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从传承记忆里扒拉了一通。
原来那时候,向庭师弟这样的混血儿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只消在成年之际通过觉醒法阵,选择父母任意一方道统,此后潜心修炼便是。
直至某一日,那无主深渊,忽然生出一种叫冥魔的怪物。
这种怪物盘踞于深渊之地,血液内丹均可污染修士经脉丹田,致使大道断绝,生不如死。
这冥魔虽称一句魔,到底不是魔族后裔。其身上亦有兽族特点,诸如凝聚元丹,以血脉高低号令部族。
真算起来两方都觉得冤枉,几番摩擦之下,竟引起了那一场修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神魔大战。修真史上只说战争有多残酷,却没有记录着大战如何消失。现今小辈只知,至此之后再无冥魔这种东西。
魔族从此之后销声匿迹,留下的混血儿天地不容,便成了阴沟里的耗子人人喊打。
指节轻移,白璃一一阅览过。人物表上正反阵营划分得犹为清楚,天衍书院中教习长老一众,连同越渺师父、宋山长都是助纣……不对,助她为虐,欺压主角的大小反派。
白璃啼笑皆非:我这个炮灰女配还挺有牌面。
书页最末记载着一位大名鼎鼎的反派boss,泛黄的纸卷上一笔一划写着她最熟悉的名字——
慕墟。
白璃灵台一震,这剧情委实荒谬了些。
初到异世之时,她只想安生渡过死亡大劫,走一步算一步。
没想过以恶毒女配的身份混成了主角的师姐,更没想过——当时她随手捡到的小蛇,竟是这书里武力值最高的反派大佬??
神思恍惚之余,她还记得掏出个蒲团铺好,盘膝坐下来,慢慢捋顺这其中关窍。
细细算来,她的龙是大名鼎鼎的反派,自己是头号恶毒女配,师长是隐藏boss。
或许这该叫……全员恶人?
“恶人?”
这一道声音低沉,鼎鼎有名的恶龙先生似乎对这个词颇为感兴趣。
白璃有点恼,“都说了不要偷听我在想什么!”
慕墟哦了声,非暴力不合作。
她不说话了,绕着骨堆扫了一圈。指腹间没注意渗出血珠,从手背间淌下。王座边那一支权杖陡然化成了一支墨笔,只这一线转化,镶刻在笔头的银色宝石失去力量重归于黯淡。
白璃挑了眉,还带改剧情,这么牛皮的?她催动灵气使了两下,任凭规则之力如何灌注,这支笔都写不出任何一个字。
笔毫点在书册上,囫囵写下一道龙语,原本满满一厚本书忽地变成了薄如蝉翼的一页纸。莹白灵光在书脉中流转,这倒有点契合传说中一页书的模样。
这纸上字迹寥寥,像是记录关键节点,又仿佛有意删改原本的“剧情”走向。
纸上第一行写着:
“雀灵部,大乘境神雷,屠龙。”
只这寥寥几个字,便能窥得一线那被人为操纵过的、血淋淋的“剧情”。白璃脑中“嗡”地一声,只觉有几分头晕目眩。
怪不得——
怪不得林翡那一伙人千里迢迢奔赴雀灵部,恐怕击杀桑舟长老,断了天衍接洽兽族诸部倒是其次,重头戏还落在她的龙身上。
灵笔还漂浮在半空。
白璃盯着那支笔瞧了半晌,果断用灵气团团包裹,收进玉盒,以指代笔挥就封印阵纹。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沓叶萝闲时所画封印符,结结实实裹满一圈。
这种奇奇怪怪的法器,就该上交国家……不对,上交长老。
说不定还能依葫芦画瓢炼个更好的。
水域中很安静。
白璃眼前灵光一闪,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匆匆扫向最后一行。
果不其然,淡淡的墨迹在书页上拉成一道线。那上头未写完的词句,赫然是“受困幻阵,返祖血脉倒冲,遂……”
纸上姓名早随规则之力消逝而风化殆尽,但一段是针对谁去的,不言而喻。
“阿璃?……白璃,回答我。”
半晌得不到回应,灵府中慕墟的声音有些焦躁,他几乎不曾这样一板一眼唤她全名的。
白璃捧着那页纸,恍惚间喃喃:“我从前可能想错了,原来阿墟真是大名鼎鼎的恶龙先生。”
慕墟沉了眉:“怎么了?”
