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点点头:“那就烦请妈妈将她们带进来吧。”
云妈妈一脸喜色,回头拍拍巴掌,三个丫鬟便从外头纷纷涌入。
沈姝颜眯着眼睛粗略的挨个打量完,迎上云妈妈的脸:“这些……都是妈妈亲自挑选的?”
“可不,今儿中午我亲自去人牙子手里挑来的,姑娘且先看看?”
回头给栗枝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沈姝颜抬步坐在外厅椅子上,栗枝转身进了内屋,等她回来,将她手中的碎银子递给云妈妈,笑吟吟的道谢:“今儿多谢妈妈为我操心,这点子心意请妈妈喝茶,妈妈可别嫌弃。”
云妈妈一边推让着“使不得”,一边又伸手接了过去。
沈姝颜看她握在手心,挑起笑道:“我瞧着都不错,那便留下吧。”
“行的。”云妈妈从袖子夹层里翻出三张泛黄的纸张,递到沈姝颜面前,“这是她们三个的卖身契,姑娘收着吧。”
沈姝颜点头应好,接了过来。
等云妈妈心满意足的离开,沈姝颜才起身,在她们三人面前来回踱步,缓声道:“夜色晚了,栗枝,你先带她们三个去安置,我乏了,明儿再说吧。”
栗枝敛眉,“是。”
沈姝颜摸着头发,将发簪全部卸下,坐在床边等着栗枝回来。
没过多时,栗枝手里抬着木盆进来,一边给她添水一边低声道:“谁知道那头又安的什么心,姑娘怎的就收下了?”
“不收下能如何?云妈妈是大夫人的亲信,她送过来的人那便是大夫人送过来的人,我若是不收下,难不成当着全府去打大夫人的脸面吗?”沈姝颜将脚放进木盆里,微烫的水漫过脚背,她缩了缩脚趾道:“我可不敢。”
“眼下姑娘您为何还要虚与委蛇,任谁又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老爷对您的爱护……”栗枝话没说完,沈姝颜一个眼神便打断她。
沉默半晌,她摸出枕头下的玉佩,指腹轻轻摩擦着玉面,抿唇道:“他不是爱护我,而是爱护这枚玉佩的主人。”
沈祁也不是爱护她,而是因为她能够明确的给他、给沈家带来利益与光明前程。
这点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栗枝,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沈姝颜在昏黄灯光下的一双眼泛着水光,栗枝看着就觉得莫名悲伤,她接着道:“在这个府上,咱们相依为命,若是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要记住了。”
栗枝看着她的神情,点点头。
钻进被窝里,沈姝颜隔着幔帐去看半敞的窗户落入室内的月光。
神色恍惚,抬手抚上薄软的唇瓣,想起那夜林珩止靠近时,周遭干净的气息以及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
她卑微又虔诚的爱着他,可是却因为知晓在一起会带来的后果而不能靠近,这种感觉太痛苦。
恍然间发觉,比起她从未拥有过,曾经拥有过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全部消弭仿佛来的更叫她心碎。
多残忍啊。
沈姝颜闭上眼睛,被子下的身体微微蜷缩,她的脑袋缓缓靠在膝头。
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从眼角滑到下巴跌落在锁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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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宛如过树穿花,快速从他脑海中掠过。
整段梦都是翻来覆去的那些事,可偏生今夜多了叫他无法忽视的眼神,似乎每次在身后那视线都如影随形,小心翼翼而又喜悦的、隐忍克制而又热烈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的眼神都能叫他这么心痛。
林珩止惊醒,抿着唇角从床榻上翻身而起,黑暗中,只有他闷沉的呼吸声。
为什么可以记得所有事情,可偏偏记不起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到底是谁?
林珩止缓和片刻,起身披上衣衫出了屋子。
子时,外头静悄悄的一片,长廊下火苗扑闪。
走了没几步,余光里似乎看清一抹人影,极快的窜开。
拢紧身上的衣衫,林珩止折回屋子拿上剑小心的去了长孙璟的屋子,从屋外看进去里头一片黑暗,林珩止心中不敢放松紧惕,悄悄地从一边的窗户翻进去,刚落地便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躲在红木衣橱旁,屏着气等着那人。
不多时,黑衣人几步走到长孙璟床榻前,从腰间取出的匕首泛着冷光,他动手那一瞬,林珩止闪到他身后,剑出鞘,锐利的剑锋刺向他的腰间,黑衣人速度极快的闪开,却还是被林珩止的剑锋划破衣袖,他往后退几步。
闻声而起的长孙璟坐起身子,黑衣人趁机朝他刺过去,林珩止转身扬手,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伤到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的手一抖,长孙璟已是开口喊人。
屋外骤然灯火通明,守在府上的侍卫携着剑即可入了屋子,长孙璟披上外衫,静静瞧着他:“说!何人派你来的?”
