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冕——伏渊
时间:2020-04-12 09: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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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夜》的一轮选角会为期两天,主要确定包括五名主角和二十余名重要配角在内的角色演员,将从十一月十日下午一直持续到十二日早上,选角名单会在结束后的一周以内就陆续公布。
  温楚虽然经历过一次《名伶》的选角会,但这一系列事情需要处理的信息量之大和琐碎,耗得她在第一天就快脱了半层皮,其中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选角会结束后,跟制片包括导演在内的团队在酒店的行政酒廊一直爆肝到凌晨两点的争论当中。
  尤其这个处女座导演还兼任北城电影学院的表演课老师,会揪着某个演员的某个习惯性的肢体动作痛批,比如念台词时头部的轻微摆动、发声不是从丹田里出来的balabala……最后以一票否决权把人家的简历给敲黑了。
  温楚到头来也放弃了跟他据理力争的无用功,毕竟人家比她专业,说什么听起来都更有道理,唯一期望的只是严峋到时候不要被他揪着骂,这小老头能对他这种非科班出身的稍微放宽一点尺度。
  心里这么打着小算盘,她当然也顺带问了一下严峋在选角会上试镜的时间,被导演调侃了一通“这严峋是给会给人施法还是怎么的?怎么我女儿喜欢这种长得帅的也就算了,连你小温家的都喜欢啊”之后,才得知他在剧组的档期很满,要到最后一天的早上才赶得过来。
  这就直接导致在见到他的前一天晚上,温楚先被护哥心切打电话来的严妤骂成了一坨**。
  接起电话,对方开头的第一句是:“我哥前天晚上是不是去你家了?”
  温楚愣了一下,再一想那天白天她才给自己打过小报告,都不用在她家里装监控,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
  当下只能老实承认:“嗯,去了。”
  严妤一听到她认罪,语气立马转了个调,很不客气地问:“那网上的照片也是你做的?”
  “什么照片?”温楚那天只对自己跟严峋的电话印象比较深刻,剩下的一概不记得了。
  “吻痕。”严妤闭了闭眼,挤出两个字。
  “……哦,那个……是我的,”温楚听到“吻痕”两个字,说话的语气变弱不少,但仔细一想她的话有点歧义,很快又解释,“但是照片不是我发出来的,我就是亲了一下……”
  “你就是亲了一下?”严妤听到这句慌忙不迭的撇清,没忍住冷笑了声,“温楚,你别把自己摘的这么干净了,你以为这一下到底算什么?现在网上的人都怎么说我哥的你知道吗?他本来好好的,就因为你这一下现在墙倒众人推,有多少竞争对手眼巴巴就等着他露出一个破绽,你倒好,亲手给人送过去了!”
  温楚被她一连串的话砸得有点蒙,在她中途喘气的档口才开口问:“他现在被骂得很厉害……?就因为吻痕?”
  严妤快被她在这种关键时刻的傻白甜气笑了,压着火气告诉她:“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是吧?但他的粉丝不这么觉得,她们相信自家哥哥二十四岁还是个处男,谁知道现在被拍了吻痕照却没有女朋友,被编排了一套剧组拍摄期间外出yp工作状态奇差无比的洗脑包,现在成了整天精虫上脑逢人就上的猥琐男!
  “是,你是不知道,觉得没什么,但你以为别人都怎么看?他现在是公众人物,不是陪你玩过家家的!”
