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都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虽然不是碌碌无为,但淡定的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急切,也不躁动。沉默寡言的就好像在帝镇已经住了很久,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似得,似乎一点都不烦恼。
怎么可能不烦恼呢,李诵只是生性谨慎内敛,不愿意显示出一星半点的情绪。人都说君是山,他可比李隆基那座山做得好。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少言寡语和平静,他也不写诗,只是读书练字,并听从安排习武种地,除了书法上的少数几个细节能看出一点煎熬之外,余下一片平和,比对面的萧观音更佛系。
李泌离开帝镇不久,就被人截住了:“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嗯。”
卫青叹了口气:“阎君如今放宽界限,只要先行报备,可以去帝镇外见面。你何必不告而入。”
“我自有分说。”李泌这么做,有特殊的目的。他之前已经为李倓说过,说他生前没当过皇帝,死后也不该受到这个制约,但是失败了。李倓在进入帝镇之前知道会有什么制约。
到了阎君殿前,李泌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当初刚来地府时就被请来做客,阎君们大排宴筵庆贺人间恢复太平时,就请他出席。
李泌就一个问题:“建宁王李倓算是一个标准的皇帝吗?我一时忘了他已是皇帝,还当是故交。”
阎君们打开禁制,窃窃私语:“他想把李倓弄出帝镇。”
“或者是让他自由。”
“只有唐朝才有这种追封兄弟儿子的事,真让人头疼啊。”
“其实我原本没想让李弘李倓进入帝镇。”但前者哭的有点动人,后者自己打包了行李,这种事都不重要啦。
“他们唐朝的皇帝足够自由了,三个皇帝随意出入。还想要什么?”
“唔,其实他说的这也没错,但如此一来,对唐朝未免太好。”
“是啊。”
“儿女双全这个状态,显得我们对汉朝特别不好。”
阎君们研究了半天,通知他:“不行。可以默许你和李倓等人频频见面,但他既然甘愿入内陪伴父兄,就得遵守规则。”
……
唐玄宗自己仔细看看,也觉得把假山修的像坟墓,唐朝只有皇帝是依山修陵,王公大臣依然是平地挖土包包。思考再三,他在山上撒了十斤松子,等到松柏长得郁郁葱葱时,看起来就好一些了——有那么一点点像昭陵。
李妙儿:“有句话说得好,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说什么?”
“说现在的飞钱这个事儿,干好了帝镇见,干不好宝货地狱见。”
武曌正在伏案画图,不论如何新裙子总是要做的,她正研究如何减少工艺、压缩成本、保持好看:“你少交往这种不三不四的朋友,一张口就是流氓气。”
李妙儿无奈:“我只是听说而已,不是朋友。”
李治在旁边喝茶看邸报,抖了抖纸张:“你娘说的是你的语气。知道的说你是安定思公主,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汉高祖变成了女人呢。”刘邦最近都在外面玩,他知道。
李妙儿:“……我的语气有什么问题?”
等到父母回家,李治换了一种语气,把这句传言告诉太宗。
听起来纯洁可爱。
李世民现在对皇帝持有保留观点,把盖棺定论进行到底:“飞钱的计划非常优秀,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是官员执行不力,趁机盘剥。就现在来看还不错。”
长孙无病看出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劲儿,笑道:“不要紧,如果做得好,就像李豫,如果做的不好,就像李隆基。”
皇帝们纷纷叫好称是。
李豫本来在盘腿坐着,被这么一夸赞,扶着垫子改成跪坐致谢。
……
《悯农二首》在地府成为歌谣,学子们不仅要背诗,学韵,学典故,还要仿写。所以他们都很爱悯农这首诗,韵律简单,没有典故,直到仿写时……人家虽然是平铺直叙,却写的巧妙,细致,朴实无华。
太学学子们拎着锄头站在田间地头发呆,农桑是他们的必备课程之一,也想写这样的诗句,就是写不出来。这两首诗写尽了农民的心声,简直是一网打尽,一点遗漏都没有。
李旦说:“朴实无华但不枯燥。写得好!”
韩愈的《谏佛骨表》同样广为流传,争论颇多,在街道上为此爆发械斗。
昭明太子萧统如今在寺庙中当和尚,他通晓经典,博闻广记,有时候回到小帝镇中默默的修造寺庙为父亲祈福。虽然有人说这样做无用,或许对萧衍来说没用,对他来说却是个心灵的寄托。试着写文章批驳这篇文章,却没有往日下笔千言的遐思。
等到终于写完,打算贴到太学外面的墙上,一个供大家阅览,另一个则是为了抵制这篇文章进入学校课程。乐山大佛刚刚修好不久,如果地府相应的把这篇文章列为必学,会让很多人以为阎君有所偏颇。
怀素贴了一篇自己的文章上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偷走了。
蔡邕拿着一本书,一个鲁班锁,一个蒲团坐在自己的文章下面。
王羲之来贴他的帖子:“蔡邕?你何故在此?”坐在人群的缝隙中??这是怎么了?一副被人逐出门外的样子?
