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们的死后生活——文绎
时间:2020-05-13 08:41:57

  …
  阎君们仔细研究一个哲学问题,元恪取消了子贵母死的政策,那么他是否应该为胡太后带来的动乱负责?或是负一部分责任?
  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带来了恶劣的后果,这又该如何论处?他是不应该做这件事,还是有什么后果都无所谓呢?探讨了许久,最后决定让元恪承担一分的责任,因为他放任高氏毒杀了于皇后和皇长子——如果皇长子还活着,等到他死的时候不是小孩子了,于氏性情内向沉默寡言,会不会和人私通不得而知,最起码她没有能力弄权。
  如果是一个十几岁的新君,一个寡言少语的太后,还挺好。
  前两年,梁国普通八年,发生了两件不普通的事。
  郦道元与他的弟弟郦道峻、郦道博,长子郦伯友、次子郦仲友同时被叛军围困在山上,断了水,士兵们很快就丧失战斗力,力竭被杀。他当初担任御史中尉时,杀了汝南王元悦心爱的男朋友丘念,丘念替元悦负责甄选州官。元微诬陷元渊,郦道元查明事情真相后,为元渊平反昭雪,二王恨他入骨,有一个需要重臣前往的送死差事时,二王领头,满朝文武都推荐他去。
  郦道元素有酷吏之称,从来不徇私情,代冀州刺史职务三年期间,犯罪分子都逃亡他乡——别的地方管得宽松。后来做了鲁阳郡守,把当地匪患全给平了。换到荆州刺史时,执政太依法,官员士绅都要求把前任喜欢收受贿赂私下放水的前任刺史调回来。
  人间的官员不喜欢酷吏,把严酷和残酷一概而论,但阴间很爱严酷的官吏。义纵、张汤这两名汉武帝时期不畏豪强、手握重权但为了皇帝的天下安定不惧粉身碎骨的酷吏,都在担任高官。
  阴间从不称他们为酷吏,这两个字本来是骂人的,官和吏是不同的阶级,做到廷尉、御史中尉的人还被人称为胥吏,就是一种辱骂。
  郦道元刚到地府,和兄弟儿子一起被送到阎君殿前。
  “阎君召见你。”
  郦道元平生不曾亏心,见到鬼神也不觉得有什么,一路行来看这些鬼和人间没什么不同,反而更顺眼一些。身着华服腰佩长剑的贵族出门时前后没有随从步障,也不怕赤足的平民挨着擦着,倒是个很好的地方。坦然进殿,按照拜见外国君王的礼节下拜:“郦道元拜见府君。”
  “坐。”嬴政对他非常感兴趣,也挺喜欢:“给我讲讲《水经注》的来由。”
  众所周知,《水经》的注释就叫水经注。但郦道元认真,做官之余和被罢免期间跑到全国各地实地考察,把一万五千字的水经给注释成三十多万字,水经记录的河流仅有一百三十七条,他给后面填了个零,记了一千多条河流。
  扈从很有眼力,不仅准备了坐垫小几,还有安神茶。
  郦道元死之前还在大骂叛军,视死如归,现在淡定的给他们讲起自己写注释的缘由:“我家乡的河流不在水经上,各地任职,也有许多河流不在其上。也有书上的有的河,而当地没有,不在实地勘探就不该记录下来,误人子弟。可惜魏国不曾一统天下,南梁有些地区的河流我没见过。”
  “攀山觅河虽然有些辛苦,但绕过山峰豁然开朗,见奔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贔怒,鼓若山腾……”
  嬴政:“浚波颓垒,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郦道元不由得有些喜悦:“阎君厚爱。”
  另一位阎君说:“你该看看我们新修的山,为其做赋。高者千仞、多奇形异势,自非烟褰雨霁,不辨见此远山矣。风泉传响于青林之下,岩猿流声于白云之上。”
  郦道元在‘做一个阎君支持且需要的判官’‘先歇两年游览地府风景’这两个选项之间,做出了选择:“鬼魂能否游览人间景色?下官想将水经注未补全的部分全部亲身看过。”有些不能去的地方只能援引资料,但看着不是很放心。
  嬴政看了看左右的同僚:“我一向认为阎君也该去人间巡游,谁要去巡游?载他同去?”人间的城隍也不能小觑,他们既修炼了法门,那几个屯兵之地又存有大量兵力,城隍的任期又长,令人不放心。他自己本想去,算了算时间和事项,最近抽不出时间去。
  压力大到把自己拔秃的阎君:“我去吧,再不歇歇,他们要传闻有一位阎君出家为僧了。”
  郦道元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一位阎君,变化出十个身影在旁边坐着,假装人多,没想到真的是……十一位阎君。
  他的弟弟和儿子受他言传身教,比他也不差多少,都将成为很称职的判官。
  秃掉的阎君到处捡周围散落的头发往自己脑袋上揉:“我去也就是几日,巡游一圈就回来了,”
  嬴政从自己的零食盒里拿出一枚神鬼丹,示意扈从来拿。
  扈从立刻从背后的小柜子里拿了一只金盘。
  这新换的扈从生前是个信佛的中常侍,除了服侍皇帝之外就是吃斋念佛,不说人是非不为非作歹,符合居士和中常侍双重标准,差一点就能往生极乐世界。差了一点,只能来到地府,因为太善于察言观色,就逐步被推荐给阎君做扈从。
  郦道元不信道教,更觉得吃丹药是一件很蠢的事,直言推拒了:“以金石草木试图延寿,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想当年秦始皇炼丹无数,未得长生。司马丕服丹而早亡。道武帝(拓跋珪)令人试服金丹,死者十之八九。所以……”嗯?为什么笑成这样?
