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眼震惊地看着云淡风轻地擦拭着唇角血迹的温行阑。
到了此刻,她纵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他做了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抓住他,他却在她目光里倒了下去,她赶紧扶住他,“温行阑,你疯了!”
她千算万算,算过千百种他可能的做法,想过千百个他可能会有的念头,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想借此监.禁她,唯独没想到温行阑会选择自杀在她面前。
温行阑已经站不稳,其实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没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他接着她的力道站着,“是啊,我疯了,早在爱上你的时候我就疯了,我留不住你,留不住时间,可我贪心地想和你白头到老,所以我留住我自己。”
——可愿随我柳下走,满头杨花共白首。
他不愿意没了她之后无望地等下去,就此一瞬白头就很好。
应如笙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行阑,“你真的疯了!”
她不想和疯子讲话,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温行阑却是笑了,“如笙,不用打电话了,我早上吃了不少□□,现在下午已经彻底发作了。”
就连刚才,他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所以你早上的时候根本不是不舒服,而是吃了□□?”应如笙的声音陡然拔高,震惊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连手机都落在了地上。
温行阑没了应如笙的支撑,已经站不起身的他倒在地上,溅起一地雪白的柳絮,那纷飞的柳絮又扬落在他身上。
白色的柳絮覆盖在黑色的西装上,黑与白的极致碰撞。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还贪恋地望着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隐瞒了你这件事,我很抱歉。”
他苦笑一声,“似乎我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和抱歉,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
在她止不住震惊的目光里,他缓缓道,“我吩咐谢疑了,明天他会澄清你和我的婚姻,告诉所有人是我盗了你的账号,用了假的结婚证书,民政局里的记录也会抹去的,你不用担心会留下任何痕迹。”
明明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没有和他结婚,婚姻的记录也会不复存在,但他还是贪心地做了。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的贪心,那么贪心地想要拥有她,哪怕只是一天。
“你疯了,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应如笙到现在都脑子一片麻木,她捡起手机就要继续打电话,却是蓦然被他握住了手腕。
温行阑抚着指尖的温度,满足地笑着,“如笙,你能过来一点吗?我想再摸摸你的脸。”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清,目光也逐渐涣散,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其实他还是害怕的,怕再也看不见她。
终究,还是做不到甘心啊。
应如笙脑子乱成一团地打了电话,然后就听见了温行阑的话,他的声音太漂浮了,她近乎木楞地挪动了身子靠近了他,狠狠抓住他的衣襟,压低声音呵斥道,“温行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吓到我,就能让我爱上你记住你?”
温行阑隐隐约约听清了应如笙的话,他看着近在咫尺地她,费力地抬手,“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只是在想,这样是不是能让你记得更久一点。”
他很清楚她不会被吓到,所以他才敢这样做,如果她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他会心疼的。
“你做梦!”应如笙冷笑,她怎么可能记住他?
这样卑鄙无耻的做法,她怎么可能记住他!
“就当我在做梦吧。”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他的手就可以再次触到她的脸了,他记得她的脸是温热的,“如笙,对不起,下一次,好好保护自己的手,不要再伤了。”
他知道她每每拿起画笔的痛苦,也知道她对国画的执着,她想离开,他贪心地想她留下,可却终究还是心疼她的痛,所以他放手。
可到底他也是自私的,死在她面前,她不动心不动情,也不会感到畏惧,那就让她能够彻彻底底记住他。
可终究,那差了一点的距离,他用尽了余生的力气也没能到达。
**
当晚,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又下雨了,今夜的雨没有像昨晚一样停息。
雨很大。
应如笙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的雨珠渐渐滑落,她的脑海里还是下午温行阑彻底没了气息的那一幕。
温行阑的手滑落在一片柳絮里,漫天的白色里,唯独他一身黑色西装,然后雪白的柳絮翻飞了他满身,像极了一瞬余生。
静了良久,她却依旧还是茫然,“温行阑,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摆我一道呢?”
