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古董会说话——兔耳齐
时间:2020-05-11 10:23:08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头,又飞快的转过身去,不愿暴露自己脸上的伤痕。
  她没有回答靳木桐,只是伸手,试图捡起碎片。
  只是,她只是一个虚影,又如何能捡起实物,尝试无果之后,她的神色更加哀伤了几分,柳眉之下,那清澈的双眸也浮现了几分水雾。
  女孩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捡起随便,只能把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将瓷瓶拥入怀中。
  她就这么安静的抱着破碎的瓷瓶,身上的红色烟纱长裙随着空气流动微微上下浮动着,整个融为一体,组成一幅安静的画面。
  女孩缓缓的闭上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泪水。
  不知为何,看到这滴泪水,靳木桐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为瓶身破碎难过吗?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想办法修复你。”
  女孩这才抬起头,看向了靳木桐,半晌,嘴角柔柔的弯了弯,只是眼中的哀伤不减半分:“谢谢你,只是,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
  “我并非第一次破碎。”女孩轻声说道。
  “我知道,但依旧可以修复,可以让你的容貌恢复原状,不会有任何疤痕。”靳木桐也低声承诺道。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之前那人便修复过,也曾亲口说,想要做出接缝部分的开片效果,还有接缝处的气泡感,只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容貌对我,也并非那么重要。”
  靳木桐看着女孩的样子,觉得心脏的位置酸酸的,“你从哪里听说,是那个店里吗?那个人只是自以为是,他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
  女孩依旧摇头。
  靳木桐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有什么愿望吗?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愿望……”女孩听到这个词,眼中方才带上了几分神采,她看向靳木桐,祈求道:“那你可以将我带去个干净之处,找个树根底下彻底埋葬吗?”
  靳木桐:“……”
  不,她不想。
  女孩也是接触到了靳木桐拒绝的消息,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垂了下来。
  靳木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说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是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想法突然涌入了靳木桐的脑海。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靳木桐试探性的问道。
  也许,她需要慢慢接触她,从她的故事里,才能找到答案。
  “我的名字?”女孩柳眉微蹙,随即轻轻摇头:“我不记得,我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
  靳木桐:“……”
  “她叫翠兰,也是这个瓷瓶的制作者。”古画祁修的声音突然传来,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翠兰?”靳木桐疑惑。
  古画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祭红。”
  “有什么问题吗?”靳木桐直觉觉得在她身上,有一个很沉重的故事。
  “祭红的故事,在景德镇一带流传很广,很多陶瓷人都知道……”画轻轻开口,声音里,也逐渐带上了几分沉痛。
  明朝,宣德年间,景德镇。
  “阿爹,你看我画的这青花缠枝大盘如何?”
  十六岁的少女身穿土花布做的袄子,抬头问她父亲,少女明眸皓齿,波光流动,眼神里一派天真烂漫,又有些雀跃。
  似乎在等着父亲的赞许。
  这是她最近忙活了好几天拉坯、修坯,塑形,做了一只她很喜欢的大盘的瓷坯,又照着父亲平日里教的方法给大盘画了缠枝纹,笔法虽然也还有些稚嫩,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卓良刚下工回家,平时无论多累,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都是满脸笑容的,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丝笑容,眉头紧锁,额间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阿爹,你怎么了?”翠兰见父亲心情不好,放下瓷盘,乖巧坐在父亲身边问道。
  卓老爹看着女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半晌,只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翠兰想起之前在村里听到的传言,小声问道:“阿爹,是厂里让你们烧的红瓷还是烧不出来吗?”
  卓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把房门关上,关上之前还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放心。
  “小兰,在外面你不能妄议御窑厂的事情,会闯下祸事的你知道不!”卓良严肃的说道。
  “阿爹,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俩,又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翠兰摇晃着卓良的手臂,问道。
  卓良想了想,这事情反正也瞒不了小兰多久了,便点了只卷烟,猛吸了一口。
  “小兰,最近几年连年灾祸,圣上下了旨意,让景德镇集全镇之力,烧出正红釉色的瓷器,用来祭神。”
  “正红色……可是景德镇从来都没有烧造过正红色的瓷器呀!”
