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面颊绯红双目含波,一时间也有些情热,但看外面的天时已经不早不敢再耽误下去,就狠狠瞪过了一眼嗔道:“这半年我喝的苦药汤子不知多少,合着你就看见我长胖了!对了,这都老半天了,你去看过小囡囡没有?”
正伏在女郎颈后偷香的顾衡猛地顿住,好半天才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囡囡也一起过来了,我怎么没看见她?”
顾瑛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昨天你过来的时候奶娘正抱着女儿站在我旁边,那么大一个人你都有本事说没看见,这双好看至极的凤眼长着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顾衡还在傻乎乎地愣着,顾瑛双脚直蹬奋力爬出被褥,迭声喊两个大丫头给她端水梳洗。女儿每天一大早都要她陪着一起玩耍一会儿,现在冷不丁到了一个陌生地方,还不知会哭闹成什么样子?
她在净室里简单清洗一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就见小满正抱下去的玉白挑线百褶裙露出了被扯断的裙结,一身本白中衣更是被拉扯得不成样子,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心里把顾衡不禁骂了个狗血淋头。
寒露和小满对满屋的异状视而不见,神色如常地收拾着被褥和散落一地的衣裳首饰。
但是昨天带的一套头面首饰怎么也找不齐全,若是别的东西便也罢了。成亲之后顾瑛带的头簪钗环手镯臂钏,全部都是顾衡到银楼里亲自挑选的。件件贵重精致不说,其间更是蕴藏无数的情意。
两个丫头把灯笼重新点燃,从门口一点一点的寻过来。所有的犄角旮旯都翻遍了,才在椅垫角落里找到散落的南珠耳坠。一直佯装镇定的顾瑛脸赤如火终于坐不住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掩面逃离了内室。
许是路途劳累了,小囡囡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早起玩耍,被父亲抱在怀里睡得正好。
披着一件墨青掐玄色边道袍的顾衡一副怎么也看不够的模样,嘴里不住地惊喜赞叹,“你看她皮肤怎么这么白,头发怎么这么黑,小嘴儿还会动……”
顾瑛微微咬了唇,好笑之余又觉得这人简直是大惊小怪——女儿的嘴巴若是不会动,那怎么喝水吃奶呢?
顾衡看了一会儿忽生惆怅,“咱家囡囡长得这么漂亮,长大后也不知便宜哪家的小子。瑛姑,要不咱们早早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吧。有咱们在一旁盯着,想必也没谁敢欺负咱们家的姑娘……”
包在鹅黄线毯里的顾小囡好梦正酣,顾衡却是愁绪满腹。
“女婿出身不能太高,高了就容易生外心,到时候三妻四妾的弄回来不是伤咱女儿的心吗?公婆的脾气一定要温和,咱娇养长大的小闺女不能到别人家去当受气的小媳妇……”
很多年后顾家的新女婿上门,顾衡想起自己当初所列的种种条件竟然没有一样对路,郁闷得差点儿当场吐了一口血!
顾瑛见女儿睡的好好的,就懒得理会这个人的自言自语兼发疯。
抬眼见这座知府衙门的后宅不过是两进院子,虽然已经是秋季但花草树木都长得极为茂盛,十几间屋子依次排开,布局尚算合理。但看得出来已经很有很久没有重新粉刷过了,墙面和廊柱的漆面都有些脱落。
顾衡抱着女儿挨了过来,“……早知道你们要过来,我就该把屋子重新整修一下。前任知府向来以清廉自许,弄得整个知府衙门破烂不堪。我总共不过用三五间屋子,所以就懒得费心思在上面。你看着使人拾掇一下,起码要住三年呢!”
地方官吏三年为一任期,每年末考评一次。若是没有大的变故,三年后就可以平凋或者异地升迁。顾衡的头上虽然还有个“暂代”二字,但冲着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和缜密谨慎的处事,把这两个字去掉只是时间问题。
顾瑛脑子立刻转开了,吩咐人给她找一副笔墨过来,算计整修这处后宅到底要用多少银子?
顾衡看她准备大展拳脚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心头欢喜。
“我看你挣再多的银子都舍不得乱花,其实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叫几个工匠进来重新粉刷一遍,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栽种些花草树木,这处宅子就很像样子了。前一向我公务繁忙,也没闲心弄这些东西。你空下来就收拾一下,只当打发时间。”
原来的洛阳知府毛云峰以清廉闻名于世,因品性卓异屡次受皇帝嘉许。听说毛夫人在府衙后宅居住时,还要自己纺纱织布种菜养蚕。所以这后所谓的后花园全部开垦成了菜地,虽然葱葱蒜蒜用不着买了,但实在说不上什么景致。
顾瑛虽然也是农家出身,但实在想不出一个四品恭人每日挑水垦地的模样。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樱桃红撒金夹衣和绣了蝴蝶的凤头鞋,腕上是一对苏式珍珠镶银镯,就不免有些赧然,“哥哥,会不会有人说我打扮得太过豪奢?”