一片寂静里,052的声音响起:【你在害怕愧疚?】
【害怕?愧疚?】应如笙摇头笑了,她是有些许的愧疚,却并不会害怕惶恐,更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影响,也许就是往后再翻回记忆的时候,也许偶尔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决绝又疯狂,也就仅此而已。毕竟她已经太久没什么巨大的情绪起伏可言了。
温行阑的确是算准了她所有的心思,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250,真的不能复活温行阑吗?】
一向爱怼应如笙的052有片刻的停滞,然后道:【没办法复活的,死亡不可逆。何况你就算是复活了他,你不在了,他不是一样还会寻死吗?除非你愿意留下来嫁给他。可就算是你在不爱他的情况下留下来嫁给他,你又想过没有,他真的是昨天突然决定死的吗?而如果你想复活他之后抹去他所有的记忆,这样的温行阑,又还是温行阑吗?或者说,这又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052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应如笙哑然阖了眼,她又何尝不知道,可终究……
她又站了很久,却没再继续往下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温行阑的助理谢疑来了。
谢疑说,“应小姐,温总很爱你,他从来舍不得伤害你,可伤他最深的却是你,但一切既然是温总的吩咐,我都会办妥,请您不必担心。”
“不必了。”应如笙拒绝了。
一直到一个月以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包括网上。
然后又一个月后,网上爆出了一条劲爆消息,刚刚宣布息影的影帝影后夫妇意外身亡。
无数人震惊,然后是完全的不相信,影帝影后夫妇仿佛昨天还在眼前,怎么就突然意外身亡了?他们还等着影帝影后夫妇回归荧幕前呢!
可事实摆在面前,不能不信。
网上一片凄风苦雨,所有深爱温行阑和应如笙的人即使知道是事实,却还是一直不肯相信他们深爱着的人那么突然地就离开了人世间,那么无声无息地。
盛含泽接到消息的时候失态得打翻了手里的酒杯,脑海骤然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
**
可即使再不可能,葬礼也如期举行了。
葬礼那天雨很大,站在悼念室的温夫人整个人都是茫然而绝望的,明明那天早上行阑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很好,可晚上却是医院冷冰冰的电话,她怎么能信,又怎么敢信?
即使是在温先生的陪同下,温夫人状态的不正常也隐隐可以窥见一斑。
可近乎不正常的又何止温夫人一个,盛夫人失态得推开了盛先生,疯了一样往里面跑。
她甚至是从网上才知道她出事了的消息,而在昨晚,她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一条像是定时发送的消息。
——作为现在的应如笙,我送了你进监狱;作为二十五年前的盛如苑,我还欠你一句妈妈。
盛夫人狼狈地跌倒在雨里,她的阿笙怎么会出事!怎么可能!
从悼念室出来的叶云辞扶起跌倒的盛夫人,“夫人节哀。”
他的声音很沉痛。
盛夫人骤然瞪大了眼睛,推开他就往里面跑,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不正常了。
也就是在盛夫人推开叶云辞的时候,叶云辞的衣袖隐隐被她拽上了一截,手腕间那条隐隐约约的红色发带便露了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拉下了衣袖,那一截红色被彻底遮住。
然而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盛含泽,盛含泽的面色很苍白,是病弱的那种苍白。
盛含泽的目光淡淡地从叶云辞手腕间挪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绕过叶云辞进去了,他不是没认出叶云辞手腕间的发带,可是认出了又如何呢?
她都不在了,他又还争什么呢?
他恨他和阿笙的父母、恨欺骗算计的盛如苑,可还是最恨的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恨自己明明爱她,却连一丝微弱的信任都不愿意给她。
她说得对,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他配不上那样美好的她,从一开始就配不上。
但他以为他至少可以有赎罪的机会,可却没想到她连赎罪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而其实叶云辞又何尝不是?