  温楚听着她的话,咬下嘴唇的力不自觉越来越重。
  要放在以前,她肯定会争辩说没把吻痕藏好他得付主要责任、凭什么反过来都赖她之类的话,但现在她没有心情争辩,只是觉得难受。
  中途她实在受不了,光着脚下床去拿行李箱里的平板,等了半天面部识别毫无反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
  而耳边严妤的话还在继续:“温楚,我现在都觉得你是因为想对付我才故意接近我哥跟他在一起的。他现在剧组酒店周围有多少狗仔盯着你知道吗?更别说前阵子还闹出私生粉,要是真有不理智的,看到吻痕之后做出什么过激……”
  “严妤,求求你先别说话了,你让我先看一看微博了解一下情况行不行?”温楚拿着充电线的插头却怎么都塞不进去,开口时的声音一下子带了鼻音。
  “你还没看到?那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严妤被她弄得也心乱,话说得更快,“我哥没跟你讲过这事吗?我看他公关八小时里就发了条跟什么十八线女演员的澄清,那为什么不直接公开自己有女朋友?这样就算会掉一批粉,至少也比歪曲成现在这个样子强啊。”
  温楚没办法回答,因为即使她在对结果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也知道问题的根源都出在她身上。
  而严峋当时在她拒绝之后,不但没告诉她现在这个结果发生的可能,甚至还说了“没关系”和“抱歉”。
  然后就没再发消息给她了。
  想到这儿,她手上也放弃了跟插座的僵持,只能对手机那头的人道:“严妤,我现在已经够乱的了,什么都解释不了,所以能不能先请你挂电话?我会跟他好好解决这件事的,真的很抱歉。”
  “那你打算……”严妤还没听她这么善解人意地讲过话,嘴里刚开了个头,忽然就不好意思再问她什么了,只能偃旗息鼓道,“好吧,你们要是能够解决就行,本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那就挂了吧。”
  “嗯……谢谢。”
  ……
  通话结束后,温楚对着手机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去看微博上的评论。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特别玻璃心的人了,之前刚开始做微博和vlog的时候也有人造一些乱七八糟的谣,后来被她一个一个取证起诉,就连一条杠精评论她也必定会让小花她们举报删除拉黑一条龙,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最终才运营出一个私信和评论几乎一尘不染的微博账号。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她喜欢的人,在她眼里都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连纪棠华之前的那句“来我家”都能气得她浑身发抖,更别说现在这些通篇污言秽语的构陷狂欢。
  看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跌下神坛,好像是所有庸碌者的生活中莫大的乐趣,更别说他们每个人现在都能拿起键盘,为神堕入地狱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温楚看到后来完全收不住眼泪,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内疚。逃似的退出页面关掉微博后,她隔着被一头扪进湿棉花里的窒闷,气息不稳地给严峋打电话。
  也顾不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但他的手机又是关机,温楚只好给卫远打电话,也顾不得凌晨三点吵醒他了。
  对方的睡意在听到她藏都藏不住的哭腔时明显都被吓走了,手忙脚乱地问:“怎么了楚楚姐?出什么事了?”
  “严峋……严峋现在、在哪儿?”温楚被鼻涕呛得咳嗽,一时也顾不上形象。
  “峋哥这个点……已经在值机室候机了吧……电话关机可能是没电了,他九点钟不是要去北城参加选角会吗?”卫远听她这么一说更奇怪,他知道温楚是《行夜》的编剧,严峋去参加选角会的事按理来说也是知道的,怎么现在还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温楚费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这茬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关心则乱。
  但这会儿联系不上严峋,事情就只能问卫远:“那他现在、微博上的事怎么办?为什么都被传成这样子了、你也不告诉我?你们现在打算怎、怎么处理?”
  卫远闻言只觉得错愕,半晌后才迟疑道:“楚楚姐,你是才知道这事儿的吗?我还以为峋哥说不公开,是你们最后商量出来的……”
  “我以为不公开就、不公开,谁知道现在会……”温楚的哭腔一下子冒出头,怎么忍都忍不住。
  “那这也……”卫远本来想说“这也很正常”,转念想到这可能会伤到老板娘的心情,很快就改了口,“……这也没办法啊,不管什么事情一出来,总会有一些添油加醋的风向,已经都是我们产业链的一部分了,避免不了的……今天是他明天是他,跟事情本身没关系,只是流量而已。
  “楚楚姐,你真的不用太担心的,这样的结果我们团队都预料到了,现在还在可控范围内。做艺人的必须要有一颗大心脏,峋哥这几天忙着拍戏,根本都没时间去看这些东西,也不会觉得难受或者怎么样……而且现在这样的阶段,大多数顶流都会经历的,有人黑才证明确实火,熬过这个时期就会稳定下来,不用太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卫远这小孩安慰人的本事一流,明明他也没说什么,但就是很神奇地让温楚的情绪平复下来了。
  拿纸巾抹掉脸上的一塌糊涂后,她从这件事中抽出神,问他:“那严峋他明天的飞机、几点落地……我要是时间赶得上,可以去接他。”
  “九点二十五”卫远回答。
  温楚一听,唇角飞快耷拉下来:“选角会八点就、开始了,来不及……”
  “没关系没关系……我帮峋哥安排了专车接送,他一来一回很方便,中午还得回来继续拍戏呢……”卫远说到最后,也感觉出严峋这趟行程的辛苦,话音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尴尬。
