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蓦地侧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来人。
年青媳妇子一副熟络无比的模样,“前几日你告假出门,说是想亲自采买一些绣线。有人却看见你出现在东门那片,往一位妇人的篮子里塞了一张纸条,那妇人是顾夫人身边伺候的……”
夏言脸上现出惊慌,连手指尖都在冰凉发抖。
年青媳妇子却帮她把散乱的头发抿到耳后,轻声笑道:“这世上一饮一啄天注定,姑娘不愿意做为虎作伥的人,那日后肯定就有好报。”
瓦罐儿里的雀脯末子细粥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夏言慢慢吸了几口气道:“多谢嫂子点拨,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年轻媳妇子笑了一下,抬头见周围没人迅速出了小厨房。
夏言拿帕子把滚烫的热粥盛在一只五彩折枝花卉纹的瓷罐里,这才顺着回廊往正房走,隔得老远就听见秀姨娘操着一把甜脆嗓子正在说话。
“……咱家大爷是个馋嘴猫的性子,最喜欢就是躲在房梁上偷食儿吃。少奶奶你这回要是不好生管管,大爷明年就能窜上天!”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了起来,半晌才听周玉蓉懒洋洋地道:“等会儿到了那边的宅子,你们几个也稍机灵些。咱家大爷看中的人,那必定是天仙下凡一般品格的人物。我就是想把她带回府来,也得先让她明白咱们府里的规矩。”
这会儿让秀姨娘俯首称臣都愿意,立刻机灵地陪着笑脸道:“等会儿过去,我首先就给那位几个大耳瓜子。明知道有大少奶奶在家里镇着,还敢一日复一日的端着不进府来拜见。”
秀姨娘一改往日的敦厚胆小,瘪着嘴巴呸了一口,“我倒是要好生瞧瞧,她到底是哪里生的与众不同,竟把咱家大爷哄得服服帖帖,把她悄悄藏了这么久!”
这几年秀姨娘虽然喜欢暗里使绊子,但在明面上从来没犯过大错。周玉蓉哼了一声,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吃了几年顾家的饭,你说话倒是比往日明白许多了。”
秀姨娘一撸袖子,接过小丫头奉上来的茶仔细呈给周玉蓉,“日后大少奶奶指哪儿我打哪儿,要是我敢说个不字,就当着大家伙的面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这话说的极其讨巧,夏言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虽然看不起这种人,但却极其喜欢被人吹捧的氛围。
果然周玉蓉轻笑了几声,语气欢快地坐直身子,“吩咐下去谁都不准给大爷送信,等把那哄得大爷十天半月不回家的狐媚子利利索索地带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给我办交代?”
这些日子沉闷的紧,难得有一桩事出来逗逗乐子。
周玉蓉像看戏一样正在想怎样在那个狐媚子面前彰显自己正室夫人的地位,就听外间哐啷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在地上了。
不一会儿功夫,夏言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抢了几步跪在地上道:“……刚刚没留神,把给大少奶奶煮的雀脯末子细粥碰翻在地上了,好在罐里还有一半。大少奶奶今天起的早,还是快点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周玉蓉见她挽着袖子露在外面的半条胳膊通红一片,知道伤得不轻。就皱着眉头不悦道:“那雀脯是金丝雀所制,十几只才能得一两肉脯,最是益气养颜。我娘舍不得吃,特地巴巴的送过来给我,结果头一回就让你打翻了,怎么年岁越大办事越不牢靠?”
夏言低眉顺眼地认错,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驳。
站在一旁的冬语难得涌起一丝同情,一边招呼小丫头收拾地上的残局,一边笑道:“大少奶奶千万不要气着,棉花胡同那边还需要您出面镇妖呢。我早上在厨房那边看见新来的厨子制了眉毛酥、豆馅松饼,我让她们送两碟过来给您下粥。”
周玉蓉就是因为喜爱冬语的知眼色,当初才没在气头上把人提脚卖了。
见眼前的丫头脸上笑得几乎淌出蜜来,终于大度地对着夏言淡淡道:“今天用不着你服侍,赶紧下去歇着吧。若是实在痛得很了,就到外面的铺子找个大夫看看。”
夏言手脚笨拙地磕了个头,半捂着受伤的胳膊慢慢挪了出去。
周玉蓉总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凄凉,有心想安慰几句却又说不出口。
她胡乱想着等把事情办完了,回来找两件首饰哄一下就行了。母亲早就说过,当奴才的都是些贱骨头,就是要打要骂最后在赏些值钱的金银,保证一个比一个还忠心。像冬语这个死丫头,不是比从前更加懂事了吗?