也好,余生他和叶云辞都活在无尽的愧疚里,连赎罪都不能。
他说过等她,那就一定会等她,等到她回心转意,现在她永远不会回心转意了,那他就一直等下去。
一语成谶。
余生都是等待,绝望到无望的等待。
**
应如笙和温行阑下葬那天,无数粉丝为之送行,却终究换不回来逝去的人。
而就在对面的山头,应如笙静静地站着,正红色的衣裙翻飞,他的身边是一直没有现身的瞿景郾。
应如笙安静地看着远处的葬礼,而瞿景郾安静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很深,像是要把她牢牢印刻进心里。
那次和温行阑的争执之后,他是在她再次现身电影活动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告诉他,嫁给温行阑是她自愿的。
那一瞬间,彩色的世界瞬间化作黑白。
一直到葬礼结束。
应如笙才缓缓转头看向瞿景郾,“我不会死,我只是想全世界走走采景,所以你不要担心。”
那天温行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其实她也很清楚,在他的手彻底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世间就已经没了一个叫温行阑的人了。
有了温行阑的先例在,她是真的害怕瞿景郾在她离开之后想不开。
瞿景郾深深地看着应如笙,“我知道。”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澜城分明不是多雨的城市,今年却频繁地下雨。
他为她撑起了伞,她却退后了一步,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伞撑起,“景郾,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这句话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也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瞿景郾眼底逐渐浮现的灰暗被撑起的伞的阴影遮盖住。
他不希望他的感情成为了她的负累。
她给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最美好而纯粹的,他希望他能还给她的爱也是最美好最纯粹的样子。
“我一直很好很开心。”应如笙笑了笑。
“我也会很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只要她安好,他就会一直安好。
再三确定确定瞿景郾不会因此而轻生后,应如笙朝瞿景郾笑了笑,转身下山离开了。
她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从近到远。
最终化为虚无。
瞿景郾一直看着应如笙的背影,其实他有机会留下她的,就用她害怕他轻生去留下她,可他终究不舍得。
她是他的信仰,他怎么舍得他的信仰伤过难受?
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纵然是不在他身边,又怎样呢?
这一次他没告诉她他不会放手,可他很清楚,他这一生都没办法放手。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愿意带着这份美好一直走下去。
其实从知道温行阑狠心死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输了,再怎么也挽回不了。
他不是不能为了她死,但温行阑已经永远存在,他替代不了那个人,也留不下她的。
可在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时,他心里的信仰终究像是轰然间坍塌了一样,茫然一片。
……
……
……
瞿景郾四十岁那年,到达了世人终身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男人,却是四十都未婚,甚至连绯闻也没有一丝半点。
曾有人猜测过景笙集团这位总裁是不是有可能性.取向不怎么正常,然而第二天,向来低调神秘的景笙集团总裁却亲自出面辟谣了。
所有媒体耀眼的聚闪光灯下,虽然已经四十岁,却是历经岁月越发优雅迷人的景笙总裁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出现在了媒体面前。
面对在场数千位媒体,他平静又深情地说,我并不是大家想的同.性恋,只是我爱的人在远方,我在等她回来。
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可是他等,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等下去。
尽管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尽管不知道她有没有放下,可至少他希望她知道他从没有爱过其他人,至少他不希望她误会了他。这是他最后的奢求。
也就是在景笙总裁辟谣的第二天,原本沉寂了十四年的绯闻再度掀起。
是景笙集团总裁瞿景郾、云璟集团总裁盛含泽、盛世集团总裁叶云辞、泰和集团总裁温行阑和十四年前意外身亡却至今让无数人挂念的国际影后应如笙的绯闻。
当年所有人都在猜测所有人热爱心疼的影后到底会选择嫁给谁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影后和泰和集团总裁温行阑结婚的消息。
然而还没等粉丝们捋过结婚信息,却那么突然地传出了一条噩耗——影后和影帝意外身亡。那一场所谓的意外,带走了演艺圈举足轻重的两位演员,也让整个演艺圈此后将近十年都陷在温行阑应如笙这两个名字里无法自拔,在最辉煌的时候逝去,所有粉丝疯了一样地纪念他们。
他们每年去纪念自己为之痴狂热爱的影帝影后时,总能在墓地前发现一些未曾烧尽的卡片,卡片上深情的字也还可以隐隐约约窥见,每年都是不一样的内容,可字体却是一样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了消息,说是云璟集团总裁盛含泽、盛世集团总裁叶云辞每年都会去祭拜影帝影后,可这卡片到底是谁写的,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卡片上的字和这两位总裁的字体都不怎么相似。
但也有人说,也许是两位总裁中的一位故意用了和他们本来字迹不相似的字体写卡片,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
年复一年这些卡片一直都有,可到底是谁写的,却一直成了迷,时间过去太久了,也就渐渐沉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