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神色淡然:“想到以后远离人间烟火,不由得有些难过。”
“那没关系。”李亨有点幽默:“不仅有烟火,还有春耕秋收。你看这片地,阿耶现在也是耕读的隐士啦。颇有上古之风。”别的皇帝或许会有落差,但我觉得挺好,健康,自由,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带他去看看自己的规划:“你看,这些是香料,这里是葱姜蒜,特意弄了许多沙子来种姜,这些是麦,这些是稻,这些都是蔬菜。我规划的很好,再过几个月麦子稻子成熟后,会如一朵金色牡丹。这些葱蒜就是花萼花叶。”
李豫这才恍然,难怪都种的弯弯曲曲,原来有这种打算!
李倓挽着袖子道:“我正研究怎么盖二楼以便观赏呢。”春天,帮着阿耶测绘,夏天,给他加高楼层。他要的不是一个小土台,而是滕王阁、黄鹤楼那样的阁楼。
观赏之后,独孤贵妃低声劝道:“陛下若写信请沈皇后前来,她一定肯来,现在或许是阔别已久,她心里不安。” 她并不嫉妒,因为沈氏太惨了。等沈氏来了,过的比较好之后,她才会吃醋。
李豫看得出,沈珍珠心里很安稳,欢喜而平静柔和,是他喜欢的样子。翻了翻自己的陪葬品,打算给她打点点东西带过去,等到将来能出去了,再去见她,如果路途不远又安全,她也可以来看望自己。
翻陪葬品的时候看到玄宗赠送的玉笛,以及李倓的遗物。这又令他心中感伤,默默的整理了一会,打定主意,过去劝高祖:“高祖陛下,若是祖父在堂前扮丑,做孙子的如何心安理得的在席间享受酒宴?”别让我祖父女装啊。
李隆基感动的不行,这才是人话!不枉我当年这样疼爱你!
李渊知道他说的没错,但是:“我想看。”我可以弹琵琶跳舞,他降几等,女装逗趣有什么不行?“他是梨园的祖师爷,每年祭祀不计其数,理应如此。”
李豫正色道:“高祖若想看,儿孙们不敢阻拦,请高祖关起门来私下欣赏。皇帝是百官之主,黎庶乐人受他恩惠,祭拜虽属于淫祀,但,也是一片忠心。玄宗身边的优伶多贤能,有人谈笑中劝谏,亦有人不肯从贼而死。”只有在皇帝的主持下才能祭祀先帝,私下禁止祭拜。
李隆基掩面低泣。
李渊毕竟不是刘邦,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那么,也罢”
长孙皇后看他有点生气,笑道:“彩衣娱亲并无不可,只是今日是给李豫接风,哪有彩衣娱孙的道理。阿耶这是要李豫为难呀,李隆基讲笑话做鬼脸必然有趣,李豫是笑呢,还是不笑呢?”
女装可免,参军戏(对口相声)不可免。
王菱忽然说:“既然李豫来了,我该走了。”
众人都明白过来,以前没人保护李隆基,李倓每次劝阻时都不坚定,李隆基自己的体力稀松。近些年来偷偷练武,又有这么一个立场明确的孙子来保护他,欺负不了了。她就没有留下来的意义。
李亨:“啊。”
武曌施施然问:“我看皇后们或从政,或在经商,不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王菱沉吟片刻:“没听说地府不允许官员经商。”我全都要!
武曌写了一封信给她,拜托武士彟好好照顾她,教她经商。
无人挽留,只是送了些临别的礼物,王菱顺手又扛走了两匹绢,真有点沉!
随即韦后也离开这里。自从李隆基开始烧砖挖土之后,她再去袭扰就占不到便宜,还几次被捆好了挂在房檐下,多留无意。
她么,自然连礼物都没有,只有众人的漠视和唐明皇的冷嘲热讽。
李隆基得意的叉腰:“在地狱里你会和你女儿重逢的!”
韦香儿:“我等着你!”
等到王菱离开之后,武惠和杨玉环爆发出一阵欢呼:“妙啊!!”
皇帝们看着这两个蠢女人,心说真是够了。你们还以为是王菱欺压你们?是武曌啊,王菱只是为她效劳而已,只要武曌不走,你们还想有好果子吃?我们嘛,我们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武曌:“你们两个,别以为王菱走了就不用干活。”
“姑祖母~!”
