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气的一甩手,蹬蹬蹬领着人冲进了屋子里,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确信人不在,旋即冲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坏!”她还是不肯相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快叫人把她们接回来!”
院子里,廊外头落起了雪,簌簌的。
公主披了厚厚的裘衣,脖上围了一圈白狐毛,将小小圆圆的脸挡住了泰半,在雪中发着脾气。
殿帅向着郑敏微微点头,郑敏会意,撑起大大的十二根兽骨油伞,立在公主身后,为她遮住落雪。
“白虎涧千尺深,直通地底,里面不仅有死老鼠、到处窜来窜去的萤镰、弯曲盘旋的长虫、还有白森森的死人头骨、说不得还有僵尸……绿油油的眼睛,抓着你的胳膊要你带他回家……”说到这,江微之看着公主气呼呼地样子,忽的调皮之心,一双星眸意味深长地斜了公主一眼。
霍枕宁被他这一眼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头皮瞬间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闭嘴!”她转身想带人奔出去。
外面还在降着大雪,怎么能这样跑出去?
江微之紧张地叫住了公主:“公主,他们的所在,只有臣知道。”
霍枕宁鼻头冻的通红,有些孩子气地命令他。
“那你去把她们接回来,她们也没得罪你。”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儿的委屈。
江微之听出了她语音里的那一丝儿可怜巴巴,后悔之意漫上心头
“明知公主不过十五稚龄,极容易行差踏错,却不劝阻,甚至助纣为虐,这等奴婢怎可留在您的身旁?”他看着眼前的玉一般的公主,认真地对她说道,“所以臣代您发落了。”
霍枕宁气的一跺脚,懊悔自己低估了江微之的险恶。
“你混蛋!你快将她们接回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害怕又是惊恐,“快点儿,成吗?”
江微之看着公主有些惊慌的样子,心里有些懊悔——可还得装下去。
“不成,若是往后公主还这般,学他人行双斧伐孤树之事……”
霍枕宁刚想发脾气,又想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瘪了瘪嘴。
“我以后再也不这般,双斧伐孤树了,我什么都不伐,连根草都不伐!”
江微之认真的看着她。
“嗯,双斧伐孤树是不好的。”
霍枕宁继续说下去
“再也不和姑姑府上的美男子一起泡汤了,也不看他们跳舞。”她抱了一颗卧薪尝胆的心,继续道,“以后也不同那些美男子一起看雪了。”
江微之在意的就是这个。
公主这一天过的实在太过精彩。
午间同美男子共进午餐,接着又欣赏了美男子们的舞蹈,到了夜间,竟然和六个美男子共同泡汤……
“那面首呢?”
霍枕宁愣了一下,顿时懂了他的意思,登时不怀好意说:“江迟,你是不是吃味了?”
江微之怔了一下,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握了一下。
“臣只是在关心殿下。”
霍枕宁脑子一激灵,突然觉得江微之今天这事不简单。
“面首嘛,本公主这般性情高洁的人,自然是不会养的。”
江微之认真地看了看公主,有些预料不到她会如此说。
“公主志洁行芳、束身自好,臣敬佩不已。”他站起身,突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下这么大的雪,公主是来寻您的女官和宫女么?”
霍枕宁诧异抬头。
这厮,怎么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江微之拍了一拍手,右侧驻守着兵士的屋门便被打开了。
霍枕宁惊谔地看了江微之一眼,提起裙子就去旁边的屋子。
屋子里暖融融的,摆了一桌酒菜,木樨同兰桨、应大虎在里头正好吃好喝。
见公主在外头愕然而战,木樨掩口一笑,站起身来就出来扶她。
“您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公主又想骂人,又想打人,可失而复得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满心,她一把抱住木樨,呜呜地哭出了声。
一边哭一边抱怨:“你们为什么呀,怎么能随便跟人走呢?下回再这样,我就不找你们了!”
