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元泓的应对,十分满意。下令褒奖。
元泓一回洛阳,半点都没有停歇,直接去了王府。原本平静的王府门口,突然之间,马蹄阵阵,还没等阍者开门,就有人从外面使劲的砸门,待到门开,就见着一群身着盔甲的人横冲直撞的冲进来。
徐妃闻讯带着元洵过来,就见着元泓浑身披挂,脚底下踩在地上噌噌作响,冒腾着一股杀气。
徐妃被他身上冒腾着的这股杀气所震慑住,元洵正想要说话,被元泓一瞥,嘴张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母子两个,就眼睁睁的看着元泓直接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
“欺人太甚!”过了好会,元洵才反应过来。
徐妃原本想要在元泓面前,表露一下自己如今的胜利,可她竟然被一个庶子给震慑到了。原本的得意洋洋眼下全部化为屈辱。
元泓直接去了平原王的内室。
内室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各种灵丹妙药不断,勉勉强强才吊住平原王的命。
但也是吊住命而已,至于其他,就不能多求了。
元泓看着病榻上的人,直接跪了下来。
玲珑是过了好会听到消息,赶过来。
家公和儿媳,这里头还是要避嫌。玲珑来了也不过是在外面候着,至于亲自伺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今日她听说侄女有些不舒服,特意派人请了医官过去看,听到元泓已经回来,直接往王府冲过去,下意识知道不好,连忙带人赶过来。
“九娘终于来了,看来野马终于有个套绳了。”穆氏话语不客气。
“看来弟妹是无马可套,只能看着马在自己头上狂奔了?”玲珑一句话立刻让穆氏瞠目结舌。
徐妃在里头听到两人的口舌官司,并不说话。
等到玲珑到了面前,她喝了一口水,“九娘去把大郎请过来吧,一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火烧火燎冲到大王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何嚣张跋扈,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玲珑福了福,不和徐妃纠缠。直接去寻元泓。
玲珑到了卧室外面,她不好进去,只能让人进去告诉元泓。过了一会,元泓终于出来了。
“夭夭。”
玲珑仔细看他好会,元泓的眼底里全是血丝,想来这一段路,他是几乎没怎么歇息过。
“世子的事……你知道了?”
元泓颔首。他一手握住玲珑的手,往前面而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
前面徐妃已经在等着了,她看到元泓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眼神立即变了,这么多年受到的压制和委屈,还有被平原王冷待的怨恨,一时间全都统统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她失却了平常的谨慎小心,盯着元泓,眯了眼睛。
这个庶子苦苦钻营,到头来,这个王位,和他还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大郎回来了。”徐妃的得意已经溢于言表,若不是还要维持表面,此刻她恐怕已经大笑出声。
“大郎真是好生气派,一回来连我都不打一声招呼,直接绕道而过。”她说着,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因为你生母,对我一直有成见。但是身份有别,我希望你能知道。”
徐妃扬起下巴,言语里流露出得胜后的得意,“我希望大郎你能明白。”
玲珑听得这话顿时就要发作,握住她的手,顿时收紧,压制住她所有的动作。
“王妃教训的是。”元泓道。
徐妃觉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痛快过。等她回到房里,徐妃遣开左右,只剩下自己的乳母,她仰首压抑笑出声。
“这么多年,我总算是熬出头了。”徐妃笑的痛快,只要平原王一死,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的了。
这么多年的苦难,她父兄的惨死,全都有了结果。
“王妃。”张氏已经老迈,见着徐妃这样,想要伸手搀扶她。
徐妃抬手躲开,她深深吸了口气,“阿张,你是没有看到那个贱人的儿子,今日是怎么一张脸,他竟然服软了!”
她哈哈笑了两声,“贺若氏,你没想到吧,你活着的时候,那么要强。那么不给人脸面,没有想到,你死了这么多年,你儿子竟然对我卑躬屈膝,世子之位,还是这王府,全都是我和我儿子的。”
徐妃展开双臂,“你的男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贺若氏,你是不是特别死不瞑目啊?”