 
 
第25章 
  母亲去世以后,翠兰跟着父亲长大, 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不少瓷器的知识, 最近几年跟着村里的爷爷学习拉胚, 长辈们都说她有天分, 她自然知道, 烧制从来没出现过的颜色是何等的困难。
  卓良又叹了口气:“是啊,很难,可是必须做到不可。我这次被召去御窑厂, 就是因为之前那一批窑工都被……投入大牢了。”
  “什么!阿爹!哪有这样的事,烧不出来就要被关进大牢!那咱们要怎么办呀!”翠兰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便开始害怕了:“阿爹,我不要你坐牢!你不要去了,我们逃, 我们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卓良摇摇头,苦笑道:“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去呀。再说了, 如果我能烧制出正红釉, 之前的窑工不都也能将功补过被放出来了么。”
  翠兰跌坐在地上, 眼泪扑扑往下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悄悄接近, 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可她也无力阻止, 只能擦干眼泪, 为父亲热饭。
  卓良看着翠兰在灶头忙碌的身影,脸上的愁容越发的深了,他没告诉女儿,一个月以后,如果烧制不出正红釉,之前的那批窑工就会问斩,连他也逃不过。
  他要是走了,他这唯一的女儿可怎么活下去呀。
  翠兰并不是个性格软弱的孩子,她得知父亲的难处以后,便整天待在村里的窑里。
  几年的学习,她的拉坯技术已经很是娴熟,她日以继夜的拉坯、修坯、上釉,再送到村里的窑厂烧制,只可惜,每一次都是失败告终。
  翠兰着急啊,母亲去的早,自小她都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却无论如何也帮不了父亲,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翠兰依旧一无所获。
  “孩子,这样是烧不成的,咱们村的窑是小窑,烧不成大件,也烧不出红色。”村里制了一辈子坯土的老爷爷劝道。
  “那怎么才能烧成鲜红的釉呢?”翠兰希冀的问道。
  老爷爷摇摇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这事比登天还难,别说你了,咱村里,咱景德镇的窑工只怕都没办法烧得出来。”
  翠兰不甘心,既然村里的窑烧不出,那便去大窑厂烧,普通的高岭土不行,她就试更多的坯土,阿爹调制出的红釉无法烧制成功,她便自己找材料尝试。
  就在翠兰一点点的尝试过程中,她已经逐渐掌握了一点规律,烧制中温度高的时候,虽容易炸窑,可炸成碎片的瓷片,却能看到一点红色。
  她想起阿爹以前教过她的,陶瓷是火的艺术,不同的釉料得用不同的温度烧制,红色,也许就得来源于火。
  如果能掌握不炸窑的方法,是不是就有可能烧成鲜红的釉色?
  翠兰又开始尝试将薄胎换成厚胎,提高瓷坯的强度。
  只可惜,依旧不成,她没有灰心,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坯土,一天烧不出来,她就十天!渐渐地,翠兰的皮肤上也有了皴裂。
  就在翠兰终于找到比较适合烧制红釉的坯土那天,噩耗传来,时间已到,阿爹和其他窑工通通被关进大牢。
  翠兰只觉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她近期第一次停下了尝试,打听和爹爹相关的事情。
  让她震惊的是,之前镇上传来消息,之前被关的窑工被日夜鞭打用刑,很多都已经熬不住死了,阿爹的身子向来不好,被关以后是何等惨况,她简直不忍去想。
  一定要救阿爹!
  翠兰通过老乡帮助来到府衙大牢,疏通了关系,得以见父亲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这批犯人定了会在祭窑神次日问斩。我要是你啊,这些银子就拿去给你阿爹置办一副好棺材。”狱卒说道。
  翠兰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问斩?
  事情竟然已经糟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烧制不出大红釉瓷器,圣上竟然要问斩这些窑工!
  翠兰强忍眼泪,也不顾上许多,赶紧进入牢房。
  “阿爹!”翠兰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浑身污血的阿爹,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苟延残喘。
  听见了翠兰的呼叫,一起被关进来的窑工们都呼唤卓良:“卓老爹,你醒醒,你女儿来了,你睁开眼,好歹看看你女儿最后一面。”
  卓良听见了女儿的呼声,强撑着睁开眼睛:“兰……”
  “阿爹,你怎么样了?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将你打成这样!”翠兰看着父亲的模样,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她不停的搓着卓良有些冰凉的手,声音颤巍巍的,带着恐惧,不停的呼喊着爹爹,“阿爹,阿爹!”