木樨同兰桨、应大虎在里头听到了他们完整的对话,也知道江微之并不会对他们不利,此时便也拍拍公主的肩背,安慰道:“……随您怎么处置。奴婢们绝无半句怨言。”
霍枕宁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放开木樨,跳出了屋子去看江微之。
江微之正看着他们的所在,冷不防看公主跳了出来,及其僵硬地将身子转了回去,道:“公主,晚安。”
旋即回了自己那间被公主砸的四面透风的屋子。
霍枕宁气的牙痒痒。
冲出来吩咐后头的小喽啰。
“砸,给我把这个院子,这间屋子都砸了。”
于是那些小喽啰抄起家伙,把院子里的草也拔了,花也铲了,窗棂子砸烂了,就拆门,最后门板子也卸了下来。
霍枕宁仍不解气,叫人将长公主府里头的乐工叫来,临时在江微之的门口,搭了个棚,敲锣打鼓地奏起乐来,接着又叫他们唱戏,咿咿呀呀地,直闹了一夜。
霍枕宁在一旁的屋子里守着,外头吵吵闹闹熙熙攘攘,跟逛庙会一般,虽然是整治江微之,可她自己也闹的疲累不堪,到了晓起,她黑着眼圈,打着哈欠出了屋子。
那些乐工们也都黑着眼圈,唱戏的停了唱,拉二胡的停下了手,各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公主。
有人颤颤巍巍道:“千岁,天亮了……”
霍枕宁往那四处透风的屋子瞅了一眼,想着他昨夜一定快被熬死了,得意道:“行行行,收工吧。”
乐工们大喜过望,却见那游廊尽头,清清落落地又来了一人。
身姿卓绝,衣袂翩跹,清俊的面容上神采奕奕,端的是意气风发。
他远远地向着公主拱手行礼:“公主好兴致,一大早就来听曲儿?”
霍枕宁热泪盈眶。
“你昨夜在哪里睡的?”
江微之有些做作地哦了一声,望了望远处雪后的茫茫远山,声音若雨打青叶,清泉击石。
“公主想让臣在哪儿睡?”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
我是个坏人。对不起~
这个整夜唱戏捉弄人的原型,是小亲夏。
谢谢谅解我的仙女儿~尤其是以 徐九 为代表的没有留言的仙女我知道你们在默默地包容我。
爱你们,比心*3*
第54章 不成
霍枕宁领着人扬长而去。
江微之看着公主的背影, 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呵欠。
往那游廊上的柱子一靠,困顿之意浮上面容。
公主太能折腾人了。
这一宿的敲锣打鼓咿咿呀呀, 好容易趁着乐曲停歇的时候眯上一会儿, 那一厢“四郎探母”又哭上了,直将他折磨地痛不欲生。
为了不让公主计谋得逞,他晨起翻出横梁,悄悄地上了房, 从房顶上去到别院,洗漱更衣,收拾的齐整才过来的。
郑敏也打着哈欠的过来,间殿帅立在廊下,站姿罕见地没有似往日一般英挺, 吓了一跳。
“殿帅,公主可真能折腾您呢,整整一夜啊!”
这话说的, 江微之刚斥了一句,便听外头有人轻咳了一声。
二人回身望去, 正是新蔡长公主霍苋。
她大概也没有睡好, 一脸的倦容,又听到了方才郑敏说的什么“公主折腾了您一夜”这等话, 神情就紧绷了起来。
“江殿帅, 您还是将公主带回去吧。再待下去,怕是本公主这所别院,就保不住了。”
她望着眼前这原本雅致的小院。
正房的窗棂子全掉了, 门板也被拆的干净,再看自己的脚下,一片狼藉,简直像案发现场。
“你要同公主闹呢,就回去闹,本公主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两位大佛。”
江微之嗯了一声,道:“殿下还请同公主商议,臣一切听从公主懿旨。”
长公主轻乜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
“就你这般主意大的,人头打出个狗脑子的,还知道听她的?”
