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糜芜笑着说道,“也不知他送的是什么衣服。”
竟然用一个他字,何等亲昵。江绍压低声道:“那就好,妹妹辛苦了。”
“求仁得仁,谈不上辛苦。”糜芜笑道,“我看之前哥哥接旨时都要换衣服,这次不用换吗?”
“从前有品级,需要穿礼服,”江绍道,“如今我们都是白身,只要衣帽整齐,摆设香案就好……”
两刻钟后,江绍抱着衣箱,跟在糜芜身后往回走,低声道:“陛下待你很好,如此,我也放心了。”
糜芜嫣然一笑。皇帝送来的是一整套茜红色骑装,配了红羊皮小靴,正是女儿家喜欢的样式。送这些东西,大约是因为前天夜里,皇帝说过要给她制一双便于骑马的靴子,这样看来,皇帝待她,还真是挺好。
“小姐,大爷!” 拾翠急急地奔过来,“老姨奶奶不好了!”
第49章
糜芜一路跑回房间时, 就见刘氏正躺在厅中的榻上, 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整个人都已经虚脱, 脸色是煞白, 两颊却因为持续不断的呕吐涨得通红,小丫鬟们忙乱地围在她身边, 不敢走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急得团团转。
刘氏看见她时,强撑着向她抬手,似乎是想要说话, 然而话没出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糜芜瞬间就想到从前在乡下时,曾经见过吃药自杀的妇人, 当时就是这种情形, 一颗心不觉沉了下去。
江绍跟在她后面冲进来,一看情形十分不好,一叠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几个丫鬟都吓得脸色苍白, 七嘴八舌地说道:
“正吃着饭,突然就这样了!”
“刚才看着,吐的东西有点红, 不知道是不是血!”
“不干奴婢的事啊, 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根本没有进屋!”
江绍急切之间理不出任何头绪,只能连声催促周安:“你快去请大夫!快去!”
周安刚跑出去两步, 江绍又叫住他:“先去跟太太说一声,快去!”
一片混乱中,只听见糜芜声音冷清:“周安去请大夫,拾翠去找太太,剩下的人,都给我闭嘴!”
周安和拾翠飞快地跑了出去,屋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刘氏艰难的呼吸声和呕吐声,江绍看着糜芜绷紧的脸,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有她在,肯定没事。
糜芜快步走到刘氏榻前,沉声吩咐道:“倒温水来!”
紫苏连忙去倒,糜芜直接指了茶壶,道:“连壶拿来!”
紫苏连忙送过去,糜芜接在手里,向江绍说道:“哥哥过来扶起祖母,这样躺着吐容易呛到,先给她漱漱口,然后尽量多给她喝水,让她把能吐的都吐出来。”
她记得那个喝药的妇人,一开始就是被猛灌水,因为喝水能把毒性冲淡,也能催吐,在没有确定什么问题之前,也只能这么办了。
江绍连忙上前,照她的吩咐照顾着刘氏,糜芜一边帮忙拍背,一边向紫苏说道:“你把刚才的情形说一遍。”
“是。”紫苏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小姐跟大爷走后,老姨奶奶就开始吃饭,吃了没多会儿说肚子疼,拾翠姐姐扶她去榻上坐下,本来想要倒些热水给她喝点缓缓,谁知道还没喝就开始吐,一吐就止不住,后面拾翠姐姐看着不对,赶紧跑去找小姐了。”
吃过东西?到底是得了急病,还是吃的东西不对?糜芜追问道:“谁伺候的吃饭?祖母都吃了些什么?”
“拾翠姐姐跟奴婢一起服侍的。”紫苏怯生生地说道,“老姨奶奶吃了酱瓜,八宝鸭子,香稻米饭,喝了半碗虫草鸡汤,别的还没来得及吃。”
“把祖母吃过的东西拣出来放在书案上,白术,”糜芜吩咐道,“你去趟厨房,就说大爷说的,这顿饭做得很好,让所有伺候这顿饭的都来我院里领赏钱。”
白术急急忙忙地走了,糜芜上前,从江绍手中接过刘氏,低声道:“哥哥带上各处的管事,把家里四门都封了,除了大夫,任何人不准进出。”
江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本能地答应了,急急忙忙奔了出去。
一刻钟后,厨房的人全都到了院里,顾梦初却推说身上不好,不肯过来,糜芜冷冷一笑,到了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还在拿乔,今天的事若是跟她没有关系也就罢了,若是有关,她绝不轻饶!