她的声音自灵府中传来,明明是一句笑意满满的调侃,尾音却带着一点惶惶不安的慌。
慕墟骈指召出剑阵,阵中重渊寒光大炽。
嗡嗡轻鸣一阵直接脱了他的手掌向石壁冲去,先行没入水镜中的小世界。
……
乱流从指节间升起,白璃掌心用了几分力,强自抚平页脚。
人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如今她既能窥破这所谓天机,自也能强逆“结局”。
再者,她从来不是书中那一位会众叛亲离的炮灰女配。有师长好友,有翘首盼她归来的族人,还有……一只属于她的龙。
白璃眉目间凝着寒霜,此时此刻道心却格外坚定。
她扬唇笑了一下,嗓音渐渐柔和了去:“但捡到这一只恶龙,绝对是她所有不幸里最幸运的事。”
第六十三章
灵府中忽然安静了, 只能听见恶龙先生不大稳重的呼吸。
白璃笑了一声, 偏要去招他,“请问恶龙先生本人怎么想的?”
慕墟:“……甜言蜜语。”
他指节点在石壁上, 看上去严肃正经极了, 耳根却悄悄红了一大片。她确是一只惯会哄人的小鸟,最爱说些蛊惑龙心的甜言蜜语。
白璃压着唇角闷头笑了好一会儿, 丝毫不敢叫这得意的笑声传过去。
不过,她是极懂得见好就收的。
此刻也不再管那只绷着笑意的龙, 弯眉兀自向下看去。
待得所有字符尽数收尽眼底, 那薄薄一页纸竟彻底分崩离析。她楞了一下,银白波光中忽地跳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猫。
白璃没搞清楚状况,瞧瞧戒备的小猫,又看看摊开的手掌心。白金火焰从指尖升腾, 如同一只乳燕绕着骨座晃了一圈, 没察觉到任何危险气息,翅羽蹭蹭她的指节渐渐隐没在掌中。
反倒是半空中憨态可掬的小奶猫自觉极了, 圆溜溜的猫眼朝她睥睨两下, 高昂着小脑袋纵身一跃。
原本帅气的定点姿势陡然变成了个大马趴。
灵猫:“……”
白璃:“……”
白璃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个高度对小短腿太不友好了!
那近乎透明的灵猫显然也没料到, 整只猫一懵。竟又被汹涌的灵风吹得向后滚了一圈, 若不是白璃机敏之下护了一护, 便要直直向地上跌去。
半晌,小猫儿站起来,小脑袋依旧高高昂着,整只猫怒目圆睁, 在她小指上舔了几滴血。
旋即化成了威风凛凛的冷面美人。
白璃:“???”
大变活人……不对,大变活猫?
原本因为越渺师父,她对灵猫这一支天生多一点亲切好感。
但自这从书中跃出的灵猫现世,平静无波的水域旋即翻起巨浪。同时,白璃感受到原本畅通无阻的联络,一下子中断了。
灵府安静极了。
四眼相对,近乎同色的琉璃眼中更是如出一辙的戒备。
白璃眨了眨眼,决计先发制人:“不让rua就算了,你怎么还咬人呢!”
灵猫一懵,还可以这样的?
“你们兽族的小崽子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她抬手瞧了瞧指节,冷哼一声。
白璃哦了声,这不是兽族难不成是书灵?
“你同行的崽子们,眼下情况可不大好哦。”灵猫忽地怪笑起来,手指一点。
水流脉脉倒转,白璃旋即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眼前那一幕刚刚聚成瀑布似的水镜,眨眼间又化作三五个小水团。白璃皱眉瞧去,赫然是水帘洞中几人。
大家情况不大好,被雾气中藏着的法阵化整为零。
这样类似于心魔幻境的法阵,是不能叫人窥见入阵人究竟遇见了什么的。但原幼几分眉目间犹有痛苦之色,苏凰鬓发渗出细密的冷汗,瞧着最受折磨。
但慕墟还是那副冷脸阎王的样子,倒叫白璃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陷进去。她蜷了蜷指节,不动声色说:“前辈费尽心思引我入境,难道就只想请我看场戏这么简单?”
灵猫不答她这话,偏要笑吟吟问:“你不怕情郎陷在里头,就此成了我的傀儡?”
白璃手指紧攒,低眉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嗤一声,声音冷极了:“不如咱们打个赌,究竟是你的法阵难缠,还是我的人更厉害。”
灵猫闷头大笑,拊掌:“好胆气!”直勾勾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感慨,“我的后辈怎么就不是你呢?”
白璃心思转了几百道弯,悄无声息吹开指尖沾上的一点余烬,扬眉也笑:“也怪我,没运气,承不起这份福气。”
这一通商业互吹,两厢皆是沉默不语。
那位灵猫化成的美人咂了声,先忍不住:“怪哉,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我是个什么来历,摆这一道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璃挑了眉:“那你且说上一说?”