用过了熬得恰到好处的雀脯粥,又尝了两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小松饼,周玉蓉的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她在棉花胡同看见顾彾那位所谓千娇百媚的外室时,心情都还不算很糟糕。
外间粗使婆子们砸东西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周玉蓉含笑问道:“咱家大爷像个宝贝一样藏着不准外人见的美人儿,难不成就是你吗?”
穿着一身簇簇新折枝玫瑰袄裙的叶瑶仙被顾家的奴仆紧紧围着,脸上神情羞愤欲死。她做梦都怕遇着大妇打上门来的一天,没想到真遇着这事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令人恐惧。
周玉蓉看着这个长得小巧盈润的年青妇人道:“看你的岁数应该也不小了吧,怎么清清白白的寡妇不当,非要跟我家大爷做没明没份的外室呢?”
顾彾顾大公子的前任外室茗秀脸上一红,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当年周玉蓉也是语带讽刺的问她,为什么好好的大姑娘不当,非要做个没明没份的外室?
叶瑶仙忍着羞意泫然欲泣,“我丈夫去的急,我孤身一人在京城投靠无门。幸得顾……顾公子怜惜将我领到此处安置。这份儿黄土厚恩我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
秀姨娘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妒意,再看面前女人这副可怜做派,完全是比照从前的自己,偏偏顾彾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
她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便要扑上来撕扯,却见冬语暗暗递了个眼色,就不屑冷哼道:“这恩情想必是实在报不了,干脆就以身相许。就不知你爬上我家大爷床的时候,你丈夫的头七可过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诛心,就差当面唾骂叶瑶仙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屋子里想起高高低低的笑声。
周玉蓉皱着眉头瞪了秀姨娘一眼,“胡诌些什么,大爷也是你能编排的?好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接你回家去的。等过几天我挑个好日子摆几桌酒,让你在老爷太太面前过了明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高高在上的正室夫人慢慢地刷着茶盏里的茶沫子,神情恬淡而优雅,“不过在进我顾家门之前,有些规矩还是要教教你的……”
一直在周玉蓉身后站着的冬语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撸起袖子,伸出长着长长尖利指甲的手掌道:“新姨娘对不住了,咱们顾家的规矩大,等你进了门日子一长慢慢地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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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彾的三个女人正式对上……,有好戏看了!感谢在2020-02-14 20:30:36~2020-02-15 21: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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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死局
本就是娇花弱柳一样的人儿, 几个重重的巴掌搧下去, 叶瑶仙一张粉脸很快就肿得不成人样。
周玉蓉带着几个人颇有闲情逸致的看着冬语教新人规矩。屋子外粗使婆子们嘻嘻哈哈地到处奔走, 翻箱倒柜的喧闹声透过槅窗传了进来。
这可是个肥差,一年当中都难得碰上一回,府里多少人打破头都要争着过来。
因为看见什么可心的小玩意儿只管收在怀里, 大少奶奶身份高贵不会管。这里的外室为了当新姨娘,为了日后能顺顺利利的进门,也会哑巴吃黄连不敢吭声。
这处前后两进的宅子并不大,坐在小厅里可以将院子一眼望到底。虽然看着富庶,但是布局陈设算不上精致, 只是个金屋藏娇的小居室罢了。
周玉蓉格外留心看了一眼秀姨娘, 见她脸色果然难看得紧, 想必此时心中也极度恨极。
私以为自己是丈夫放在胸口上的心头肉,却没想到转过头来丈夫已经另驻爱巢,那心头肉也换了人。昔日这屋里有多少恩爱时光,今日秀姨娘就有多恼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幸亏自己早早就看破红尘绝了情爱,要不然此时此刻难受的就是自己。
说起来自己那位好夫君顾彾也是个妙人,一回两回的外室都置在同一个地方不挪窝。根本没怎么费劲就给人找到了,是他自己太蠢还是觉得别人太傻?
屋外忽然有孩童尖利的啼哭声, 呜呜咽咽地连声唤娘。
本是一副闲散神情的周玉蓉蓦地转头,狐疑地看向秀姨娘——怎么还会有孩子, 这回探查的什么消息, 这叶瑶仙已经早早生了孽种都不知道?
