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修端起饭，目光落在这冒着热气的饭菜上，却并没有动筷子。
“怎么了？你现在不想吃吗？还是这菜不太合你胃口？”靳木桐见他不吃，问道。
“你……”祁修缓缓的抬头，看向靳木桐的眼眸：“你能不能陪我吃这餐饭？”
他平时一个人，粗茶淡饭的也能过，甚至几天不吃也饿不死，可是已经独自生活太久，突然看见这热腾腾的饭菜，心中就升起了这近乎奢侈的心愿。
靳木桐被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期盼刺到。
这算哪门子请求？
现代人过着快节奏的生活，恨不得宅居在家天天外卖，或者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哪里还在意有没有人陪着吃一餐饭。
可这件事对祁修来说，似乎是珍贵到难以开口的程度。
靳木桐有些心酸，笑道：“当然可以！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也没吃饭呢。我原本也想进来一起吃的，这不我带了两副碗筷呢。”
祁修立刻给她也添了饭，将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她面前。
然后端起了自己的碗，郑重其事的开始吃。
最初他吃的很有仪式感，之后逐渐上头，菜也越来越少。
突然停下，有些抱歉的说道：“真对不起，我是不是……吃太多了？”祁修有些尴尬的放下碗，看向表情错愕的靳木桐。
靳木桐又给他夹了夹菜：“你这么喜欢吃我很开心，我还以为自己厨艺很差呢。而且我发现好像这饭菜带进来以后，新鲜度会打折扣，我刚做好的时候更好吃的。”
祁修目光垂了垂，轻声说道：“这已经相当好了，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吃到最好吃的一餐饭。”
靳木桐：“真的？”
祁修点头：“是真的。”
这时，一直等在一旁的麻雀终于心态崩了，跳着过来“叽叽叽”个不停。
靳木桐惊喜道：“我的天，这里飞来了麻雀哎，之前我都没见过，它好像在跟你说什么。”
祁修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用食指抚了抚它的小脑袋，解释道：“它也想吃……”
“那就给它点呗。”靳木桐说着，将碗里的饭拨了点在地上，果然小麻雀飞奔着过来，很快便啄走了。
“哇，真不错，修复一点点竟然都有麻雀了，我回去以后好好修复画，说不定以后这里会变得很漂亮呢。”靳木桐望向天空，感慨的说道。
这天靳木桐走后，小麻雀还在靳木桐消失的地方蹦来蹦去，似乎很是舍不得靳木桐，低声“叽叽”的叫着。
祁修的目光也和它落在了同一处，半晌后，淡淡的说道：“你还是别太奢望了，她有她该去的地方。”
……
这天靳木桐正在店里埋头清理古画，纪教授和方教授一起走进店里。
翟薇先发现这两人，正要站起来打招呼，却被方教授止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位教授看向面前的这两个投入的年轻人。
之间靳木桐和汪阳一人坐在店铺的一角，都在埋头干活呢。
汪阳手里拿着碎瓷片，正在拼接香炉，动作比之前娴熟流畅了不少，最重要是他的手也稳了很多。
就连店里进来人了也没有分心。
方教授看着徒弟如今的表现，满意的点点头。
又再看向靳木桐，当方教授看清楚靳木桐手中的古画时，暗自咋舌。
他之前就看出靳木桐在古董修复方面很有天赋，手部灵活度极好，控制力也极佳，可是就连他都想不到，短短几个月时间，靳木桐已经涉足陶器、瓷器、古籍和书画修复，虽然都还没有到顶级的水平，可是这样的天赋是业界少有的。
纪松柏也目不转睛的看着靳木桐手上的动作，满意的点点头，她学的快，可基本功也很扎实，完全是按照他笔记上的手法进行操作，没有急于求成，这对于一个古董修复师来说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师父，你们来了呀？”当完成了一小块的拼接，汪阳抬头看见了师父，惊喜说道。
靳木桐听见了声音也抬头，没想到纪教授也到了，她连忙站了起来。
“纪教授，方教授你们来了。”
第53章
“木桐,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幅画对吧。”纪教授凑近了看。
“是的，我正按照你说的方法对这幅画进行初步清理, 就是进度慢了点。”靳木桐点了点头，有些期许的看着纪教授。
这副古画破损的实在太厉害，她想要尽快修复祁修，可又没有那个能力，此时纪教授来了，那就是来了一个极大帮助！
纪松柏仔细看过以后, 颔首：“的确得慢慢来, 你看这边的绢, 已经有些老化发酥，虽然只是局部, 可是也说明这画原先保存环境很不好, 进度不能快，否则可能对画进行进一步损坏。”
“好的。”靳木桐点头应道。
果然得更细致更小心才行。
一想到画里住着祁修，画的状态关系着祁修的生存状态, 她就必须谨慎又谨慎。