  嬴政气的意欲发作,偏偏这人说的还真没什么错,也没有侮辱——陈述这件事本身就是气他!我把方士都埋了,后世之人还是要提起这件事!可为了这种事生气,不让人说,那过于心胸狭窄。况且制止不了,也不能明令禁止他们谈论秦始皇吃丹药的事,没办法,朕是最富盛名的皇帝,什么事都要拿朕来举例。
  其他阎君都笑到趴在桌子上停不下来,更有甚者在锤桌时掉了几颗瓜子。“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鬼魂可不用服丹药求长生。”
  “这东西吃完能让你飘起来,遨游三界而已。”
  “来吃一把银杏去去心火。”
  郦道元想起来自己没问明白就在这里胡乱评价,十分不好,立刻道歉:“阎君恕罪,我刚死,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活着,竟以为这是延寿之用,实在是迂腐可笑。”
  “呵呵。”嬴政:“给他拿过去。郦道元。”
  “喏。”
  “好好写水经注,记叙人间的山河湖泊,再回来勘探阴间景色。近年来新添了不少水渠,虽是为了灌溉良田,也算是一点景致。”
  “遵命。”
  小帝镇中,萧道成抓着一只用面捏出来的羊,震惊的不得了:“这是什么东西?三牲呢?改成三个馍馍?”
  我的祭品呢?这算是什么玩意?
  拓跋焘:“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信佛的没什么好东西!!”都不让祖宗吃肉了,这是什么样的混蛋呐!
  萧赜幽幽的说:“彼此彼此。”或许我们只有大馍馍吃,但你们北魏的祭品都快要没了。
  面捏的太牢怎么了?好歹我们也有,我们还有笋片炒蘑菇,芋头炖…芋头,荸荠饼、藕饼、桂花糖饼、香油煎饼,油炸面筋,素三鲜。勉强可以吃一吃,你们呢?你们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
  北魏的皇帝们:我们攒了很多肉干啊!
  为了嘲讽这些事,把平时烤肉改成炖肉,在屋外炖,轮流拿扇子冲着南齐皇帝们的房屋扇风。
  萧衍虽然早早受了菩萨戒,以前却还有节制,没有过分扰乱朝政,一直都是阴神们看好的神鬼候选,以他的道德水准、宽大的心胸、虽然有时候原谅了不该原谅的人,但真是严以律己。突然!
  他去自己修在宫外的庙里做了三天的主持和尚,改年号为大通,正式开始吃素。并号召全国效法——最先改的是祭祀宗庙神明,所有荤腥全部被蔬菜代替。
  吃素这么好,祖宗和神明也应该吃素!大臣们以礼抗争,抗争的结果是萧衍允许用面捏出三牲来祭祀。给他们面子,给自己里子。
  地藏菩萨每月一次带队托钵乞食时,敲开一户人家,这家脸上很是为难:“我们炖的咸鱼莼菜羹,您原先能用,现在皇帝说僧侣都得吃素,您还能吃么?咸鱼挺小的一块,加了三升水一筐菜炖的。有点鱼味。”
  地藏菩萨:“分别心是障碍。随便给。”就不该挑食,不该挑剔自己吃什么,只要没变质就可以了。天天纠结于要有多素,够不够素,还有多少时间修行?那《梁皇忏法》已经有点偏颇,和释迦摩尼的本义偏离了不少。
  “听说萧衍与群僧辩论,他赢了,于是禁止吃肉。等他死后我与他再辩一番,看看他不再手握重兵之后,能不能赢。”
  全地府都传遍了,地藏菩萨怒斥梁帝萧衍是靠武力威胁强迫僧侣吃素。
  神明有些愤怒,愤怒与萧衍竟敢替自己做主,神明吃素不吃素,由得他摆布?
  五岳之神和几条重要河流的河神聚会时都感到愤愤不平:“虽说我们不缺山兽鱼虾吃,他也不该如此轻慢!”