半个时辰后,大夫被周安拖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此时刘氏已经喝了两壶水又全吐了,浑身脱了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倒在糜芜身上喘气。
周安拖着大夫上前给刘氏诊脉,江绍急急忙忙奔进来,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糜芜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梦初扶着王嬷嬷的手紧跟着就走了进来,一脸不满地说道:“为什么封了院子?好好的又没什么事,你又折腾什么?”
话没说完,先看见刘氏的模样,顿时讪讪地闭了嘴。她原本没想到刘氏这么严重,还以为是糜芜借机生事,此时一看事情不好,不觉有些后悔。
“小姐,”大夫诊完脉,翻开刘氏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着口舌的颜色,皱着眉头说道,“老太太这个症状,不像是急病,更像是中毒,我需得检查一下老太太今天吃过用过的东西。”
“中毒?”江绍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向糜芜,“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顾梦初也怔住了,低声道:“怎么可能?好端端在家里,怎么会中毒?”
糜芜冷冷一笑。她早就怀疑刘氏是中毒,如今大夫一说,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到底是谁,竟然要害这么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她指着书案上拣出来的饭菜,道:“大夫,这是我祖母中午吃过的东西,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
大夫连忙过去检查饭菜,不多时从虫草鸡汤里捞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惊讶地说道:“这是生草乌,令祖母中的是草乌毒!”
“既然知道是什么毒,麻烦大夫尽快给我祖母解毒。”糜芜向着大夫福身行礼,跟着转向了拾翠,“拾翠,你和周安还有王嬷嬷带人到各人屋子里去搜,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拾翠的资历,只怕压不住那些人,王嬷嬷不可信,周安是男人不方便,如今只叫他们三个一起去查,各方都有人出面,彼此监督制衡,最是公道。
王嬷嬷犹豫着看向顾梦初,无声地向她请示,顾梦初经常服药,知道生草乌毒性很烈,此时顾不上置气,只摆摆手道:“听她的吩咐,快去!”
三个人快步离开,糜芜又一指紫苏和白术:“你两个负责审问厨房这几个人,一个个分开来单独审,不要给她们串供的机会,问清楚鸡是谁买的,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谁做的汤,谁盛的谁送的,中间有谁经手,厨房以外有没有人动过。”
紫苏和白术答应着去带走了厨房的婆子,糜芜又一指玉竹:“你去封了厨房,仔细检查有没有眼生的东西。”
跟着一指木香:“你去检查最近家里倒掉的秽物,看看有没有眼生的东西。”
顾梦初在边上看着,越来越惊讶,她一番安排布置,老练沉稳又滴水不漏,绝对是个管家的好料子,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个本事?再想起苏明苑这几天的折腾,顾梦初心里竟有些惆怅,假如明苑是这么个能干利落的性子,该有多好啊!
半个时辰后,刘氏喝了大夫调制的解药,虽然勉强止住了呕吐,但却昏迷不醒,大夫低声道:“老太太上了年纪,这毒剂量下的太大,就看她今晚能不能醒过来了。”
糜芜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追问道:“如果不醒呢?”
“在下已经尽力了,”大夫为难地说道,“剩下的只能看老太太的造化。”
江绍见糜芜脸色煞白,心中十分不忍,上前轻声劝道:“妹妹别担心,祖母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糜芜轻轻一笑,沉声道:“我不担心。祖母要是好好的,我烧香还愿,祈祷她老人家长命百岁,祖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找出下毒的人,以命抵命!”
到江家以后,刘氏是对她最真心的一个,若是刘氏出事,她绝不会放过那个下手的人!
顾梦初坐在边上看着糜芜,想起当年母亲去世时的情形,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从前因为杀母夺夫之仇,她恨透了糜芜,恨不能杀了她抵命,可此时见她这幅模样,不知为什么恨意竟然少了许多。再回想起来,从她回家到现在,虽然厉害张扬,总是跟她作对,但却从来没做过对这个家不利的事,今天又如此识大体……
顾梦初不觉重重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与她亲娘的那些恩怨,她们本该能好好相处的。
“小姐!”紫苏匆匆忙忙走进来,“都审了一遍,除了厨房里伺候的人,今天只有表小姐碰过那锅汤!”
“小姐!”玉竹从门外跑过来,举着一个纸包,“在厨房找到了这个,看着挺像鸡汤里的那个东西!”
“小姐!”拾翠一路小跑着进来,“太太的小库房里少了许多草乌,管库的说表小姐一早去过!”
顾梦初早已经愣住了,因为十多年头疾的缘故,她经常服药,所以小库房存了些生草乌之类的常备药,可是苏明苑?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向门外看去,就见王嬷嬷一脸为难地跟在拾翠后面走进来,听了这话也不否认,只是往她身后一站,低着头不吭声。
顾梦初突然就有了不好的感觉,迟疑着向王嬷嬷问道:“明苑拿过草乌?真的?”