“清理环节结束以后, 接下来便是找修补材质了，你这绢我摸上去材质跟普通的有些不同，估计难找。”纪松柏眉头逐渐拧起。
方容琨也凑了过来：“的确不太常见, 不过问题不大, 小靳, 回头我让我汪阳帮你将画拿去检测一下就知道了。如今仪器检测很方便, 材质分析很快就出来了。”
纪松柏看了他一眼：“那最好不过了, 接下来马上就要修补，尽量找到材质相同的修补材料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说完，纪松柏便接过了靳木桐手中的毛笔，亲自为她示范清理画布脏污的各种方法。
方容琨则是走到汪阳身边，拿起他正在修补的古瓷看了看。
“汪阳，你跟我出来一下。”方教授把汪阳叫到了店铺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汪阳乖乖跟了出去。
“汪阳，你最近进步挺大的。”方容琨面色和缓，语气里丝毫不吝啬赞许。
汪阳一愣，他成为方教授的徒弟以来，很少听到过师父这么夸过他。
他算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可是师父从来对他都是相当严厉的，半句夸赞的话都没有，总说他这样不好，那样不对，什么时候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
一时间汪阳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只站在那。
方容琨笑道：“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天赋，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只是玉不琢不成器，当时你身上还有种改不掉的浮躁，让你来“品古斋”实习也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如今没想到你倒真能沉得住气了。马上就要毕业了，你的实习期也到了，怎么样，想不想跟你的师兄一样去省博，或者进文物所？”
汪阳更是愣住，过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便是，同门师兄都被师父推荐去了博物馆或者考古队、文物所工作，只有他，师父竟然推荐他到古董店。
没想到，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事情今天突然就能成真了，他心底却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他犹豫着，没有立刻回答。
“没事，你好好考虑，想好了再答我，毕竟这也关系到你的未来前途。”方教授看出了他的犹豫，和蔼笑道。
“师父，我已经想好了。”重新看向师父时，汪阳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方容琨点了点头，示意他尽管说。
“师父，这段时间在“品古斋”，我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最近也接了一笔订单，是由我来主要负责的，我还不打算走。”
方容琨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徒弟，诧异问道：“你是暂时不想走，还是以后就打算留在这了？”
这个问题，说实话这段时间汪阳一直在考虑，心里有摇摆是自然的，尤其刚才，师父竟对他说让他考虑去省博或者文物所的事情，这也是他曾经的梦想。
可是现在，他心底有个更想做的事情。
汪阳想好以后：“师父，我以前瞧不上在古董店上班，觉得没逼格，同学朋友问起来也丢面子，可是现在，我在这也能接触到很多古董，它们不是被放在博物馆里展览的，有些也不是特别珍贵的国宝，可是这些更贴近生活和普通人的器物，我觉得更有兴趣。”
方容琨也不是那种老古板的师父，对于徒弟的选择非常能理解：“展览修复和商业修复原本就是两个分支，你如今对商业修复感兴趣，也算是自己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好好加油，无论选哪条，这都是条不容易走的路。以后有任何问题，你依旧可以随时跟我联系，说不定我也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嘞。”
汪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师父，我现在水平还不咋地。”
方容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进去忙吧。”
纪松柏教完以后，跟方容琨一同离开，坐在车里，纪松柏笑道：“怎么的老方，你徒弟不跟你走，是不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啊？”