“嗬!”黑衣人不屑一顾,别开脑袋不去看他。
林珩止抿唇,刚垂眸收了剑,余光就瞧见黑衣人抬手,两枚暗器从袖口中飞出,一枚直直朝他飞来,另一枚则是向长孙璟而去。
下意识用剑鞘挡住飞向自己的那枚,却在抬头时,看见长孙璟垂眸系着衣衫带子,说时迟那时快,几道来不及出声的轻呼与林珩止速度极快的截住暗器同时发生。长孙灏堪堪抬眸,黑衣人在被侍卫扣住前,一枚暗器从指间弹出,刺入林珩止的肩头。
林珩止手中长剑跌落,扶着右肩连连后退几步,腰身抵住桌子站稳。
这暗器奇怪,正端刺入他骨缝,霎时疼的面色发白,林珩止垂着头冷汗涔涔,阴冷的掀起眼皮扫他一眼。
长孙璟一把将他扶住,怒火冲天,“快去请郎中来。”
“无碍。”林珩止唇角微动,摇摇头。
扶着他坐到一边软榻上,长孙璟起身狠狠抬脚踹过去:“给我绑起来,不准让他伤了自己。”
郎中夜半被请来,瞧见林珩止紧抿的唇与长孙璟难言怒色的面色,忍不住几次咽下口水。
检查过伤势,给林珩止上了药包扎好。
郎中回头对长孙璟道:“三皇子,暗器只是伤到皮肉,不过不碍事,修养数日便可痊愈。”
长孙璟轻应,继而又问:“无毒?”
“无毒。”
此番盘问过后,长孙璟心中多少放下心来。
一个月前他们这队人马率先抵达陇县,私底下暗访许久,得知实情后,林蓟手握圣旨随后赶来,林林总总花费了半月有余才将一系列的贪官处理干净。本打算明日便回京,谁知眼下竟已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动起了手,好在今夜林珩止挡了两下,如若不然,那暗器飞来的方向,正直他心脏处。
长孙璟微微叹息,等郎中离开后,给林珩止茶杯里添满水:“文昭,方才多谢你。”
“保护你是我职责所在,殿下不必挂怀。”林珩止抬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艰难地将衣衫理好:“不早了,三殿下早些休息才是,明日还要赶路回京。”
“再停留几日吧,否则路途遥远,你伤势若有任何不妥,只怕来不及找郎中医治。”
长孙璟多少也是为他着想,林珩止摇头:“尽早回去的好,眼下留父亲在此处善后已是稳妥,今日这一风波,京中……”
他话未曾说完,但长孙璟知晓是何意。
看着林珩止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坚毅,长孙璟开口:“文昭。”
林珩止回眸,静静等他说话。
方才他久久无法醒来,只是因为梦魇困住了他,梦里熙熙攘攘的女眷声叫他疲乏,眼神微转便瞧见假山后的沈姝颜,若是恍然一瞧,只怕所有人都认为少女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可轻轻往边上移开一步,回头看去,林珩止清朗的背影映入眼帘。
“殿下?”探寻的话语将长孙璟的思绪拉回。
他看向林珩止,眼里含笑,温声道:“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启程。”
林珩止深深看他一眼,见他果真没有别的意思,点点头离开。
屋子里烛光摇曳,长孙璟眼角有些涩。
他坐在床榻边许久,抬手轻咳,外头的侍卫赶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长孙璟抬眸,目光悠悠。
次日一早,林珩止与林蓟交代清楚,将人马尽数都留给他后,随长孙璟上了马。
几人快马加鞭,路上也还是耽搁许久。
而他们尚未入京,上京城中已是将林珩止受伤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说夜半黑衣人刺杀三皇子,林珩止挺身而出,为救长孙璟身受重伤。以至于深夜抵京,进宫回禀时皇上都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林珩止安然无恙,到底也是松了口气。
这消息传入沈姝颜耳中时,她正坐在亭内细细盘算着明日的楚鸢一事。
单手支着下巴,耳边忽然窜进打扫亭外的丫鬟说的话。
“我听角门的陆子哥说,今儿三皇子殿下与林三公子已经入了京,可前些天夜里三皇子遇刺,林公子为救三皇子身负重伤,眼下都还在府上躺着呢。”
“是吗?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沈姝颜抬头,手指夹着的杯子一偏,茶水撒出来灌了她一袖口。
一旁的栗枝急忙用帕子给她擦着水,“姑娘,您怎么了?”