“看着我和女儿的帖子,你贴完就走?”蔡文姬也写了自己的见解,蔡邕不让她来看着。
王羲之愕然:“难道不是被太学清理,而是被人偷走?”我刷了一点点的浆糊呀!
太学学子指着旁边一块被铲掉墙皮的墙面:“浆糊刷的多就这样偷。”
王羲之既惊且怒,他零零散散的贴过十几张帖子到这儿来,第二天时从没见有人留帖探讨,难道说?
蔡邕点点头。
王羲之揪住了假装路过的唐太宗,盯着他,想起他用不那么光明的手段弄走了兰亭集序。
李世民有点惊喜,这是什么好日子?
第284章 补全了
李世民美滋滋的看着偶像扑过来,差点没站稳扑倒自己怀里。太快乐了!他喜欢的书法名家、古代诗人, 除了曹操之外都见过了, 只有王羲之对他不假辞色, 大概是因为他派人使诈从他六世孙的弟子手里弄走了兰亭集序,说实话这可有点小心眼。这相差多少年, 谁会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六世孙有感情?至于吗?他自己对阎立本都没有什么感情,也没听说高祖对杜甫有什么感情,见了面也不曾如何。郭子仪都没说过他孙女当了妃子, 生育太子, 位同皇后的事。
王羲之恼怒的抓住他的衣袖:“李世民!”
他的气势不可谓不强, 态度也不可谓不坚决。
刘义庆早已习惯了平凡人的生活,习惯于自己收集素材编撰新的《世说新语》。恰好阎君也喜欢看, 给了他闲差以避免被迫去投胎。正在长长的太学墙边徘徊, 看到有人要打起来, 连忙过去看热闹。
一个英武青年, 穿的是明黄色暗花锦袍,头戴金冠, 雪白丝绦络子的下垂着一枚极昂贵的玉佩, 看玉色白腻如羊脂, 就知价值千金, 足下短靴, 眉眼飞扬略带喜色,乍一看是个风流桀骜少年人。一个是温文尔雅姿态不凡、(当年流行,现在算复古的)羽扇纶巾中年人。
旁边的少女们发出了‘哇~~~的叫声, 意味深长。
“是我,你早已认得我。”众所周知,当一个人的气势强过另一个人时,就不会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和愤怒的气场,偏偏王羲之把表情语气控制的很好。李世民没觉察他在生气,顺手把他一搂,裹挟着往外走:“右军,此处人多口杂,不是说话之处,你随我来。”
王羲之:勒…死…我…了……
立刻去开房。
坐在酒楼邻河的二楼房间中,都随着钱丢到柜台上,酒、干鲜果品、时新点心、笔墨纸砚如流水板搬到屋里来。
王羲之也不愿意当众发难,虽然这件事有九成可能性是他干的,但有十成的把握是这个人一定不会承认!若在一群身份未知的、看热闹的百姓眼前‘你偷我帖子’‘我没偷’‘就是你偷的’‘我说了我没偷’‘除了你还能有谁偷’‘谁不想偷’这也互相叫嚷一顿,未免。。。
刘义庆悄无声息的放下一枚大钱:“方才那两名男子在哪儿,我去他隔壁。别出声。”
他横跨在窗口,努力靠近些,确定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是那边真没说话。
王羲之叹了口气:“你这雅贼。”
唐太宗欣然的微笑,甚至还得意的摸了摸胡子:“不错。”你送给钟繇的字帖确实被我用龙篆石鼓换来了,你送给好友的字帖也被我弄到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只要心愿得偿,这算什么?”也不算强买强卖嘛。
“王右军是我心之所向,将来愿与汝为邻。”
刘义庆的笔差点掉江里,不是他想的歪,是这俩人说话说得有点暧昧。不是说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是难得的恩爱夫妻吗?一定是我想歪了!被那些人带坏了,带的思想龌龊。
王羲之直接问了:“我贴在墙上的帖子,都被你偷走了?以后我再想畅所欲言时,一定找人代笔。”他那条街上有一个人写字丑,只是横平竖直,没有神韵。身为有名的书法家,被人逼得只能请丑字来代笔,这真是悲哀啊。
李世民严肃起来,甚至有点愤怒:“我从不偷窃!不知是谁如此可恨,你有没有报官?”
王羲之性子直:“我今日才知道。你不已窃国自居吗?”