方容琨笑道：“挺好的，汪阳是那种没开窍就是块顽石，一旦开窍只怕是块美玉的人才。以前他不听劝，性子也收不住，如今倒往正轨上去了，不管他选择在哪工作，都会有所建树的。”
纪松柏感慨道：“你倒想得开，我当初就没你那么豁达……”
方容琨看向他：“你刚接了修复倦勤斋的项目，没个徒弟带着，有些吃力吧？要不考虑带上靳木桐，我看她如今修古画也像模像样的了。”
纪松柏想了想，还是说道：“天赋可以，但……唉，再看看吧……”
方容琨深知自己好友的脾气，也知道之前那个事情对他的影像，也不深劝。
……
周末，汪阳回学校的时候，便带着靳木桐回了一趟锦城大学。
靳木桐小心翼翼的将画装好，跟汪阳去了修复工作室。
“我自己拿来就行了，你不用特地跟着跑一趟的。”汪阳说道。
“我跟着来还能看看你们学校工作室的各种修复仪器呢。”靳木桐挑眉说道。
其实，是靳木桐实在不放心把画交给任何人经手。
如果是寻常古董也就罢了，她亲自看到过画的状态对于里面环境变化的影响，就知道必须小心又小心。
万一有一点失误，很有可能直接影响到的就是祁修的安全。
来到工作室，靳木桐有些怔住，这里是个很大的教室，里面分为很多个小组，有修复青铜器铁器金器的，有修复玉器的，有修复陶瓷器漆器的，也有修复古书画的。
每个小组都有不小的地盘和几张操作桌，书画修复的地盘，有几面极大的木墙，这是用来装裱修复好的古画的。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各种各样的仪器。
汪阳一边走一边跟靳木桐介绍：“这是高光谱成像仪，扫描后可以看见油画下的底稿。那边那个方形的是3D打印机，可以快速打印缺失构件，如今已经可以支持陶器瓷器和青铜器了，我们学校的小组正在研发金器打印。这边这个便是三维视频扫描仪，这个仪器可以放大两百倍查看书画的材质，这样有助于判断这幅画用的是什么类型的绢。”
靳木桐看得简直叹为观止，这个工作室实在是太牛逼了，有了这些现代化的仪器，的确可以最大限度的提高效率。
“这个工作室是我师父集资筹建的，所以除了学校学生可以免费使用，也对已经毕业的学生、师父的朋友熟人开放，只需要缴纳一点机器使用费用就行了。”汪阳说道。
靳木桐惊喜追问：“真的吗？那我以后如果需要使用这些仪器，是不是也能交钱就能用？”
汪阳看了她一眼：“师父说了，你可以周末来，免费用。”
靳木桐瞬间感觉到了满满的幸福感，这么多先进的仪器，将来一定会对古董修复有各种帮助。
两人聊着，汪阳打开三维视频扫描仪，靳木桐小心将画从箱子里拿出，放在扫描台上，等了一会，扫描结果便出来了。
“这些是什么？”
靳木桐还是第一次看见被放大了两百倍后的画，她指着一些黑乎乎的物质问道。
“我对画不太了解，我这就把扫描结果发给纪教授，他会帮你看看的。”
“好。”
很快，纪教授的电话打来了。
“木桐，你这画的扫描我看过了，画的生霉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你回去以后再用开水清洗几遍，如果霉菌还是洗不掉的话，就必须要用0.5%的高锰酸钾溶液进行清除，如果依旧除不掉霉渍，再加2%的草酸覆盖在上面试试，不过用化学药剂的时候得注意小心操作，另外时间不可太长，要及时洗去。”
靳木桐听得紧张，心都揪紧了。
“这些化学药剂会不会对画造成损伤？”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想要好好保存画，及时处理霉菌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处理本身也会对画作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比如，画上的色彩、石青石绿等颜色，很容易被洗掉，只能在后面的修补中填色。”
靳木桐听得有点方，心都乱了，纪教授又说道：“另外还有件事，也不是个好消息，你这幅画应该是清朝初年的画作，可是这个画的画心用绢为双绞丝绢，这种绢质地细密光滑，刚刚测出的结果一厘米的经线有70根，纬线54根，清代的普通画绢材质很难达到这样的工艺，应该是特质的绢。目前我这里也找不到合适的修复替代品，所以想要修复这画，你还得寻找合适的材质啊。”
靳木桐听了这话，心里就更慌乱了，但哪怕如此，困难重重，她也不能放置不管。
靳木桐深呼吸一口，似乎也平静下来一些，对电话那头说道：“纪教授，你知不知道在哪可能找到这种绢？”
“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最近我负责的倦勤斋项目也有一副巨型通景画作需要修复，需要寻找非常特殊的命纸，我将带队去安徽寻找，那一带也是传统生产画绢的地方，我去了帮你找找。”
靳木桐没想到纪教授竟然会主动帮忙寻找她的画的修复材料，感动之余突然有个想法：“纪教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跟你们去看看呢？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