“则天皇后,妾…妾身知错了嘤嘤嘤。”
武曌心说: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以为王菱一走,从此高枕无忧?我的威严何在?真是不知敬畏。坏不是什么大问题吗,不是,问题是蠢。憋死我了,我对李忠可不是……算了。不干政光敛财有什么用,也没见你拉拢官员为自己所用,倒是他们用你。
宴会开始了,歌舞宴乐虽然比不得生前的排场,胜在温馨动人,亲如一家。本来就是一家,别的人没有参加。
长孙皇后抚琴,李世民击鼓,李豫吹笛,相互呼应颇为精巧,展开宴会帷幕。
李亨拎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在旁边切烤肉,切着切着忽然乐了。他想起当年,在玄宗眼前战战兢兢求生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宴会,吃了烤肉,他用面饼擦刀擦手,皇帝冷眼看着,露出一脸‘这小子铺张浪费应该废掉’的表情,李亨机智且面无表情的把擦刀擦手的饼塞嘴里吃了。玄宗皇帝感慨:这是我的好儿子,让朕放心。
这故事和话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那时候杨家权倾朝野,杨氏姐妹有百万脂粉钱,杨贵妃吃着荔枝,穿着每天不重样的新衣服,一条裙子价值十万,含着玉凤,吃着珍珠……然后皇帝盯着太子是否吃掉了擦刀饼子。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不,这不是,这只是单纯的双标。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一张面饼擦了擦刀,好整以暇的搁在旁边。
虽说是为李豫接风,坐在主位的依然是李渊和窦惠夫妻。
然后又想起这是自己种的麦子,是从汉武帝那儿借的面肥(天然酵种),太珍贵了,又拿起来彻底切开,打算往里夹肉。
李隆基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衣服假扮参军,杨玉环扮演苍鹘来戏弄他,穿了男装带了幞头,也是个漂亮的胖小子。他自己苦哈哈的写了本子,还和贵妃一边谈情一边对戏。
前半段完全是胡扯,色而不淫,拿乐器比作各种美男美女调侃嬉笑,探讨萧如果变成人,会是男是女。杨玉环说:“必是美女,因为婀娜伶俐,呜咽动人。”
李隆基则说“应该是男人,因为啊……想歪了吧?因为君子如竹。”
令人捧腹大笑,笑的多了,看他都觉得顺眼。
到后来引入正题,杨玉环夸他像是一位兴修水利的大丞相,夸的十分谄媚,令人好笑。三言两语讲了个忠臣蒙难的故事,半引自伍子胥道:“大丞相在城墙上挂了三年!你猜他看见什么了?”
李隆基问:“难道是皇帝赦旨,知道他也是收奸人蒙蔽,并非发自本心?”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去瞟祖宗们,装作有点可怜的样子。
杨玉环哼笑一声:“那你可就猜错了,就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把这些昏君奸臣都冲泡了,成了龙宫中的佳肴。大丞相一睁眼,原来他是个破乞丐,被人一盆洗脚水给泼醒了。正是黄粱一梦。”
李隆基佯怒:“呸,原来是为了骂我!”
祖宗们哈哈大笑。
“李隆基,你不能因为修了一点小小的沟渠,就沾沾自喜,那日我听见你干活时唱歌,今日叫你演参军戏,谁叫你自吹水利修的好?”
杨广道:“你祖宗这话说的没错。”你那也能算是‘开凿’?
李隆基悻悻的说:“那是劳动号子。” 不是唱歌啦,有节奏干活有力气。
这次宴会十分快乐,杨玉环又更衣跳舞,李隆基在旁边击鼓助兴,真是美轮美奂,无与伦比。二人的技艺过了这么多年才施展出来,的确不凡。
李世民惋惜的叹了口气:“你若自知年老气衰,早早的退位做个太上皇,随你怎么宴乐都好。”或者早点死也行啊,按照我这个年纪去世,一切都正好。
李渊脸色微变,他退位之后连打猎都麻烦,只能在后宫中醉生梦死,有什么好的。
李隆基的脸色也变了,当初他有过这个打算,可是杨家和李亨嫌隙颇深,杨玉环杨国忠力劝陛下不可以,贵妃娇滴滴的一哭,计划取消。结果李瑁假传圣旨,说他想退位,现在还见不到李瑁,据说这小子还好好的活在人间,儿孙满堂。
宴会之后,李豫和李倓形影不离,他专心看《阴律》《冥史(地府版)》《帝镇史(汉明德皇后版)》《冥史(帝镇·太宗夫妻版)》等重点书籍。弟弟去干活时他就拎着书和胡床,独孤贵妃捧着小桌和茶具,在旁边带着。到晚上把美人弃之不顾,和弟弟在一起睡了好几天,彻夜聊天。
看完了书也没什么事做,现在是夏天,没法耕种。房子也被弟弟盖好了,陪葬品被独孤贵妃整理好了,每天就选择性的干点什么。
现在监督武氏和杨氏干活的人成了李旦,有一天正在闲聊时,忽然问李豫:“你的儿子李偲,被你爹李亨收为儿子,你们父子成了兄弟,后来再见面怎么称呼?”