顾衡笑眯眯的把媳妇儿打了几眼道:“我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酸儒,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让跟着自己的女人吃糠咽菜算什么真本事。名声脸面都是自个儿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他叹了口气满脸不屑,“那位毛知府就矫枉太过,只注重表面功夫凡事流于形式,才让河南府各个州县遇着一场大灾,立马就现了原形。皇上再尊崇他又如何,那些灾民又不能把毛知府的清白名声当饭吃……”
顾瑛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听京里听说你和端王爷很杀了一些人,只怕那些人的亲眷不会善罢甘休,哥哥你千万要小心些……”
仆妇们把偏厅的帘子卷了起来,大丫头小满净了手,把早饭一一摆在了桌子上。两碗粳米粥、绵白糖赤豆蒸饼、桔仁馅的千层糕、清鸡汤拌粉丝并两样新鲜菜蔬。
顾衡舍不得放下女儿,小心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不在意地道:“有些事儿躲是躲不掉的,我原先是不想让你过来趟这趟浑水的。但你在京中想必过得也不安稳,干脆咱们一家人就守在一起。那些人想要我的命,恐怕也得先称称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想是他话语里太过狠厉,终于惊动沉睡了许久的顾小囡。小丫头瘪了瘪嘴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对黑葡萄般的杏眼水汪汪地望了过来。
顾衡看得心都要化了,低低凝视过来道:“为了你们母女两个,我也要在这个世道上杀出一条血路。那些人若是敢哧牙亮刀子,我就敢叫他们原封原样的给我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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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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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静好
过了霜降之后天气就越发转凉了, 洛阳知府的后宅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清扫一遍后很快又落得满地都是, 枝头上只挂着零星几点褐黄。
小满把几件的衣服收进屋里, 就看见角落里露出一截还未做好的香囊。石青色绸缎面儿的底子, 绣了一路封爵的花纹,用色雅致大方寓意友好, 正是年青男子惯用的款式。
但香囊多半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那人如今在外院跟着大人学规矩学办差,短短的时日就像换了一个人。为人更沉稳举止更干练, 府里府外的很多人家都在悄悄打听他的婚事。
那人和自己不一样,听说是因为避祸才到顾家来。再过几年就可以回复自由身, 像正常平民一样置办产业娶妻生子, 从此夫唱妇随的过日子。而自己从小被卖为奴, 虽然主人宽厚大度,但谁家愿意娶一个曾经为奴的正妻。
小满叹了一声, 指尖不舍地拂过香囊细致的缎面。忽听到外面有声响, 忙把东西迅速收到枕下。
寒露搓着手跳了进来,见状翻了个白眼儿道:“你收什么收, 我老早就瞧见了。熬夜绣了好几天, 怎么还没送出去?
小满脸上胀得通红。
她知道这位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姐姐见多识广, 实在是没有必要隐瞒。就苦笑一声道:“咱们府里的丫头少, 可是我知道好几个丫头都给钱小虎送过东西。我除了在夫人身边伺候有两份体面, 其实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
寒露见不得她这副自哀自怨的样子, 甩了甩手上的水渍道:“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 一天到晚的琢磨对方的喜好, 时时弄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简直有损咱们顾府双煞的名头……”
小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腹愁绪顿时无影无踪。
把香囊细细的收在柜子的最底下,转身笑道:“是啊,再怎么样不能弱了咱们顾府大丫头的名头,夫人最为看重你,第二就是最为看重我,实在是应该给别人树个榜样。”
寒露的性格向来爽直,但对于小姑娘的心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我弟弟韩冬也在外院伺候,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没有一个丫头看中他。自家弟弟比钱小虎就是矮了一点丑了一点老了一点又敦实了一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差异?
其实放眼望去,周围的这些男人当中只有顾衡生得好些。身高腿长模样温文尔雅,加上这一年升为四品之后威仪并重,在一众四五十岁的官吏当中简直是赏心悦目的存在。
但是这位大人在外面应酬时,却没有什么名妓戏伶敢前来骚扰。一是因为持身甚正,对那些妖娆从来不多看一眼。二是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顾夫人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母老虎。
有一回顾衡走路一瘸一拐地到临县公干,有人惊问“大人因何所伤?”