“我姓云,单名一个斐字。”
白璃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没说话。心底却嘀咕起来,她这个表情为什么觉得我一听就知道来源呢?
这究竟该知识盲区背锅,还是该怪这人太膨胀?
……该是怪她太自信吧。
云斐手指在她眼前虚虚一晃,皱起眉,“听个名号就被吓破胆了?”
白璃端着腔:“这哪儿能呢,不如您给大伙儿说道说道。”
“想从我嘴里套话?”
云斐哼笑两声,看上去却并不计较,“在你之前我这儿倒还来了几个人不人兽不兽的小虫子,哦,气息里似乎还站着点我们魔族的血脉,叫人作呕。”
——魔族?
白璃啧了声,怪不得这人如此膨胀,云氏似乎是魔人里王族的姓。不过,说好的销声匿迹、穷途末路的种族,怎么像捆大白菜似的,哪儿哪儿都是。
“虫子呢?”她眨眨眼,像个任劳任怨的捧哏。
“那几只小虫子搞脏了我的洞府,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云斐说着扫了一眼骨座上新鲜的骨骸,意思不言而喻。她似乎对自己的‘战利品’颇为自得,手指一点还凝成尸骸生前的模样,聚在水团里叫她看看清楚。
上头是几个平平无奇的人族修士,唯一奇特一点便是其中一人眼底似乎种着北斗七星阵。
像是七星门的做派。
白璃看得牙酸,眯了眼:“水镜里那一通预演不是你干的?”
“天道小儿惯会扯神神叨叨那一道,谁爱听谁听去。”
云斐嗤了一声,“我要叫什么,我想干什么,关他屁事。我魔族的命,不受任何人辖制。”
白璃:听上去挺有的道理的,就是——怎么有点中二味儿?
这一通寒暄下来,老前辈云斐似乎放松了警惕,晃晃悠悠坐在了骨堆上。就这么一打眼看过去,不像个恶名昭著的魔,倒和她师父越渺一样怎么看都像只猫。
捏碎的灵丹粉末在火焰点燃下,炸开一团水雾。
白璃把那个想法抛诸脑后,抻了抻手臂,只觉不似刚刚那般僵直。长弓旋即握在手中,拉弦向她疾驰而去。
水域间灵气陡然粘稠混沌,云斐撑着下巴,似乎只动了动手指头就叫她手里的本命法器落了地。
但白璃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当机立断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径直扑了上去,紧紧握住刀刃滑向她的咽喉。
这是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
力量总是相互的,锋利的刀刃让云斐咽喉多了一条血线,白璃的手掌也滴答滴答淌起血。
“逆转阵法,把人都给我放出来!要不然——”血珠自她眉骨间滑落,白璃声音平稳极了:“咱们就一起死。”
云斐拊掌一拍,又夸句:“好气性!”
她这样子丝毫看不出为人辖制,仿佛她不是那粘板上的鱼,反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目光下移,又说句:“就是你这血委实浪费了点。”
“……”
白璃脑仁嗡嗡一疼,何曾想她终日气人,有朝一日竟也被旁人噎得说不出话。但气人这桩事确是各凭本事,没个理可以讨。
只这么想着,她声里都多了几分疲惫,“你有求于我?”
云斐:“为何?”
“用人人趋之若鹜的至宝当诱饵,钓上鱼了,还任凭我将鱼饵打包带走。”
那支神奇权杖笔,即便再也无法趋势,亦是个上等的炼器蓝本。他们天衍现如今,可没有完好的神器供弟子们参悟呢。
且就算她的小动作成功避开了云斐的耳目,充其量也不过小打小闹。
白璃吁口气,语气平淡无波:“要没点想法,这说出去叫人听了都觉得荒唐。且就在刚刚,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取我性命,又不动手。”
“最后,想必从那一处水帘洞开始,就都是你的领域吧?”
化神境以上参悟天地规则的修士,皆能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领域。白璃去过越渺师父的时间领域,也感受过慕墟撑起的无垠大海。
在这片专属领域中说他们是神完全不为过,生杀予夺,灵气倒转,全在一念之间。
被看透布局的云斐却一点不气,仿佛心底的大石头落了地。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言行举止愈加疏懒了去。
“你说得,倒也不算错。”她指节点在水团上,晃过两圈,遮掩的法术尽去了。
白璃手掌一松,摆出诚意将那刀尖松松避开了。
“放心,我魔族绝不是那等威逼胁迫叫人办事的畜生。你的朋友们入了我族传承之地,能得几分,端看他们个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