  “这么快吗……”温楚的眼睑听着听着也耷拉下来,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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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差不多一整晚的失眠,温楚七点钟起床化妆时的脸色白得可怕,一张脸也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但一想到接下来会见到严峋,她还是用足足十五分钟的时间敷了急救消肿面膜,最后带着一大杯营养成分齐全的果蔬汁到会场就位。
  头两个小时她的状态不是特别好,全靠硬撑来睁大眼睛看那些演员的台词和表演,在昏昏沉沉中都不敢开小差,生怕看走了眼最后投的票不公平。
  直到身旁的导演提醒助理到外面请下一位试镜演员,一声很轻的“严峋”瞬间把她的神志拉到清醒的顶峰,灌了一大口冰冷萃后,抬头盯着门口看。
  严峋进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所有人他都看了一眼,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但温楚还是被着一眼看得心跳加速。
  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白色针织衫搭配深蓝色的长风衣,跟他平时的私服不太一样,更贴合剧本中邢司给人的感觉,利落以外都是藏不住的贵气。
  至于他抽中的台词,是关于罪案现场一段两百字陈述的分析,全部字数加起来超过五百字,并且没有任何的舞台说明。
  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整地背下来这段已经非常困难了,更何况在没有其他演员配合的情况下,他要在一段陈述中区分出事实线索和个人推理,同时让这段台词显得自然流畅,考验的不止是台词功底,更考验肢体语言和动作设计。
  但好巧不巧的,这一段刚好是温楚为“邢司”设计的题目,是从小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原文。
  他在表演方面的优势在众多竞争者中或许并不突出,但在记忆力方面,一定是碾压级别的。
  所以等他的题目一展示出来,温楚不自觉大松了一口气,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毕竟她之前可是看过他十分钟就背完了《无刃之刀》所有的台词,从头到尾,不但能细节到所有的分镜标注,顺便还把跟他搭戏演员的台词都背住了。
  就是在这一点上,她真切感受到了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台词之前其实被一个试镜邢司的演员选中过,表演时只出背了三分之一,但技巧方面都还算出色,导演把他拉入到了最终备选当中。
  直到严峋把这段完整演绎完,诠释了什么叫完美存在的可能。
  温楚在过程中没看剧本,就这么盯着他,几乎都快忘了这是在表演。
  她在写原作中的邢司时,不自觉流露融入了太多有关他的痕迹,所以等眼下的他构造出他的那间幽闭室,对着写满白色荧光字体的玻璃重新推理演绎出案件时,有很流畅且狂热的肢体语言,完全就是小说里的人物。
  严峋看过原作,这是很多来试镜的演员没办法投入时间成本去做的事,那一百多万字翻阅起来太耗费精力,更何况收益甚微,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看过一遍就能全部记得。
  所以等他好听的声音落毕,手上的道具笔在空中落下演绎结束时的一个习惯性的顿点,那副清晰的构架简直透过虚空真实存在着,在游刃有余之外就是无可置疑的信服力。
  温楚中途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隐隐发烫,在这种很微妙的时刻里,对他的喜欢会沸腾到接近渴慕与信仰。在借助他接触到了某个遥远的、真实又并不存在的人时,她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无限接近于永恒和造物。
  他和她在过程中都成了神。
  ……
  周围数十位评审员的掌声响起,温楚从恍惚中回过神。
  然后就借着这股几乎没来由的力量,转头看着导演,用一种出自本能的、强横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他:“我想要他来演邢司。”
  导演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按照规则,在试镜演员还在场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透露评审本人的意愿和偏好的。
  但好在很快,他在想通了某一点后,很慢地对温楚点了点头,既是在认同她,也是在说服自己。
  然后转头看向正对面的那人,对他道:“严峋啊,你也听见了,《行夜》的原作者点名想让你来饰演邢司这个角色,说明你的表演确实非常打动我们……”
  严峋当然在她刚开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视线在她和她面前立着的“编剧温楚”名牌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略一颔首,表示回应。
  即便没说什么,他这样的姿态看起来也并不失礼貌。
  “好吧,反正你也是最后一个试镜邢司的了,再后面就没别人了……”导演估计被他这副不骄不馁的态度看得有些泄气,自说自话了两句后,才提高音量道,“这几天就回去象征性地等一等我们的通知吧,一些事宜会发到邮箱里,也记得加我的联系方式……最后,欢迎你加入我们《行夜》的主创团队。”
  “谢谢,我的荣幸。”严峋开口时没流露出多少惊喜和意外,最后对评审的方向背手略鞠了一躬,就在助理的引导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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