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你说什么都好。
如果旁边有人仔细观察，必定能发现少年的眼睛即使看不见，却还是只注视着一个人的方向。
艾格莉丝拐入了一家小餐店的隔间，因为塞西尔也看不见，她干脆摘下了面具。
之前戴着，除了是怕巡逻的骑士有见过她的面貌的人，或者是她那惹眼的外表引人围观最后被听到风声的加拉哈德抓回去。现在在隔间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四周都是喧闹的讨论声和啤酒杯与餐碟相互碰撞的声音。
“请给我来几份这里的招牌菜吧。”艾格莉丝见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忙的不可开交，扫了几眼终于在角落看到一个站在阴影角落的服务生，连忙挥了几下手作招呼。
她发现艾格莉丝后，手忙脚乱地去找多余的菜单，跑到了爱神桌边。
那是皮肤粗糙的女子，一开口时便能发现她牙齿有些外露，但仍能从她的气质和打扮中看出她年纪不大。唯一不同于普通人的是她的脸上有着如猫须一般的纹痕在脸颊两侧，不知是天生的疤痕还是她故意作的打扮。
她看到艾格莉丝的面孔时，眼睛中闪过惊艳与羡慕，呆滞了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垂眉低头询问：“客人想吃什么？”
“你随便做个推荐吧，两人份的就够了，不用太多。”艾格莉丝说。
女子点点头，就匆匆退到了后厨。
这里虽然繁忙，可是做菜与上菜速度却没有让人失望。那名女子为艾格莉丝点了伊塔利常见的莫萨里芝士和撒着碎干酪与香草的薄饼，还特地点了两碗缓解干渴的浓汤。
她上菜时艾格莉丝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女子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又不说一句话的匆匆跑走了。
“果然芝士和奶酪是翡冷翠的特色吗？神殿里厨师们也很喜欢用这个。”艾格莉丝尝了几口后，好奇地问。
这里点的食物的味道虽然比不上神殿专门做的，但是别有一番风味。带着一种家常的气息，少掉了许多神殿和王宫宴席中那种精心摆置出来的感觉。
塞西尔有些局促，犹豫回答道：“芝士和干酪以前我母亲也会做……所以应该是的。”
艾格莉丝第一次听见塞西尔提起他的“母亲”。
她其实不了解这个少年的过去，当时折了纸鸟去探寻翡冷翠的消息时，也只是给她带来了少年那时的处境情况和众人的评价而已。这个失明男孩的过去被厚厚的尘埃所遮掩，连神明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挥散尘埃，知晓那未知的过往。
一个未来会成为渎神者的孩子的母亲……是怎样的呢？
“能和我聊聊你母亲吗？”艾格莉丝轻声问。
塞西尔缓缓地放下自己的餐刀，沉默不语。
他长久的沉默让艾格莉丝慌张地想对他道歉，让他不要勉强说也没有关系。
而少年眨了眨自己长长的睫羽，用一种常人无法分辨的情感微笑道：“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很爱我。”
“可是她更爱我父亲。”
艾格莉丝正欲说点什么，突然餐馆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毫不客气地臭骂：“这家店怎么回事？！要个半兽人给老子端菜？！！”
艾格莉丝皱起眉毛，戴上面具后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那男人和他的同伙坐在一处，桌子早就被刚刚怒骂的男人踢翻，而菜肴也被丢在了地上陶瓷碎成一片，精美的佳肴被摔成了烂泥。而被男人言语攻击的服务生，正是刚刚给艾格莉丝点菜的少女。
坐在附近的人面带不满边迅速结账，但还有许多不嫌热闹的人开始围在周边，这其中更是有不少帮男人搭腔的人。
“是啊半兽人身上总有一股臭味——”
“下次不来这种小店了。”
很快就有一名略显丰满的中年女人小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脸上挤出了好多道笑纹，倒显得憨态无恶，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当这女人开始不停鞠躬道歉时，旁边的年轻女子头更低了，不停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唉，当时老板娘就不该一时心软，收留了这个半兽人。这才没几天就出这种事。”离艾格莉丝最近的一个客人小声感慨。
像半兽人一类，大多生活在蛮荒之地，人类部族和兽人部族的交界之处。那里兽人经常侵略人类的领地，所以也会有人类女子被掳走然后生下半兽人的情况。但和平之时，边界城市中两个部族的人也会有互相交往，贸易往来。
