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当西疆前线传来征西将军和清孤军奔袭,大败西陵左贤王的捷报时,圣旨随之颁布,原来和清就是当年误传已经战死的英国公陈廉的儿子陈清和,恩诏恢复其本来的姓名,袭英国公爵位。
又过几日,崔道昀在早朝时宣布,由六皇子崔恕代替自己,于下月前往太庙祭祖。
早在追封淑妃为皇后之时,朝臣们便知道,皇帝属意六皇子,等此事一宣布,更是尘埃落定,虽然皇帝并没有下诏再立太子,但所有人都知道,新任储君,便是崔恕。
经此之后,后宫顿时空了一半,那些新近经由选秀嫁给几个皇子的女子们原本以为前程远大,谁知竟然遭此变故,除了崔奕琛安然无事,其他人都是天上地下,尤其是先前嫁入东宫的吏部尚书的孙女,镇日更是以泪洗面,吏部尚书连连上表求皇帝垂怜,末后道昀发下恩诏,恩准发回娘家,听凭另外嫁人,旨意一下,朝野上下有赞颂皇帝宽仁的,也有腹诽皇帝心肠太软的,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窈娘已经被崔恕放走,糜芜便拣了空闲的时机,求崔道昀放顾梦初归家。原本卷入宫闱秘事的都是死路一条,可崔道昀看在她的面子上,又想起当日严刑拷打之下,顾梦初尚且守口如瓶,今后应该也不会泄露,便允准此事,顾梦初捡了一条性命,回想起前事心灰意冷,回去后便剃度出家,再不过问其他。
展眼已是十月初一,四更天时,崔恕便收拾整齐了,来福宁宫向崔道昀辞行,待崔恕走后,糜芜陪着崔道昀用过早膳,又扶着他在荟芳园中走了一会儿,坐在水边看鱼时,崔道昀忽地笑道:“朕收你做女儿,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朝堂的部分大致结束了,后面就开始谈情说爱为主啦啦啦~
第103章
“朕收你做女儿, 好不好?”崔道昀看着糜芜, 微笑着说道。
糜芜怔了一下,跟着心中涌起巨大的欢喜来, 不觉弯了眉眼, 扯了崔道昀的衣袖,向着嫣然一笑。
她曾几次问过皇帝要如何安置她, 她也曾无数次猜测皇帝的心意,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给出的答案,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崔道昀见她欢喜, 心中也舒畅到了极点, 笑着问道:“朕这个主意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比起做谁的女人,揣测那人的心思, 靠着美色去诱惑, 去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做皇帝的女儿简直是 ,她不必去依附谁, 不必去如履薄冰一般时时都要算计,更不必为将来担忧,皇帝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陛下真好!”糜芜惊喜之下, 紧紧抓住崔道昀的衣袖,不由得低低地叫了声,“阿爹。”
阿爹?崔道昀一听这两个字, 乍然竟有些失落。这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于是他笑着摇摇头,温声说道:“不要这么叫,还像从前那样叫我吧。”
人心真是奇怪,他明明想的清清楚楚,要她做自己的女儿,然而真被她当做父辈来看待,却又满心里都不是滋味。假如老天再给他多几年的光阴就好了,假如他不是在此时遇见她,就好了。
崔道昀看着糜芜欢喜的面容,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说道:“还叫我陛下吧。”
糜芜有些疑惑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然而心里太欢喜了,很快就忘了这个小小的疑问,脆生生地答道:“是,陛下!”
崔道昀笑了笑,蓦地又想起崔恕来。他此时,应当已经在太庙里头了,如果他听见这个消息,大约不会像她这么欢喜吧。可她的欢喜,到底是真心要如此,还是一时没想起来带来的后果?
崔道昀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糜芜道:“只是如此一来,你跟六郎,就成了兄妹。”
兄妹,是不能成亲的。不管先前他们有什么过往,此后就只能是兄妹了。
糜芜抿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知道呢!”