徐妃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我又要哄老公了
第86章 窥见
元泓清瘦了很多。
玲珑带着他回家, 照顾他换了身上带着灰尘的铠甲, 她不善于做这些。她嫁给他开始,就没做过这些,偶尔做一次,那也是夫妻情趣。她还会把他身上的衣袍穿的歪歪扭扭, 还得另外要人再整理一番。
现在两人沉默着, 没有了之前的谈笑,内室之中沉默的可怕。
她小心的把盔甲上系带给解开,把护臂给摘下来。她想要说些宽慰的话语,但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反而不如安静下来更好。
玲珑摸索着给他脱铠甲, 因为她对这些护具并不熟悉,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元泓沉默在那里, 没有安抚, 也没有催促。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整个人似乎灵魂出窍了似得站在那里。
过了好会, 玲珑把他身上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衣服全都换下来。推他到净房里沐浴。
夫妻两人谁也不说话, 安静的近乎诡异, 而周遭的那些侍女家仆,也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就算是走动, 也极力的放轻步子, 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待到沐浴完, 玲珑亲自捧了擦头发的布巾,把他的长发给擦干,拿了梳子坐在他的背后,一下一下的梳理头发。
在外征战,很难将自己打理得和在家里一样。能保持随时见人的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完全不能奢望。玲珑先拿梳子梳了一遍,而后又持了篦子,一点点的,把头发给打理通顺。
末了,她给他把发髻盘好,插戴上发簪。
“好了。”玲珑在后面,看着铜镜里的两人,轻轻道。
元泓伸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手掌的力道很大,大到让她觉得有些疼痛。
玲珑忍住,“吃点东西吧,待会还要回王府侍疾。”
元泓点头,可是手一直覆在她的手背上,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玲珑俯首过去,脸颊贴着他的手上。
过了一会,他松开她,整个人都回过来,一头就扎到她的怀里。
此刻他不像是给她遮风避雨的丈夫,反而更像是一个急需她安抚的孩子。玲珑的手在他背上拍了好会,手背在脊背上顺着一道一道下去。她不说话,也不要元泓给她倒什么心事,他想说她就听着,若是不想,那么她也会一句话不问。
“九娘子,膳食已经准备好了。”芍药走到帷帐外,低声禀告。
玲珑在他的背上轻轻摸了两下,就像她曾经安抚年幼的弟弟那样,“吃点东西吧?”
元泓颔首。
他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幸好还听玲珑的话,玲珑把他打理整齐,仰首伸手摸了一下他还带着些许湿意的发鬓。
“好好去,不管甚么,反正到时候我都给你讨回来。”玲珑道。
元泓看了她好会,琥珀的眼里泛着点细碎的光芒,他握住她的手,吸了口气,贴在自己的脸上,肌肤相触的柔软触感,让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喟然。
玲珑其实更想让元泓睡一觉,休息一下再去。但是这年月一个孝字,能压死一个大活人。元泓这么晚赶过来,哪怕是为了把战事安排妥当,但说出去,还是会有些人说三道四。那些口舌可要命,要是再让那些喜欢戳人脊骨的御史知道了,玲珑也不知道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会弄出个什么大事出来。
“去吧。”玲珑轻声道。
“我在阿爷那里,说不得几日都不能回来。夭夭多担待点。”元泓依依不舍的,把自己的脸颊从她的手上挪开。
“你当我是那些,见不着夫婿,就随便发脾气的人么?”玲珑有些好笑,她伸手在他的背后推了一把,送他出门。
芍药在后面,见着元泓离开了,“王妃现在也太嚣张了。”
自己儿子一朝做了世子,就成了那张嘴脸。
“不过就是压抑久了,见着自己多年的夙愿已经成了,认为局势已定。”说着玲珑想到去王府的时候,徐妃那几次冷言冷语,都忍不住想笑。
她懒得把自己的怒火撒到徐妃头上,徐妃的做派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徐妃能忍,但也不能忍。一朝得手,还没到最后时刻,就已经得意忘形。
“她要是聪明,就应该知道,做了世子,不过是开始而已。”玲珑站在那里,看着已经露出来的日头。
今天早上起来原本是阴天,到了这会阳光出来,似乎一切都敞亮了。
“既然九娘子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那就太好了。”芍药说到这事,还是颇有些不平,“难怪老人说后母坏透了,瞧着那位的做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喜欢张牙舞爪就由她去吧,家里的兄弟,总有出挑的,也有不出挑的。亲生的爷娘倒还好说,有养恩的,那也有一份情谊在。若是兄弟之间差的太远了,又不是亲阿娘,不仅没有养恩,反而还有一桩杀母之仇在,她就别想脱身了。”