李豫正躺再弟弟腿上被他掏耳朵——不脏,为了舒服——坐起来答道;“互称为郎君,或是封号。”譬如所有人都对李隆基叫三郎,他也叫过。
李旦点点头,这个问题他纠结很久了。
第275章
李适继位后,按惯例要给母亲上尊号, 但没处找去, 他也不想因为失踪十多年就算她已经去世, 干脆采纳了众臣的建议,照样举办典礼, 只是皇帝率领群臣舞拜时,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尊沈珍珠为皇太后。史官在角落里记录这件事, 都觉得心酸, 古之皇帝就算是失去双亲,也能去陵墓祭拜, 知道归处。只有可怜的皇太后……
李适自然是继续下诏寻找太后,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在找母亲,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 可惜照照镜子就打破了幻想。
郭子仪被尊为尚父兼中书令,罢其所领副元帅, 同时皇帝又召回一个有点可疑的西川节度使崔宁。郭子仪格外严肃紧张起来, 看看史书, 复习一遍自己总结的, 功勋极高还能寿终正寝的武将怎么做的, 哦,大部分都是安静自守,少部分是为了避免皇帝因为猜忌而杀人, 直接谋反。咿……这不可取。天下人谁不爱大唐,谁不希望大唐满宫廷的贤臣呢。还是那句话,别和人交往,别立派系,家里七个儿子七个儿媳,八个女儿八个女婿,够热闹的,自己家也够大,练武跑马钓鱼读书都够用,完全没必要与外人结交。想练兵时,把小孙子小孙女们都叫过来,排列起来倒是……可爱的叫人心都化了。
除了上朝之外,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净富贵生活。卢杞太丑,见他时屏退左右,以免无知侍女暗暗嘲笑他。
……
大唐理财高手刘宴到阴间之后有些郁闷,他死的不好,死后又发现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先被奇怪的打扮吓了一跳,又被人人腰间佩戴的金鱼袋吓了第二跳。地府治理的很好,薄赋,地府十分富强,富是因为用钱的地方很少,强是因为练兵不需要太多钱。地府的百姓每六十年要服十年劳役,这算下来,和人间每年要服两个月的劳役是差不多的。
他仔细研究了地府的各地政策之后,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做为进身之阶——直接给皇帝提出治国期间存在的问题很容易升迁。想要做生意,又发现大部分能获利甚巨的都被人捷足先登。只好踏踏实实,从头开始——给当铺当账房先生去了,
现在连管仲都常年住在外面,紧跟时尚潮流,做生意不能不警觉伶俐,恪守成规一成不变可不行。书生们开始用奇怪的纸,少妇们使用奇怪的底妆,涂的满脸那叫一个红啊,还要用胭脂在脸上画斜道道。管仲深觉自己要是不出来看着人间的变化,这些‘服妖’的家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裴明礼倒是轻松惬意,他一边做着校尉,一边暗戳戳的给上司们送了秀美可爱的小香囊,上面的花纹里有他的品牌。主打的香囊形如金鱼袋,似像非像,真正的官员看一眼就知道真伪。现在地府满大街人人佩戴金鱼袋,有一半出自他手,另一半是假货、自制和真货。
假货真是抑制不住,他也没有版权,他也没有办法。
鬼门附近已经形成了古籍法帖和美食市场,市令管这这里,划分成东西坊,东坊主要是法帖古籍、瓷器玉器、陪葬铜钱、银器铜器、古董首饰交易,谁不喜欢收藏几件古物呢?王莽一定想不到,他那套稀奇古怪的铜钱现在卖的还挺贵。西坊就一个字,吃,全是吃的,各种美酒香茶,干鲜果品、从孔雀到海鱼、从拐枣到山里的野猕猴桃,应有尽有,长得越奇怪卖得越贵,现在的客人可不怕吃死。蒸乳猪一类的标准物品价格波动较大,只有这里的价格才是标准。
李世民带着儿子来到这里,优哉游哉的坐在这里品茶,等着鬼差带来人间的消息。
他起身叫到:“姐姐,时隔多年,您怎么还只是个鬼差?”怎么说也该升迁了,就算地府生活的频率慢,这也不符合平均水准。
李昭笑道:“我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校尉还算不上官职,她真的很乐观,反正…对她来说,校尉和普通的鬼差的差别仅仅在于俸禄,普通的鬼差的确需要服从指挥,但她能指挥她的校尉,不必询问缘由,有些人生来如此。如果提到钱,那就不是问题,她最不缺也最不看重的就是钱,什么叫仗义疏财?校尉和城隍还欠着她一大笔账呢。
李治起身施礼完毕,接过姑姑递过来的卷宗,这是最新鲜的、第一手的、李适发布的诏书,截止日期是平阳昭公主决定回来休假的前一天。他若有所思:“姑姑是为了给我们传递消息,因此仕途受阻吗?” 如果这样不划算,我们可以化整为零,有很多人能提供只言片语的消息,汇聚在一起就非常多。
李昭笑着摆手:“瞧你们想的,太复杂了。”传递消息这件事如果受限制,刘骜又怎么会穷呢?
她也坐下来喝茶:“鬼差的调动差派可比校尉、判官容易的多。校尉和判官若是常年留在人间的,通常以十年二十年为期限,跟着一位城隍。鬼差嘛,只要校尉手书一章,派去支援别的繁忙劳碌的郡县,可以去任何地方。”不仅自由,还很方便。
李世民叹息道:“原来如此,我实在是没想到。”没有身临其境,就是想不出来。
李昭道:“我也没想到。柴绍在太学授课嘛,他有一个学生,生性喜欢游览天下,可惜生逢乱世,第一次出门爬山就被人杀了。死后苦心钻研,想去游览五岳,才想出这么一条妙计。几百年间反复调职差派,不仅是五岳名山,就连三十六洞天福地都走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