沈姝颜抬头,反手握住她的指头:“林珩止受伤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啊,这几日京中都传遍了。”栗枝察觉到她手指不停颤抖,皱眉道:“姑娘,您还好吗?”
沈姝颜倏地起身,捏着石桌边沿,轻斥栗枝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可是您不是一向对林公子的事情不在意吗?况且当初那么躲着人家,这事儿我告诉您做什么?”栗枝低声嘀咕,一脸的不明就里。
沈姝颜闭了闭眼,抬手按在栗枝的手背上。
她心神不宁,栗枝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如绘从门外进来,笑着道:“姑娘,四姑娘来了。”
沈姝颜抬眼,“请进来。”
这几日在大夫人送来的三个丫鬟里细细观察一番后,一个手脚麻利但心眼多,另一个木木的,多的看不出,反正就是不怎么入沈姝颜的眼,便挑了如绘这丫头,算不上机灵,好在为人温厚,拨上来做了个二等丫鬟,等过段时间再看,若是挑不出错处来再提她为一等近身伺候。
如绘请了沈珍珠进门,她与栗枝退了出去。
沈姝颜握着她的手问道:“姐姐怎的过来了?”
“今儿君苛身边的丫鬟与我传了话,说是明儿去严华寺上香,一道去的还有灵华公主,叫咱们一道去。”
“灵华公主?”
沈珍珠点点头:“就是皇后膝下的那位,我给你应下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人。
提起长孙翎,沈姝颜浑身都有些颤,这人性子骄傲,一般的贵女看不上眼,偏生与林家两姐妹关系好,四个皇子里头,她与长孙璟自由一起长大,自然关系不一般。
若是被她抓住楚鸢的事情,这婚事便做不得数。
且长孙翎这人与楚鸢似乎有些过节,还极度看不上许照影。
具体缘由只怕是除了林珩止再没旁的。
她扪心自问,其实不愿与跟林珩止有关系的人来往过于繁密。
抿着唇不知该不该应下,沈珍珠已是在她耳边念叨:“去吧,这几日都不见你来寻我,我还当你出什么事儿了。”
“大夫人同意了?”沈姝颜不接话,反声问。
沈珍珠点头:“那是自然,不然我能过来寻你。”
她不想去,可又耐不住想看楚鸢的结果。
好半晌后,沈姝颜才拧着眉应下。
沈珍珠在青岚阁一直待到蹭了晚饭后才离开,看着外头天色越来越暗,沈姝颜心里头愈发急躁。
终于等到快要宵禁时,栗枝从外头抬了一盘洗净的果子进来,看见沈姝颜站在床榻前换衣裳,头上钗环已经卸净,看着模样像是打算外出一样。
栗枝放下东西,快步迎上来:“姑娘,您做什么去?”
“我出去一趟,有点急事。”沈姝颜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系着腰带。
“可是这都快宵禁了,况且角门若是关上,这……”
沈姝颜松了手,她叹息道:“栗枝,这事情真的很重要,我很快回来,若是角门被锁,你就偷偷守着,等我回来给我开门。”
这事情若是被沈祁知道了,必定是家法伺候的大事。
栗枝焦急的直跺脚,可偏生沈姝颜丝毫不在意,一身深色衣衫让她整个人融入黑夜中。
临走前,沈姝颜将如绘叫到一边低声叮咛,她面色红润,全然都是被当做自己人而激动产生的潮/红,看着她傻兮兮的模样,沈姝颜抿唇一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几下,心头那股子担忧也散去不少。
栗枝率先过去将陆子叫到一边去闲聊,沈姝颜趁机溜了出去。
她沿着街边快速往林府赶,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遥遥看见了悬挂在门梁上的灯笼上写着的“林”字。
紧张地吐出一口气,四处瞧瞧熙攘的人群,走到林府对面的一家铺子门口,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瞧着里头的动静,没多时,一袭麻色衣衫的郎中从里头出来,韩氏笑着随后跟着送人。
看韩氏那样子,大抵是没事的。
思及此,她咽下口水。
牙齿咬着下唇摩擦几下,眼神转动,抬脚离开。
她瘦小娇软的身躯被月光约拉越长,晃晃悠悠的在地面来回摆动。
长孙璟与随侍从林府旁边的巷子里出来,他眼神晦涩,唇角若有若无的溢出一声轻叹。
“殿下……”
随侍轻唤,他心头不解。
前几日还在陇县时,长孙璟命自己率先回京将林珩止受伤一事大肆宣扬,一开始他只当是长孙璟布了一个局,想看看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他跟着长孙璟一路站在这个位置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先前还规劝几句,可见他仍旧如此,自己便也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