翡冷翠按理来说应该是伊塔利最包容的城市了，可还是不免有这种歧视混血种的人。
并且让艾格莉丝无法理解的是，很多人不会专门去讨厌兽人、精灵或者矮人，但会特别讨厌混杂了这类血统，又有着人类血统的“人”。
塞西尔面色沉沉，紧抿着嘴唇。
艾格莉丝知道，塞西尔是想到了他自己。
因为他未知的诅咒，人们总是习惯瞎猜测他的种族——如果是半精灵就好了，至少半精灵容貌大多艳丽精致，是混血种中与人类关系最好的。但问题是塞西尔并没有一丝半精灵的特征，所以人们猜他是半兽人、半魔人、甚至就是邪恶的魔族。他们恐惧他，厌恶他，极尽所能地折磨他。
艾格莉丝拉了拉塞西尔的衣袖。
少年知道这种亲密的举动不该由圣女对她的骑士做出，不禁睁大了双眼。
“看我的。”少女眉眼弯弯。
她手轻轻一转，几道肉眼可见的光便向那嘴脏的男人打去。
男人脚被光束一扳，两脚踩不住突然摔倒在了地上，脸刚好磕进了之前被摔在地上的菜中最后鼻子都塞进了那些芝士。围观的人不禁哄堂大笑起来，男人的朋友正要去扶起男人，结果艾格莉丝一使力气，他们也跟着摔在了男人的身上，又气又痛直接骂道：“是哪个x的管屁事——”
艾格莉丝走到他们面前，对那名半兽人女子眨了眨眼睛后，笑着说道：“怎么啦？”
她勾起了嘴角，手上又冒出了几个光球。
男人闭嘴了。
在这种平凡小店魔法师少见，管闲事的魔法师更少见。
但见到他惹不起啊！
艾格莉丝看到这群惹事的人脸上浮满了退缩之意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往塞西尔的所站的地方看过去，期望少年虽然看不到，但能从声音中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下意识地举动，是因为自己真的希望不再看到少年因为联想到过去而不开心的模样。
但少年走到了另外安静的一桌前，拿出手中的剑指向正沉默吃菜的披着斗篷的人。
“你是什么人？”他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有封面的人啦！！
我要疯狂夸奖给我制作封面的小可爱，如果想要联系我找她做封面的可以来call我，这个可爱人设和封面都能做，但是起步30r。微博名是“NeutronStar宇宙糖渍”
又到了快乐安利的时候，我更新不足，给大家安利电视剧《名姝》，现在出第三季了，里面的女孩子真的都可爱的要死qwq
第12章
那人停滞半秒，便迅速站起来试图撞开少年往门口的方向冲。塞西尔见状迅速朝对方举剑挥去，一道凌厉的剑光中对方的右臂被连衣砍下。没人能想到这个略显瘦弱的少年会爆发出如此力量和气势。
他面无表情地把剑刺向别人，动作中夹杂着艾格莉丝从未见过的凛冽和冰冷。
但逃跑的人恍如无所觉没有停下他逃跑的进程，而那断臂掉到地上却不见一滴血，而是瞬间失去血肉化成了白骨，一阵令人作呕的腐尸味随即刺激着餐馆里每个人的鼻腔。
他干瘦的手让艾格莉丝想到将死之人，但手的指甲尖如猛兽利爪一般直接将一个挡到了他的方向的人肩膀上钻出一个血窟窿——变故发生之快让许多人来不及反应，而一名女性的尖叫率先打破了寂静，然后大家边咒骂边争先恐后地找地方躲起来。
艾格莉丝将旁边瑟瑟发抖的人都护在了身后，塞西尔正要继续追上去，却见那人又故意朝相反方向的人群丢了几个滋滋作响的元素球。塞西尔来不及选择下意识挡在了人群前，借剑张开了魔法盾挡住逃亡者的攻击——因为情绪起伏过多他握着剑的手开始冒起了电花，“霹雳哗啦”的炸响让人不敢接近。
在旁人畏惧的目光中，艾格莉丝走向前握住了塞西尔的手。
雷电爆发的前一刻又安静了。
“殿——”
“嘘。”
艾格莉丝眼神示意塞西尔他们周围都是杂人。她看向门口，那个戴着斗篷的人早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去，只留下腐臭的味道和慌乱的人群。
“你还能找到他吗？”艾格莉丝问少年。
塞西尔为难地摇了摇头。
艾格莉丝离得较远，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斗篷下真实的样子。
她转身对之前的半兽人女子说：“请问能借我张纸吗？”
“哎？好、好的。”女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把记菜单的便签本撕掉了其中一页递给艾格莉丝。
爱神如之前去寻找塞西尔一般，将纸折成了一只鸟的形状，然后往里面注入了神力。
她走出餐馆门口，手腕轻轻使力，就把纸鸟扔了出去，任其自由飞翔。
“找到那个戴着斗篷的人。”艾格莉丝低声念叨。
这还是神域里的神明教会她使用的小技巧——艾格莉丝至今仍能记得那个神明怒其不争地看着她，骂她折个纸鸟都学不会的模样。