“管库的说,今天只有表小姐去过。”王嬷嬷吞吞吐吐说道,“也不一定是表小姐,管库的也没亲眼看见表小姐拿东西,也许还有别人偷偷去过也未可知。”
“是与不是,把人带过来问问就知道了。”糜芜冷冷一笑,“押苏明苑过来!”
第50章
正房的门窗都紧紧关着, 窗帘也拉上了, 昏暗的房间中气氛压抑,糜芜站在江绍身边, 眯起眼睛看着哭泣不止的苏明苑, 她看起来很是可怜,可她几乎立刻就确定, 就是苏明苑做的。
顾梦初却不敢相信, 她迟疑着问道:“明苑,是你拿了草乌?你拿那个做什么?”
苏明苑已经听说了刘氏的情形,此时一边哭一边向顾梦初说道:“姑妈, 不是我, 我没有拿!我跟老姨奶奶无仇无怨的,干嘛要害她?”
江绍在旁边听着, 心里不觉犹豫起来, 苏明苑与刘氏的确是无冤无仇,怎么会突然去害她?更何况她一向娇弱,怎么可能会害人, 又怎么可能下毒?
江绍忍不住向糜芜说道:“是不是应该再查查?明苑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
糜芜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那锅汤不是给祖母的, 是给我的, 祖母只是碰巧在我那里吃饭,碰巧喝了那锅汤。”
江绍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崔恕, 想起这些日子苏明苑对糜芜的敌意,那些没想明白的环节顿时想明白了,哑口无言。
糜芜上前一步,看着苏明苑,一字一顿说道:“苏明苑,你想害的人,是我。”
苏明苑不理她,只是拉扯着顾梦初,哭着说道:“姑妈,你得替我做主呀,她诬陷我,我没有做过!”
“闭嘴!”糜芜突然抬高了声音,厉声叱道,“敢做不敢认,就只会哭哭啼啼装可怜,你真让我恶心!”
苏明苑满心的愤恨不甘一瞬间爆发,带着满脸的眼泪,尖着声音嚷了起来:“不错,是我做的!我只恨你运气好,居然没药死你!”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许久,顾梦初颤声说道:“明苑,你,你,为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这个小贱人运气那么好,凭什么她勾着崔恕不放,凭什么我要被她踩在脚底下!”苏明苑一旦承认,心里再没了顾忌,大声嚷了起来,“她就是个扫把星!自从她来了,我什么事情都不顺,就连崔恕哥哥都不肯理我,都是她害的!”
顾梦初眼前一黑,捂着额头连退几步坐在椅上,但还是不敢相信,怔怔问道:“明苑,你怎么知道草乌的用法?”
“你以前说过那个东西有毒,让我不要乱动。”苏明苑愤愤说道,“我借口去库房取固元膏,拿了两大块草乌,跟着又借着去厨房取桂花糕的时候,都丢在了汤锅里。”
她恶狠狠地盯着糜芜,厉声道:“只恨没能药死你!”
顾梦初险些不曾晕过去。草乌有毒,必须炮制后才能用,而且一次只能用一点点,她治头疾的偏方里要用到草乌,怕苏明苑不小心碰到了中毒,所以曾经告诉过她用法,苏明苑竟然用在了这上头!
江绍在旁听着,忍不住说道:“明苑,你既然知道害错了人,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也好早点给祖母解毒?她老人家那么大年纪,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
“又不是我要害她!”苏明苑愤愤不平地说道,“谁让她嘴馋,抢着去喝汤!”
“闭嘴!”顾梦初此时后怕到了极点,斥道,“绍儿也在那里吃饭,差点也喝了那锅汤!要是害到绍儿,你也是这么不吭声吗?”
“我……”苏明苑一时语塞,却还是强撑着说道,“表哥不是没事吗?”
顾梦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她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怎么能这样自私薄情!
却在此时,只听糜芜淡淡说道:“太太准备怎么处置苏明苑?”
“我……”顾梦初再失望,也本能地护着苏明苑,便道,“刘姨娘不是没事吗?你也没事,又何必咄咄逼人?明苑只是一时糊涂,等刘姨娘醒了,我让明苑去给她赔个不是。”
糜芜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赔不是?呵。”
她看着苏明苑,神色平静:“若是祖母没事,你当着众人给祖母磕头赔罪,今后逐出家门,再不得踏进江家半步!若是祖母有事,你,就以命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