江微之垂眸,有些不置可否。
长公主看着他清俊英挺的绝俗样貌,有些可惜——此人比她府上这些美男子不知俊了多少倍,只可惜出身显贵,绝无与她相好的可能。
长公主冷哼一声,便乘了小轿又去找自家侄女。
霍枕宁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此时尚在梦中,长公主生生等到午间,才等到了她起身。
看着自家侄女慵懒地伸着懒腰,长公主单刀直入。
“胖梨,你回去拆你爹的屋子吧,他屋子多,随你怎么拆,啊,乖听话,你心疼姑母一回,回去吧啊,回去想几时听戏就几时听。想拆哪间屋子就拆哪间屋子。”
霍枕宁动了动脖子,双眼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姑母。
“您这里我着实也睡不着——兰桨带错了枕头,害得我睡不好。”她没听出来姑母的逐客令,反而抱怨起来,“我得回去了,大过年的不陪爹爹,我怕他老人家又骂我。”
说句实话,她是想爹爹了。
长公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送你几个阉人,全是新来的,”长公主见她肯走,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霍枕宁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免了免了,您留着自己用吧。”
于是,才来到此地的第二日,霍枕宁一行人便准备返航了。
算着一个时辰的路程,午间用了饭再出发,回到禁中再用晚膳正合适。
出了长公主府,山路被雪覆盖,马蹄上纵是打了防滑的马蹄铁,仍旧走的忐忑。
江微之遥遥地跟在队伍最后头,见状,奔在公主马车之侧,高声吩咐禁军上前,扶住马车车辕,缓缓地走起来。
山路崎岖,路面又全是积雪,霍枕宁在车中握着手炉,打着瞌睡。
江微之策马护在马车一侧,一手搭在了马车的车窗上,突然有些失落。
从前,霍枕宁坐马车,一定会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
可如今,身侧的马车里,静悄悄的,一丝儿声音不闻。
他犹豫了一时,用指节敲敲车窗,轻声道:“公主是不是怕前方有猛兽出没,才这般安静?”
霍枕宁在里头听到了,脑海中浮现了他昨日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些长虫僵尸,吓得抱紧了自己。
她很恨地嘟哝了一句不要脸,立刻便扭了头,悄无声息地歪倒在车内的软垫上,不愿搭理他。
江微之想起那一日临来之前,陛下对他的嘱咐。
“朕的女儿虽然娇纵,心地却是极为单纯良善,如今朝堂后宫风云诡谲,你既然回来了,便要替这么多看顾她一些,切莫走了外路吃亏受苦。”
昨日公主着轻纱衣,轻薄透肉,一双玉臂搭在汤池边上,而边上竟有六个绝美男子相伴……
这一幕给他的刺激,不啻于六月飞雪,冬日惊雷。
步履匆忙间,已然出得鲤鱼山,可雪却越来越大了。
风也越来越大,夹带着雪粒,向着人脸上砸过来。
所有人都顶着风雪往前走,霍枕宁在车中冻的瑟瑟发抖——即便是车中生了薰笼,手中握了暖炉,可北风肆虐,从车厢的各个角落钻进来,令人顿生寒意。
木樨将公主搂在怀中,焦急地去问外头的情形。
“还能不能走?”
便有赶车的宫监寒着嗓子喊:“咱们这架马车又大又笨,怕是拉不动了。”
也难怪拉不动,公主的这架马车黑榆木打造,像一栋小屋子似的,北风这般张狂,必然是行的缓慢。
“这风再这么刮下去,怕是耗至夜晚,也回不去。”木樨喃喃道,“太危险了。”
窗外有清朗之声响起:“木樨姑姑,请为公主披上斗篷,盖上头脸,我骑马带公主回去。”
木樨想到也只有这样了,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身旁的小祖宗却早已按耐不住地高声道:“我不同他共乘一匹马。”
江微之心头黯然,被风吹的干疼的面上却不显露,高声出言:“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公主还请听臣的话。”
又在说她任性。
霍枕宁双手交握,被搂在木樨怀中,微微颤抖着。
“我宁愿死在风雪里,都不和此人共乘。”
江微之为之气结,可窗子里的娇软声音仍在继续。
“走不动就慢慢走,我不急。”
江微之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鹅毛大雪自空中撒落,遮天迷地的,使人看不清前方。
若是不能及时离开,怕是要困顿此地,旁人尚可忍耐,可她怎么能?
江微之心急如焚,也不管什么君臣尊卑,停下马来,跃上马车,猛的将帘子掀开,欺身压进车厢。
他一把抓住霍枕宁的左手,再捞起一旁的斗篷,欲为公主披上斗篷。
霍枕宁的手腕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只气的七窍生烟。
又是这样自作主张!就喜欢这样自作主张!
她冷冷地任凭他为她系上脖前的绑带,再他抱她出去之前,右手用力,使劲儿地扇在他的面上。
天地茫茫,队伍早已停止了前进,清脆之声在这片唯有雪落之簌簌中,尤为的刺耳。
江微之的面上登时红了一片,他手上的动作略略停了一下,却又继续为公主带风帽。
她距他很近,快要额头贴额头了。
近的她能看见他干净清透的面庞上,挨过巴掌的那一处,犯着些红血丝。
她心中气恼,在他打横默默将她抱起的时候,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