,他肯定也是如此照顾。
 
    对于自己在长安的生活吾丘寿王其实是没有什么担忧的,只是想着老师在信中吩咐的任务,始终觉得有些挂心...他也有些年不在长安了,对长安这边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和大师兄将这一心病一说,没想到褚大却是神态轻松的。淡淡道:“此事并不难办,且等着罢,过两日吾将子赣引荐给不夜翁主。”
 
    “咦?”吾丘寿王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对于不夜翁主,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当棋待诏那几年,是景帝年间,那个时候陈嫣已经在宫廷之中了。可以说,他是看着天子对自己的外甥女宠爱与日俱增的...当时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使后来孝景皇帝薨了,不夜翁主看似弱了很多,他对陈嫣的印象都是最初的样子——虽然她不涉朝政,但她对皇帝的影响力是超绝的!所有人,只要不想恶了天子,都要记得讨好不夜翁主!真的讨好了不夜翁主,可比单纯地在皇帝身上下功夫要有效!
 
    只可惜,不夜翁主年纪虽小,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再者说了,孝景皇帝十分爱护不夜翁主,也不会让一些人有那么多机会去‘糊弄’。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后续的印象其实只是在第一印象的基础上修修改改。所以对于吾丘寿王来说,不夜翁主就意味着‘不同’...虽然他早就知道,孝景皇帝不在之后,不夜翁主的‘不同’也就消失了大半。
 
    这种印象导致其他人知道陈嫣对刘彻的影响的时候一片‘卧槽’,只有吾丘寿王颇有一种岿然不动的安定,他甚至有一种‘这没什么’的感觉。毕竟,他曾经亲眼看过一代大汉天子是如何宠爱当时还是小姑娘的陈嫣的。
 
    现在再有这样的事,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而除了当今天子对‘不夜翁主’的特殊之外,吾丘寿王也很清楚陈嫣本人的本事。或者说,天子对‘不夜翁主’的心思这才是新鲜消息,而陈嫣本身的本事,这是之前大家就知道的。
 
    吾丘寿王是一个比较关注时事的士人,不过这也不奇怪,董仲舒本人在《公羊春秋》上的贡献就是将经书本身紧扣时政,让经典的‘实用性’大大增加。这么个老师带出来的学生,不可避免的有实务倾向...从日后的眼光看,公羊学派也确实是儒门各学派中比较有实际操作能力的。
 
    正是因为此,吾丘寿王对陈嫣做的一些事情是有听说过的...虽然大家普遍看不起商人,但做到陈嫣那个程度,大家也不好以商人来评价了。更何况陈嫣本身的第一身份就是贵族,不能归类到商人里面。
 
    而除了商界,陈嫣在学界的地位也不小呢!
 
    她自己偶尔会发表文章,但是不多,可是一旦在学术圈子里发表,总能让人看到一些新鲜东西,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而这种耳目一新之感,并不是胡来的耳目一新,而是真的有大量的知识基础和眼界心胸做支撑,才能自然而然产生的!
 
    另外,她还喜欢做‘批评家’,对于学界新出的文章,她常有点评...名气太低的,她都不屑于打击,按她自己说的,没有什么名气的,知道的人也不多,就不会误人子弟了。她若是为这种跳出来,反而会增加对方的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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