隔了一会儿一个蓝衣微胖的妇人被大力推了进来, 怀里颤巍巍的抱了一个两岁生模样的红衣男童。一旁的婆子低声禀报说,这蓝衣妇人是这户人家请的奶娘,这男童是叶瑶仙和……一位顾姓官人两年前生的。
叶瑶仙盯着一张红肿的脸惊恐地望过来。
今天一大早儿子早上要吃街头的炸年糕,所以她就给了一点碎银子让奶娘抱出去作耍。顾家的大少奶奶打上门来时,她还在庆幸孩子和奶娘都没在屋里,没想到眼下撞个正着。
周玉蓉忽然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又把腕上的嵌八宝手镯拿下来左右摇晃。那孩子正是好动好玩的年纪,一下地就笑呵呵的过来伸手要去抓那只流光溢彩的八宝手镯。
周玉蓉颇有兴致地把男童抱在手里,见他皮肤雪白眉目生得极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能看见人影,比起秀姨娘生的那个蠢笨庶子不知要强到哪里去,顿时心中就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因为养生丸的祸害,日后多半也不知还能不能生育,不如就把这个孩子养在膝下充当作亲生孩儿好了……
秀姨娘也是当娘的人,见了这幅情形心头咯噔了一下。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妇人竟然生养了孩子,帮自己打探消息的人实在太过大意了。若是周玉蓉有心想养这个孩子,那自己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立刻踏前一步低声道:“大爷要是知道我们把他的心头肉打成这副模样,只怕不会轻饶我提前通知报信。到时候还望大少奶奶帮我说几句好话,左右我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便是受些委屈也只能认了!”
这话说的又大度又识体,周玉蓉虽然起了一点别样心思,但在男孩和叶瑶仙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一时间竟然委决不下。
那男孩抱着手镯正玩得高兴,还一个劲儿的拿肥肥短短的小手指抠手镯上的碧玺石玩儿。忽然一低头就看见了跪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的女人,顿时骇得惊叫一声,然后便扯心扯肺地开始叫阿娘……
周玉蓉安抚不住就没了耐性,又看着早上才换的真紫绣牡丹通袖袄,上面已经被抹了星星点点的鼻涕泪水,顿时感到有些腻歪,先头的心思就有些淡了。
——这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种,给他穿上龙袍也当不了太子。
把孩子推在一边站起身子淡淡道:“叶氏,这孩子毕竟是顾家的血脉,我作为当家主母不能让这孩子流落在外,所以今天我就把他带回去了。至于你么,就留在这里好生学一下大宅门里的规矩,等老爷太太点头了再接你回府!”
叶瑶仙呆呆望着,好半天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撑起一张几乎已经肿胀变形的脸猛的扑过来,抱住周玉蓉的腿哭道:“大少奶奶求求你,别把孩子抱走,均哥儿是我的命根子,离了他……我一天都不能活。”
周玉蓉伸出一个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上好胭脂抹的红唇微微一撇,嗤笑道:“留在这里做什么,当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我有心帮你解决后顾之忧,你不感谢我不说,还在我面前说些死的活的,打量着我的气度很好是不是?”
拿帕子擦了一下手,又回头牵住男童和煦道:“你叫均哥儿吗,跟着我回家去好不好?我家里有很大的花园子,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人伺候。你喜不喜欢吃雪花酥,看着跟外面的雪花一样甜丝丝的……”
幼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立刻被手脚麻利的仆妇抱了下去。
冬语本就心狠手黑,再加上心里盘算着别的事情,上来一巴掌就把哭泣不已地叶瑶仙打在一边,低低怒斥道:“这是大少奶奶给你的体面,别给脸不要脸。小少爷到了府里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能换个像模像样的身份……”
——这分明是正大光明的抢人子嗣!
叶瑶仙气得直打哆嗦,她早就也听说过顾家的这位大少奶奶进门四五年了都没有生养,见别人的孩子可爱起这个念头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她还是有些不能置信这女人的胆子太大,死死扒在门边凄声质问道:“大爷到衙门里去了,你们就明摆着没人给我做主,想活活逼死我不成?”
叶瑶仙本就生得纤巧,加上这副小白花的模样更加惹人怜惜。奈何在场的都是女人,这份怜惜便大打了折扣。
一旁看热闹的秀姨娘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和冬语对视一眼后,索性趁着扶人的时候又添了一把柴,亲亲热热地低声劝道:“日后进了门咱们就是姐妹,大少奶奶最是怜贫惜弱疼爱孩子,小少爷进府后肯定会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
亲生的……
叶瑶仙自童士贲死后,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返回莱州,这才一咬牙成了顾彾的外室。
她自小就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一味纠缠名份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要死要活的跟着童士贲。只是这里面有个前提,男人要对她一心一意,一家子和和美美,关起门来和别的人家没什么不同……
走在最前头的周玉蓉并没有听清几个女人的话语。
说实话即便听清了也没有在意,这些人就像她脚底的虫子一样,高兴就让她活着,不高兴了就一脚碾死。
叶瑶仙脸上火辣生疼,然而却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从胸口迸发——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竟然毫不忌讳地明生抢别人的孩子,抢的时候还理所当然没有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