  关羽气哼哼:“就是,我又不信佛道。”本来在考虑信道,但是道家不能吃牛狗和大雁,正常老死的、别人家的也不能吃,罢了,与其一边信着一边破戒,不如不信。牛肉怎么炖都好吃。
  “你还好,到如今祭祀不绝,我们就差了。”
  山神和河神聚会诉苦,手下的鬼卒们在外面以物易物,拿自己晒的干鱼交换别人的山货和獐狍鹿、山鸡野鸭等各种东西。他们不能杀生来吃,但可以等着动物死去的第一时间就举行一个小小的祭祀仪式,动物会分成三份,灵魂去投胎,肉身被其他动物所吃,而山神则可以收到一份同等重量同样滋味的祭品,鬼卒们热爱巡山就等着这个。
  萧衍从‘神鬼候选’变成‘估摸是选不上了’。
  萧宝卷大叫:“他这是报复,报复我儿子孝顺老子,就把老子的肉给断了!!”
  不提起这事还好,提起来就让人痛心,他本来有时机、能力和地位力挽狂澜,结果……揍他!
  四年之后,郦道元的《新水经注》在地府一顿爆卖,他本人也已暴富,鬼魂们看了这书上的美景,都觉得地府实在是寡淡没有景色。
  叫郦道元头疼的是地府的水经不知该如何去写,地府实在没有什么景色。有河,平坦缓和,人工的水渠完全算不上风景,水道虽然纵横交错,他也只能写一写‘丰收’。有山,青石山唯一的景色是石头是绿色的,到处都是茅屋。都城后面的高山呢,中峰上挂着太阳,能写两篇,其他几座山峰上,显然是抄袭……借鉴……挪用了人间的山貌。
  天池还不错,刚写到神女沐浴就被其他人提醒阎君和家眷真的会来这里凫水。
  元子攸诱杀了权臣尔朱荣和元天穆,现在正在被尔朱荣的亲戚攻打。
  对方是权臣,他杀人的方式是谎称自己的皇后他的女儿生了孩子,请外祖父来看。尔朱荣大喜过望,没听幕僚的劝阻,只身进宫去看外孙,等遇到危险时想冲向皇帝抓住他,元子攸虽然也不含糊,早就做好了准备,膝横利刃,趁着他冲过来的一瞬间,一刀戳进去。
  现在问题来了,元子攸杀尔朱荣这个要九锡、要称天柱大将军、都传闻说他要废皇帝立外孙子的权臣,是对是不对?引发的相关后果需不需要他负责?尔朱荣全族来为老大报仇,又会带来一拨加班。
  阎君们派人去向智囊索取接下来人间局势的预报。
  都尉很快就回来了,奉上一只锦盒。
  白发阎君打开锦盒,锦盒中只有一个骰子,面露疑惑:“这是?”像骰子又不是。
  众人一看:“这是八面骰子。也是八卦骰子,是匠作监制的。”上面刻了八卦。给阎君们都送过,只有一个人还记得。
  骰子下面有一张对折的花笺,压着浅白色的菊花花纹,煞是好看。
  打开一看,智囊团们一致认为,以当前的局势,推测不如占卜。
  集体辞职不再吃闲饭,宁愿去当判官让自己忙起来,也不想再研究这些事。
  名臣名将们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样做能逆风翻盘绝地求生,可是看起来不傻的皇帝不这么做。
  元子攸那句:‘吾宁为高贵乡公(曹髦)死,不为常道乡公(曹奂)生’也传到地府,真是铮铮铁骨。北魏旧臣为之痛哭不已,要是当年元诩有这样的血性,或许能好一些。
  曹髦听说了这件事:“……”还
  行,你算是成功手刃了权臣,比我成功。
  然后你还是得死啊,权臣之所以称为权臣,权倾朝野,不是杀一个两个就能把权力夺回来的。
  曹奂:“……”
  我怎么了?我就这么丢人吗?
  以卵击石就很血性很明智吗?
  刘协坐镇医馆,听来瞧病的鬼魂说了这事儿,他现在是地位最高的大夫。神医们有更高的追求,都去研究母鸡下蛋的问题了。
  前两年终于有一只母鸡承认自己是母鸡,成功的下了一个蛋。可惜里面只有蛋清没有蛋黄,试着用香油煎出来尝尝,腥味太重,不算是成功。
  ……
  梁帝的宫殿中哭声震天,宫中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
  太子萧统站在旁边看着鬓发花白的老父亲抚尸大哭,忽然觉得心中甚是幸福,就从一个健壮的少年模样嘭的一下变成和床上那尸体一样的胖子。他原本的样子是母亲去世之前,自己父母双全的时候,那时候很幸福。忽然又变成了临死前的模样。
  鬼差们在旁边窃窃私语:“他怎么这样胖?”
  “是啊,吃素应该瘦啊。”
  萧统还是很柔和的回答他们:“吃的多。”委屈和难过就着小甜饼都吃进去了。
  “怎么死后是最幸福的时刻?”
  萧统擦着眼泪低声说:“我原以为父亲对我心存芥蒂。”没想到他依然爱我。当了三十年太子,小时候很受宠,到后来年纪渐长,自从母亲死后因为宦官道士搞鬼,蜡鹅事件之后,一直都惴惴不安。生了重病也不敢禀报陛下,宫人要去汇报,他就啜泣不允。病了一个多月,忽然垂危,萧衍听说这件事之后慌忙赶过来,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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