许多人见已经没有危险了，连酒钱也没留下都赶着撞着跑出了餐馆，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好心留了几个银币。但老板娘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大家是在她的餐馆里直遇危险。
艾格莉丝见那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惴惴不安的模样，便走过去，将手里的钱袋递给了她。
妇女半是迟疑半是欣喜地拉开沉甸甸的钱袋，刚扯开一道缝看到里面金色银色交织的光芒，又吓得连忙拉紧钱袋开口，害怕地看向艾格莉丝：“大人这、这是？”
艾格莉丝有点可惜地看着这些她之前为了溜出来玩特地准备的钱。她扫了一眼已经算得上凌乱不堪的小餐馆，笑着说：“就用来做赔偿吧，不如换个地方再开一家餐馆，现在这样估计大家也不敢来了。”
她注意到那个半兽人女子还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站着，进而补充道：“顺带将那位女士也一并雇佣吧，毕竟她也要谋生。”
妇女纠结地皱起了眉头，最后才叹了口气：“好吧。”
“塞西尔你还有钱在身上吗？”艾格莉丝开始求助自己的少年骑士。
“还有一点。”
艾格莉丝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在了脸上：“那我们快离开这里！现在动静这么大，巡逻的骑士肯定很快就会过来了。”
“是要过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艾格莉丝和塞西尔都愣在原地。爱神僵硬转头，对着被翡冷翠万人尊敬的骑士露出了最真切讨好的笑容——虽然她戴着面具男人看不见。
加拉哈德走到塞西尔面前，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回去受罚。”
……
神殿东区。
“塞西尔虽然失明，但他早已学会了如何用魔法去感受别人身边的元素含量。如果他对那人的描述属实，如果那人体内的暗元素聚集到令他觉得作呕，那必然是魔族。从今日起翡冷翠要加大警戒，殿下过几日就要进行祭祀仪式，更是要注意安全，不得肆意外出，更不能随便翘课了。”
说话的男人有着俊秀的外表，是容易让异性在见面就心生好感的类型。
可此时听男人不急不慢地说话的少女只是抿着嘴，轻声请求道：“加拉哈德，这次出门是我的主意。你知道塞西尔是不可能拒绝我的。你之前也不是也和安娜一样带我出去过吗？”
“我们责罚塞西尔的原因，是因为他让您置于危险。”加拉哈德说，“看到一个半兽人被侮辱他独自一人时可以自己出手，但有您在身边时就不该让您趟入危险中，还让污言入耳。他察觉到魔族隐藏在餐馆里，第一反应应该是先带您离开餐馆再去处理危险人物，更不应该率先挑起攻击——作为一名圣女的骑士，他不仅不合格，还自以为是。”
这番言论说的冠冕堂皇，但又显得格外冷酷。
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圣女以外的人都是不重要的存在。无论是那名无辜的半兽人女子，还是可能会被潜在魔族攻击的整个餐馆的客人们。
艾格莉丝没有想到，作为“翡冷翠的光”的加拉哈德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艾格莉丝常见到加拉哈德保护旁人的模样，他总是为身边的人考虑，为下属、为友人、甚至为陌生人着想。
她以为自己开始了解玛瑟兰德上的人类，以为自己能看得清等级制度之下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如今才发现她是如此的浅薄无知。
她了解的只是那遥远的记忆里和平国度中平凡生活的人，没有魔法、没有危险，而后她的生活又被乔纳维亚重重保护起来，充斥着舒适与属于神明的梦幻。
“塞西尔还小。”少女最终还是选择不让步，“那是我的骑士，只能由我来惩罚。”
她坚定的言语中暗示着不得置喙，那不是单纯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势，而是在神界耳濡目染下
——专属于神明的傲气与威严。
她还欠塞西尔真正的道歉和补偿。
加拉哈德一时无言，他湖水绿的双瞳中蕴含着旁人读不懂的情感。最后他温和地安慰道：“鞭刑快结束了，殿下您现在去，应该能让惩罚提前结束，也能让他少受点苦。”
艾格莉丝惊喜地抬起头，发自内心地鞠躬感谢道：“谢谢你！”
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突然很想伸出手揉揉少女柔软的发旋，但他知道这是暂时做不到的事情。
作为高贵的圣女，却为自己的骑士向地位不如她的人行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