崔恕对于她来说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有什么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况且跟崔恕的相处,也并不全是很愉快的回忆。崔恕说一不二,事事都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虽然几次下来,她能感觉得崔恕是想对她好,但这种万事不让她自主的好,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糜芜自忖,对崔恕的那点挂念还不至于让她非他不可,脱开他的掌控,她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况且,眼看皇帝是有意让崔恕继位,等他荣登大宝,后宫少不了有许多女人,可这些天里她亲眼看见后宫这些女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并不喜欢。
“陛下,”糜芜带着点点的笑意,摇着崔道昀的袖子轻快地说道,“这样很好呀。”
崔道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便有些饿感慨。
事实上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存着这个心思。近来的这番变故,别的倒还罢了,却让他猛然意识到,他的那些女人们,似乎没有几个真心待他,而他待她们,也不过如此。
细想起来,他那些炽热的感情,几乎全部给了柳挽月,可他与柳挽月,最后也不过如此。她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然而当时,他也的确存了赐死她的念头,只不过被她抢先了一步。
她太了解他,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干脆利索地离开,如此,反而在他心里永远不会离开。
再深厚的感情,如果是以算计欺骗开的头,到最后也无非是黯然收场。他也曾私下让人探查过糜芜与崔恕的过往,最后却发现,他们两个一开始,走的似乎是他与柳挽月的老路。锥心的滋味,他一个人尝过就好,不必让她再尝一遍。
崔道昀点头说道:“既如此,也好。朕即刻就命宗正寺和礼部安排起来,给你选一个好的封号和食邑,如此一来你就过了明路,今后也有了倚仗,即便朕百年之后,你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满心的欢喜中突然掺进了一丝酸涩,糜芜嘟了嘴,带着点娇嗔说道:“不许陛下说这种丧气话!陛下的气色比前些天已经好多了,如今披香亭那边菊花开的正好,我扶您过去赏花好不好?”
“朕有些懒怠动,就在这里待着吧。”崔道昀偏过头去看水中的游鱼,又折了一枝细细的竹枝在水面轻轻点着,引得无数锦鲤都过来唼喋,“昨天朕去看叶才人了。”
糜芜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是静妃,可静妃不是跟郭元君关在一处吗?
“叶才人她,看起来命不久矣。”崔道昀道。
当初把静妃跟郭元君关在一起,他原是存心惩戒静妃。虽然没有证据,然而他心里,却是认定了静妃暗中与叶茂天筹划谋逆,郭元君虽然贬为庶人,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性子又那样强势,静妃跟她关在一处,自然要吃些苦头。崔道昀原想着惩戒一番,等差不多的时候再让静妃搬出来,谁知才短短一个多月,再见到静妃时,她竟然憔悴成那幅模样,看看熬不过这个冬天。
“叶才人很是怨恨朕。”崔道昀道,“昨日朕过去时,她不肯见朕,后面见面之后,又把朕骂了一顿。”
骂了些什么话呢?他如今记性不大好,也记不清楚了,但大致是说他过去只恋着柳挽月,冷落她那么多年,又骂他虚情假意,将她关在永巷里折磨,却又在她要死的时候过去看她。还骂他偏心到了极点,无论是她还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从来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在宫里活得像个影子。
在此之前,崔道昀从来没想到,那些不被他关注的妃嫔们,心中竟然存着这么多怨恨。
糜芜撇撇嘴,道:“理她呢!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不如意,就觉得全是别人的错,那个宋婉容样样都不及她,不也高高兴兴地到处听小道消息,每天都欢天喜地的吗?叶才人自己贪心,总想要这个要那个,求不到就怪别人,陛下不要理这种糊涂人。”
崔道昀笑了下,道:“哪有那么简单,这后宫里面,就是天底下人心最不得自由的所在,无论是朕还是叶才人,甚至郭庶人,都被困在这里,好处只有那么多,除了彼此踩着挤着,互相算计,也找不到别的出路。”
他看着水中的游鱼,道:“你看这鱼在水里,多么自由自在,朕希望你也是这样。宫里并不好,会困住你的。”
糜芜觉得鼻尖有点酸楚,心里却暖到了极点,轻声道:“我知道,我听陛下的。”
“好,”崔道昀温声道,“朕这就吩咐下去。”
午时跟前,崔恕回到福宁宫,向皇帝禀报祭祀之事,待事事回复完毕,正要走时,崔道昀却又叫住他,道:“六郎……”
崔恕站住脚,回身问道:“父皇有什么吩咐?”
要告诉他吗?话到嘴边,崔道昀却又犹豫起来,想了想道:“没什么,你回去歇着吧。”
崔恕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心里便存了疑惑,原本还想着得了空问问今天走后宫里有什么事发生,只是一回去后,手头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忙起来便丢下了,直到第二天,礼部将拟好的几个封号递上来以后,崔恕才知道,皇帝有意收糜芜为义女,已经吩咐宗正寺和礼部,筹备册封公主的各项事宜。
崔恕这一惊,当真是又惊又怒。
午膳过后,崔道昀正在看折子,只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崔恕的声音道:“汤升,陛下在里面吗?”
看来是知道了。崔道昀放下折子,扬声道:“朕在。”
咔嗒一声,撒花软帘被重重甩起来,崔恕一步跨进房中,沉着脸问道:“父皇,儿臣听说,您要认糜芜为义女,册封她做公主?”
“不错。”崔道昀淡淡说道,“你是为此事来找朕?”