只是徐妃死了父兄之后,彻底断了靠山,眼睛也就只有听着王府。甚至觉得只要得了那个位置,那么就是高枕无忧。
“让她得意一段时日吧。”
如同元泓所说,他一去就是好几日都不回来,玲珑日日上门。徐妃这段时日也找尽了元泓的麻烦,奈何元泓岿然不动,只是照顾病人,倒是显得她心胸狭窄,府里的消息后来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徐妃以前良善的脸面,有些端不住了。
徐妃多年后的报复,险些没把自己披在外面的那层皮给扯掉。哪怕不情不愿,徐妃也只能安分了一段时日,只是见到玲珑,把对元泓的那些脾气,全都撒到了她的头上。
“之前大王重病的时候,大郎不见人影。知道的,自然是知道他一心为朝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功名利禄,连家里重病的阿爷都顾不上了。”
玲珑坐在下面听,她双手放在膝上,“听说陛下对冀州的战事很是看重,这种事,一旦出了差错,那就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就算人命不放在眼里。没有诏令,若是擅离职守。陛下一旦追查下来,恐怕一家人都逃不掉。”
徐妃听得她这话,脸皮一抽。她这段时日,不管是元泓还是玲珑,都沉默了好一阵,差点让徐妃忘记玲珑的嘴上要是说起话来,不仅能叫人无话可说,还能把人捅出血来。
徐妃听她嘴里,左一个人命,右一个朝廷。说的大义凛然,而且叫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脸色立即冷了下来,玲珑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恭顺姿态,可背脊却是挺得笔直的,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模样。
她就知道苏九娘也好,元泓也好,心里一直都憋着一口气。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认输的。
“九娘的嘴皮子真是厉害。”
“王妃。”元泓高大的身影从帷帐后显现,他这一路是快马加鞭赶过来,人瘦了不少,可浑身的气势凌厉了不少。一抹剪影从外面移到帷帐上,清晰而又压抑。
元泓上来,抬手对徐妃就是作揖。“刚才在外面听王妃在斥责夭夭,可是夭夭做错甚么了?”
“没甚么,”徐妃冷笑,“我哪敢说你啊。”
元泓的神情完全没有半点变化,对徐妃的挖苦完全不放在心上。
元泓在侍疾,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回家,玲珑只有自己过来看他,回头见着他整个人都瘦了不少,眉头皱了皱。
徐妃和元泓两看相厌,尤其元泓现在气势在她之上,说两句话不到,徐妃就让玲珑出去。
“在王府里,难道没有任何照顾你的起居?”玲珑一出来,就拉住元泓左右看了好会,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发觉他又瘦了不少。
就算照顾病人辛苦,但也不用事事都要元泓动手,平原王儿子好几个,大家轮番来,也够用了。
元泓摇摇头,“阿爷怕是不行了。”
平原王的病原本就是突发,凶猛的厉害,就算是宫里的医官全来了,也只是勉强吊住他的命。现在药灌下去,也没有多少起色。医官都说是药石罔效了。
玲珑没有说话了。
“我和阿爷,十多年没有亲近,就算是最后这一段时日,我也只能陪他几日。”
玲珑握住他的手腕,抓紧了些,又松开,“我陪着你吧。”
元泓看了她半晌,嗯了一声,点点头。
平原王的情况,比玲珑想的要坏很多。医官的一句药石罔效,并不是夸张。针药齐下,也没见到有多少疗效。原本吊住的命,现在也是保不住了。
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别的已经不能再多求。
元泓这几日衣不解带的伺候,奈何这几日平原王一直都在昏睡,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好也好,坏也好,似乎完全没任何感觉。
这模样,已经是弥留了。
元泓和元洵两人,和其他兄弟一道,伺候病重的平原王。一连大半个月,平原王悠悠转醒,但叫医官来看的时候,医官直接让王府里所有人到跟前去。
玲珑跪在下头,和穆氏跪在一块。平原王回光返照,原本干枯发黄的脸色奇迹般的有了起色。
元洵跪在前头,见着平原王的脸色,“阿爷。”
平原王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人到临终,爱憎什么也不遮挡了,直喇喇的直接表现在脸上。他不管脸色僵硬的元洵,直接看向元泓。
挣扎着动了动,元泓上前,“阿爷。”
平原王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嘴张大,过了好会,嗓子里只来得及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完全连不成字句。
他定定看了元泓好会,而后终于撑不住,两眼一闭溘然长逝。
元洵一把把元泓拨到后面,放声大哭。他这么一带头,其他所有人全都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