  卓良感受到女儿的温度,心中也落下几分,能在临死前再见女儿一面,也放心了。
  他沉默着,只想攒攒力气,能再和女儿说上几句话。
  一旁的工友也忍不住洒泪:“翠兰,我们已经被关进来了,你好歹看过你阿爹了,回去以后好好的,别让你阿爹牵挂。”
  这话说的就像诀别,让翠兰无法接受。
  不!她一定要救阿爹出去!
  “阿爹,伯伯们,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你们烧不成的红釉,我替你们烧!”翠兰抹了把眼泪,起身倔强的说道。
  工友看翠兰的坚决,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除了御窑厂,别的窑厂规模太小,更不可能烧得出大红釉,再说,历来就没有女孩能能进入御窑厂,你的一片孝心若能感动窑神,或许能让我们在最后少受点罪……”
  翠兰红着眼圈,固执的摇头,不,她要救!
  卓良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工友扶着坐了起来。
  “兰……我已经不中用了……你、你快回家,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在最后,他不想让女儿受惊吓,还在安慰她。
  翠兰的眼泪夺眶而出:“阿爹,你放心,红瓷我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要用我们村山腰的一种土烧制,不容易炸窑,只是我做的釉料还不能完全显色。”
  工友也纷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说道:“傻孩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土法釉料能用么?这种红釉必须达到圣上的要求,用各种各样珍贵的方子调制,珊瑚、玛瑙、珍珠……你连见都没见过。孩子,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你今天能来看你阿爹,已经尽了孝心,以后好好活着,就是对你阿爹的报答……”
  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哽咽了。
  “伯伯,你说的那釉料,还有剩下的么?”翠兰突然有了想法。
  窑工答道:“有倒是有,只不过要进入窑厂,哎,如今全景德镇没有人愿意去窑厂,去了也是送死。”
  翠兰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试一次。
  “阿爹等我,你们等我,我一定能烧出大红釉,救你们出去!”
  “诶,你……”
  不等窑工们叫住她,翠兰便四处寻求门路,总算是将自己之前做好的瓷坯和找到瓷土,交给了新一批进窑的窑工,那人是同乡,也想尽快找到烧制的方法保住性命,翠兰给的法子自然愿意尝试。
  离祭祀窑神还有最后三天,翠兰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因为烧制这种红瓷至少就需要三天时间。
  这三天,她一直守在那里,眼睛中带着浓浓的渴望,默默祈祷。
  成功,一定要成功啊!
  开窑那天,翠兰并没有等来好消息。
  “哎,可惜啊,你看看这颜色,其实已经出红了,也没有炸窑,应该说来差不多了,只是可惜根本达不到鲜红的程度。这样的成品,督窑官那肯定过不了。”
  同乡痛心疾首的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翠兰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所有的路子都已经尝试过了,难不成她真的救不回阿爹了么?
  翠兰在大街上失魂落魄的走着,和阿爹相依为命的回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她难道什么都无法为阿爹做,眼睁睁的看着阿爹去送死么?
  恍惚中,仿佛有什么液体从眼睛中流了出来,不似眼泪,粘粘的。
  翠兰在恍惚中,走进了窑神庙。
  人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给窑神的祭品。
  “这灾祸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过去……”
  “是啊,咱们景德镇的窑工难不成都要赔进去不可吗?”
  “有什么办法,圣上一句话,我们就必须赔上自己的性命,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道求问窑神有没有结果了?”
  “其实结果早就出来了,只是……这窑神提示烧制正红釉的法子实在是太过诡异,行会估计会按下不说。”
  “什么法子?”
  翠兰原本跪在窑神庙侧殿,这里供奉的是火神娘娘,却无意中听见了内室有人说话。
  两人的谈话涉及烧制正红釉的方法,自然吸引了翠兰的注意,室内的人压低声音,听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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