“我与她早有约定,”崔恕沉声说道,“我会娶她为妻。父皇,这个女儿,您不能认。”
他对她竟有这样的约定?她竟然只字不提。崔道昀心中微有些惊讶,道:“六郎,你当知道,身在天家,婚嫁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更要考虑各方势力,从长计议。”
“我的婚事,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崔恕冷冷说道,“父皇当年倒是从长计议了,结果又能如何?郭庶人、叶才人,哪一个不是从长计议的结果?”
崔道昀被他一句话顶的不上不下的,眼见他脸色阴沉,显然是气恼到了极点,连孝道也顾不得了,崔道昀暗自思忖着,最后只是淡淡一笑,道:“就算你想娶,也得她想嫁,朕是问过了她的意思以后,才做出这种安排。”
“父皇问过她?”崔恕吃了一惊。
“问过,她答应了,朕才这么安排的。”崔道昀不动声色道。
崔恕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个混账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崔:女人,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第104章
由于近来变故迭出, 后宫中人人自危, 再加上皇帝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所以许多妃嫔都选择了闭门不出, 只在屋里消磨, 静等尘埃落定。只是刚一开始还好,等到在屋里百无聊赖地闷了一个多月之后, 看着庭中的飞鸟, 都恨不得自己也生出翅膀来,尤其是一向爱串门爱说话的宋婉容,简直都要憋出火星来了, 这天再也忍不住, 于是瞅着午后人少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出了门。
原本说是只略略在附近逛一逛, 散散闷子就回去的, 谁知道许久没有出门,此时看哪里都是新鲜,况且正是暮秋, 菊花开得最烂漫的时候,宋婉容一路看着花,不知不觉地便逛了大半个园子, 忽地想起来披香亭傍着水, 芦苇此时应该都已经深黄,那边又种着许多菊花,最是秋日赏景的好地方, 于是便兴头头地往披香亭去了。
刚刚走到附近,老远便看见芦苇边上一点娇艳的杏红色,却是有个女子在那里漫步赏花,定睛一看,不是糜芜又是谁?
这些日子里虽然不曾出门,可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快,宋婉容又是个好打听的,影影绰绰也听见了皇帝要册封糜芜为公主的事,想起先前她也曾呷过干醋,也曾酸溜溜地在背后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万一被糜芜记恨上了,将来也是不必要麻烦,于是忙忙地走到近前,搭讪着说道:“今儿天气不错,江姑娘也出来逛逛?”
见她说的客气,糜芜便也点头道:“宋婉容一向可好?”
宋婉容见她似乎愿意搭话的模样,心里一喜,正要继续攀谈,忽然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崔恕沉着脸快步往这边走来,宋婉容觉得他脸上似乎有些着了恼的模样,正在疑惑,跟着就听见他沉声道:“退下!”
宋婉容吃了一惊,她们这些人虽然位分不高,然而名义上总归是皇子们的庶母,平日里偶然碰见了,也都是相互答礼,彼此客气,像崔恕这般开口便是呵斥的,却是头一回。
宋婉容脸上便有些难堪,然而谁都知道,崔恕如今身份不同,决没有她们这些人跟他讲道理的余地,于是也没见礼,只是抬了脚快步离开,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一看,身后早没有了人影,唯独披香亭的门窗紧紧关着,也不知糜芜与崔恕是离开了,还是躲在里面说话。
宋婉容呆了一呆,这又是怎么回事?
披香亭中,崔恕绷着脸,冷冷说道:“即刻去告诉陛下,就说你不要做他的女儿! ”
“可是我想呢,”糜芜笑着说道,“我才不去。”
崔恕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盯紧了糜芜,带着气恼问道:“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糜芜撇撇嘴,全不把他满身的威压放在心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有功夫跟你作对。”
“既然不是跟我作对,那就去告诉陛下!”崔恕抓起她的手往外走,“现在就去!”
他在情急之下力气格外大,糜芜只觉得手腕上一阵疼,不觉皱了眉,甩着手埋怨道:“你弄疼我了,你每次都没轻没重的,也不管我疼不疼。”
崔恕听着这口气似乎是娇嗔的意味更多,心里一热,不觉顿住脚步垂目一看,就见自己拇指按住的地方,已经在她圆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块红痕,是真的失手了。
崔恕心中怜惜,脸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是放松了她,冷着脸说道:“若是你肯好好说话,我也不会这样。立刻跟我去找陛下,就说你不做他的女儿。”
“为什么不做?陛下的女儿,可是公主呢,做了公主,就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我又不是傻子,干嘛要拒绝?”糜芜向手腕上吹着气,又用手指轻轻揉着,抬眼看他,“又不妨碍你的事,你跳出来拦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