顾衡满脸一言难尽悔不当初,良久才仰天长叹,言语极为隐晦地低语:“……家里那位性格跋扈,动则使性子发怒,一个字不对就拳脚相向。咱一个大老爷们儿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干脆就躲起来好了。谁知道一不小心没看见身后的阶梯,干脆摔了个葫芦个……”
家有悍妻若此,简直是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有好事者悄悄打听,说那位顾夫人身高七尺力可拔山,家境殷实精明无比,名下的产业铺子养活十个顾家都没问题。又极善于笼络人心,府里府外任何一点鸡毛蒜皮风吹草动的小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兼之个头太高了些样貌生得不错,有外人在面前时的性情勉强也算贤良淑德,唯一的憾处就是把丈夫看得太紧了,绝不允许不三不四的下九流打她男人的主意……
寒露听弟弟韩冬把这些事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遍之后,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顾衡有一段时间腿脚是有些不方便,那是因为他陪顾小囡玩耍时,非要逞强亲自从树上掏一只鸟蛋给他女儿瞧瞧。然后一不小心踩空了从树杈子上掉了下来,倒把一旁的顾瑛吓得魂飞魄散。
贪恋媳妇儿软玉温香的顾衡还想装一装,结果顾小囡看到爹爹像大鹏展翅一样从天上飞下来,咧着一张没有牙的小嘴哈哈大笑,让顾衡顿时满血复活,一把抱起女儿就要满场飞。
这样做的下场就是,当爹的脚踝骨半夜时肿得跟才蒸好的馒头一样松软好看。
要是夫人知道顾衡拿她当避开幺蛾子的伐子,会不会气得施家法,这是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寒露决定等时机对了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好好给夫人说一遍——看看你贤良大度的名声被你丈夫败坏成什么样了……
寒露极喜欢顾瑛顾小囡,甚至对做主收留自己和弟弟的顾衡也存有一份感激之情。
但是顾瑛的丈夫顾小囡的亲爹——顾衡面相温和骨子里却极强势,说话做事还常常隐压寒露一头。她心里对这个岁数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人就有些不服,总想着要看这人狼狈一回才好。
微暖的冬日下,顾瑛穿着一件半旧的薄夹袄正在屋子里看账本儿。小囡囡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正在她的脚边儿自个玩木制的玩偶。
阳光从琉璃窗斜射进来,暖暖地照在母女俩的身上。
屋子里不时想起孩童咯咯的笑声,还有母亲耐心十足的劝哄。寒露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快步走过去把散落的玩具收好,一边禀报道:“大人刚才派人过来,说今天要去查一个案子,晚饭不回来吃了……”
顾衡这个洛阳知府是当得兢兢业业,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把烂得千疮百孔的河南道从吏治到人事全部重新梳理了一遍。有才干的人得到提拔,碌碌无为贪赃枉法的人罢免,死性不改趁机囤货的奸商就地处置,其雷厉风行的手段让官场为之一肃,当然也让他本人得到了数不清的攻讦。
端王作为顾衡最坚强的后盾,此时发挥了最强有力的作用。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性情,护犊子一般在朝堂上和每一位力图攀污的人据理力争,可以说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硬抠,直把所有爱出风头争清名的御史驳斥得是面无人色。
许多人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位二皇子的同时,朝堂上的格局也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变化……
顾瑛手边的一摞账本是荣昌布庄的总帐,京城总店的掌柜董长青专门派人送了过来览阅,并未因她这位大东家远离京城而有所疏忽怠慢。顾瑛有时候甚至觉得,董掌柜的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有礼……
屋子里的铜炉缓缓地散发着热气,顾瑛细细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觉得在河南道再开一家布庄的时机差不多了。特别是那种畅销大江南北的大捻布,平民百姓初冬时节最适宜用来缝制过年的棉衣。
穿了一身大红小袄的小囡囡玩了半天,手中木玩偶的胳膊腿儿怎么都不听她的话,气的小丫头啧啧有声双手乱舞。
顾瑛莞尔一笑,弯下腰把女儿抱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动,嘴里小声的哼着从前听过的乡下调子,小丫头仿佛听得懂一般立刻就安静起来。
年青女郎身材高挑,因在内室头发只随意用一根簪子簪好,穿着浆洗得极软的蓝布衣裙在屋子里缓缓走动。裙边扫在地毡上,发出极细的沙沙声。女子面目清丽沉静嗓音温和绵软,怀里抱着的小婴孩漂亮精致,母女俩都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在一旁伺候的寒露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顾衡上辈子不知修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有这对母女为伴。
小囡囡睡着后有仆妇送来书信。
顾瑛折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纤长细白的手指不自觉的学着丈夫敲击着桌面,“……顾氏本宗的宗子要娶宗妇,这新人竟是周玉蓉,那我和她以后岂不是成了同辈的妯娌?”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顾瑛影影绰绰地察觉,自己生产时遇到的凶险,再后来在皇宫里遇到的莫名诡事,和周玉蓉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原先还想,这周家女心思狭隘诡异极端,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没想到相隔数月,两个人兜兜转转又重新以另种方式牵扯起来!
寒露掩住脸上的异色,神色如常的抬起头来笑道:“其实咱们刚到河南道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了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这两家婚事的日子定得这么急。仔细算算也对,周家那位姑娘的年岁可不小了,再往下拖就真正成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