李世民的脸色微变:“我,那是强夺。”什么叫窃国?武媚娘才是窃国。我是强抢。魏征如果在这里一定又要骂我啦。
“……这有何区别?”
李世民理直气壮的:“盗窃不过仗责,强抢可以流放,也可以问斩。”
王羲之:???差点惊出鹅叫:“平心而论,我认为是你摘取了我的帖子。”我知道你有时候悄悄跟踪我……或者是别人?跟踪我的人太多了。
李世民直接说:“报官。听说地府中只要知道自己丢了什么,报官就一定能找到。我还没有试过。”很可惜这么多年来没遇到过小偷。
王羲之试过,入室偷盗的通常会被巡视的鬼差当场按住,偶尔跑掉之后也很容易抓‘王羲之昨天写的赋’的气息搜寻起来可比‘刘老六家里的三贯钱’容易的多,越是独一无二,越容易找到。但那是他家里的东西,像是这种自己贴在外面的东西被人揭走,也不知道算是偷了王羲之的东西,还是偷了太学的东西。
他问:“如果报官之后,从你家里翻出来我被盗的字帖,是不是有点尴尬?”
李世民富裕抚着手道:“我有一箱,不知道你说的哪一张?”
王羲之:“……我给你们唐朝官员写的书信,全都在你哪里?”
李世民沉吟片刻:“也不尽然,不是给唐朝人写的也在我那里。”
不想搭理他了。
王羲之默默的喝酒,默默的盘点自己都丢了什么,贴在墙上的帖子从来不留副本,也不怎么在意……想了很久,看到盘子里有一碟鹅肝,突然想起来,第一篇帖子反驳的是‘喜欢听鹅叫驴叫的人,不喜欢雅乐,说明为人不端正’。第二篇帖子询问的‘如何请庄子喝酒?’,第三篇帖子好像是问去哪儿能买鹅,第四篇帖子探讨人间的事‘为了一篇字帖行不法之事,有损自己的德行,值得吗?’好笑的这篇帖子很快就被偷了。
他还有一贴想不起来了,和儿子不同,王献之经常去贴帖子,由于字体太媚,常常有一群傻了吧唧的学子在下面附帖试图约美女姐姐。
二人就一起去京兆府。抓贼这种事,当场按住的比较多,偷走之后知道自己被偷了什么,也能找回来。如果是那种家财万贯的人,被偷了一锭金子,三五年内没被失主发现,就只有等到那偷盗的鬼魂去投胎时被复查时才能发现,也就追不回来了。
京兆尹是一位都尉,今日翘班去爬山了。
王维左手挽着难产而亡的妻子,右手挽着交情深厚的好友裴迪,以及好朋友的朋友京兆府尹,和父亲弟弟们一起爬山去。他少年丧父,母亲独自抚养七个男孩,而他又是长子。
众所周知,杜甫爱李白,李白爱孟浩然,孟浩然爱王维,王维爱裴迪。幸好他们各自都有一群诗迷。京兆尹虽然是隋朝人,却很喜欢王维。喜欢就去结识,结识不了就去认识他好朋友、亲兄弟,给他们埋单,早晚有一天会得到一首赠给自己的诗。
代理府尹位置的是狄仁杰,狄仁杰最近深感平和,地府没有什么难判的案子,这件事也派人去查即可,一点都用不上他当年的推理能力。“就丢了这几样东西?还能写的更清楚吗?加上具体的年份。”
王羲之早已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内容。被人能把他的信札上叙家常的话记清楚,对着《快雪时晴帖》强行解释出秀美而劲挺,天然率真……等诸多内容。
恰好今日无事,狄仁杰置茶款待二人,先敬了唐太宗一杯,不便称陛下,只婉转的呼为秦王:“王右军今日与秦王联袂而来,我们深感幸甚。”
王羲之笑而不语,他等着东西从唐太宗的书房里翻出来。看他怎么解释。
李世民快乐的点点头,情不自禁的写了首诗。诗很婉转,颇有种美少女遇到偶像的心态。
狄仁杰胖乎乎又乐呵呵的说:“当年则天皇帝…皇后时常拿出宫内珍藏的字帖,让文武群臣观看学习,也曾借阅大臣家中的藏贴,看到装裱不甚佳的,又让工匠以宫锦玉轴重新装裱,妥善保存。”
他这一点很厉害,坦然的当着李唐和武周双方的忠臣,武媚娘那小心眼本该对他咬牙切齿,结果背地里提起他时,还是很怀念。李世民看着他呢,也十分欣赏。
狄仁杰看现在的状态很适合喝酒,就命人拿酒来喝,一边喝一边等,叫住搬酒进来的鬼差:“你把上衣脱了,让二位贵客看看。”
鬼差脸上一阵爆红,迟疑着脱了外衣,露出两肩膀花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