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书生果然意动。
瑞王说的不假,他们都是读书人,这是好是坏,当然能看得出来。若是他们看不出来,反而让瑞王看轻了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是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领头上前一步,犹豫地站到了瑞王面前。
领头人别扭地问:“瑞王殿下可否让我们几人看一眼许先生的文章?”
瑞王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刚要递出一份京报,想起什么,忽然收了收回来,在几位书生的注视之下,把这份京报折了折,又折了折,才重新递了出去。
“看吧。”
几位书生:“……”
别说是一整页,连许如清的文章也只剩下半篇,碍着他这个王爷的威势,到底是白看的东西,几人只好忍了下来,只打算看了文章再做计较。
瑞王不学无术的名声是满京城都出名,再者他拿着文章过来叫卖的行为实在令人困惑,在众书生眼中,虽不知瑞王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定也是过来捉弄他们。
谁知……
几人才看了两行,便不敢再轻视,连忙认真读了起来。
一篇文章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一篇好文章,让人既想要快些读完全文,又舍不得囫囵看过,几位书生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们飞快看完前文,刚想要往后翻,将被对折的后半篇翻出来看,便见眼前一花,手中的京报一下子没了踪影。
众人抬头,便见瑞王拿着京报,得意洋洋地朝着他们摊手:“二十文。”
几人又气又急,满心只想着那半篇没读完的文章,也顾不得说他什么,连忙从钱袋里掏出银钱,各拿了一份,继方才中断的地方接着看了过去。
书院门口有无数书生在看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这般,更是好奇起来,纷纷探头。可那几位同窗如今正沉浸在文章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有等不及的,手中宽绰的书生便主动上前一步,买了一份京报过去。
书院门口便出现这样一番奇景,众多书生手中都拿着京报在读,读得如痴如醉,剩下几个手头不太宽裕或是未确定真相的,便眼巴巴地伸着脑袋等其他书生的反应。
还是最先那几个官宦子弟先读完,当即道:“不愧是许先生,这文章写得着实厉害!”
其他人纷纷点头,当场便讨论起来,那文章水平是他们亲眼所见,也处处都带着许如清的风格,作不得假。等众人议论罢,再看向瑞王,便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谁能想到,瑞王当真是过来卖文章的?
二十文钱,只买一篇文章都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领头人拱手:“瑞王殿下……”
瑞王从椅子上跳下,朝着他摆了摆手:“让开让开,你挡着本王的路了。”
书生:“……”
“只要二十文,过时不候,若是想看许先生文章的,可得要快点动手了。”瑞王隔着远远地冲着几个犹豫不决的人道:“书院里的学生可不少都读过了,你们若是再犹豫,连跟他们一块儿议论都做不到。”
“……”
有其他书生当真被说动,犹豫地上前来。但凡能在书院里读书的,家境也不会太差,除了一些寒门学生,书院的学生便都冲着许先生的文章掏出了钱袋。
自有他带来的小厮处理收钱卖报的事情,瑞王美滋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流,只觉自己当真是个天才。
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也不自找没趣,又忍不住把文章回味了一番,而后这才注意到,这份京报上卖的可不止一篇文章。他们当即便从标题那两个略大一些的“京报”二字开始往下读了起来。
下学之后,楚怀瑾留下为同窗解答困惑,耽搁了一会儿,与同窗一道出来时便见到这番场景。
他侧过头问身边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瑞王殿下在卖什么……”
二人又走了两步,才从其他人的议论之中听到前因后果。
“许先生的文章?”同窗挠了挠头,刚想要说点什么,便见楚怀瑾已经走了过去。
他没有多问,直接掏出银子放到了瑞王面前。
楚怀瑾淡淡道:“我要一份。”
瑞王看了他一眼,又朝桌子抬了抬下巴,便见着楚怀瑾伸手拿了一份,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离开。他摸了摸下巴,思及三人纠葛,一时又懊恼。
这可是叶姑娘的前未婚夫,他应当让他丢丢脸才是。
楚怀瑾拿着京报回到同窗身边。
同窗好奇:“你何时也对许先生的文章感兴趣了?”
“不是许先生。”他垂下眼眸,盯着‘京报’二字瞧,一时有些出神。
有相熟的文人与他提起过。
说是叶明蓁邀请京中文人写文章,似乎是准备做什么事情,有许多人都收到了邀请的帖子,都是京中出名了的先生。
唯独没有他。
……
有瑞王帮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掏了这二十文钱,瑞王行事霸道,若是不肯掏银子,便让打手堵着人的去路。书院被堵了一回,东市街口被堵了一回,连宫门口都被堵了!
瑞王行事虽霸道了一些,可成果却很是不错,带回来一袋袋的铜钱。二十文钱虽说不多,可加在一起也壮观的很,便是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如今京中有一份邸报在卖,叫做京报,上面既有文章,又有话本,还有坊间逸闻,甚至还有铺子的宣传!
第一份京报上只宣传了叶夫人的新铺子,读了京报的人大多都看见了铺子的内容,知道了京城里有一个新铺子开张,记住了名字,连路过时都觉得眼熟,情不自禁地便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等叶夫人回头一查账本,发觉京报发行之后的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当真好了不少。
那份京报自然也呈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特地将瑞王叫去,哭笑不得地骂了一番:“朕当你是要办出什么大事,原来便是在宫门口堵着文武百官卖这些?可是有不少人来找朕告状了。”
瑞王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儿臣只是把人拦住,让他们看一看上面内容,至于他们买不买,可不是儿臣逼迫的。这分明是他们自己掏的银子,难道还是儿臣按着他们的手拿的吗?”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京报丢到旁边,他早已看过一遍,也知道了里面内容是什么。要做成这一份邸报,可得要费不少工夫,更不像是瑞王能想出来的。
也不管是谁的主意,但瑞王如今在为这件事情忙活,倒的确是乖乖的哪也没去,皇帝瞪了他一眼,便也不与他计较先前的事了。
“这是太子的主意?”
瑞王不肯说。
皇帝没好气地道:“难道朕还会对你做什么?”
“是太子让我去做的。”瑞王支支吾吾道:“倒不是太子的主意……”
“那是谁的?”
“是……是叶姑娘的。”
瑞王的声音轻不可闻,但皇帝还是听到了。
“叶家那丫头?”皇帝顿了顿,再看向被他随手放到旁边的京报,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同来。
他自然也能看出这份京报的潜力来。
他原先只听说叶明蓁才学如何出众,却不曾想她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管太子在其中是否有出力,能将第一份京报卖出去,便已经是厉害了。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没用儿子,顿时又不顺眼起来:“连你嫂嫂都比你厉害,你跟着他们二人,若能学到他们半分厉害,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瑞王:“……”
唉,他可太难了。
叶明蓁将京报的周期定在七日,每隔七日,便发行一份新的京报。
在第二份京报出来之前,这七日里,京城里的人便都在议论着上面的文章。白梦先生写的故事才刚开头,还不到最精彩的地方,可许如清的文章却是完整一篇,在书生们中间盛行起来。
书生们读文章,闺阁姑娘们也读。知道叶明蓁办了一份京报,虞曼音便卯足了劲,特地在相熟的贵女们请到家中,与她们讨论了一番许先生的新文章,在贵女们各自回家之后,这份京报便也在闺阁之中传了开来。
等第二份京报发行,也不用再由瑞王亲自一个一个去堵人,便有许多先前买过的人主动打发丫鬟下人过来买,第二份京报上的文章依旧是京城之中出名的某个先生,这就又卖出去不少。叶明蓁与长公主商量之后,分出一部分放在长公主书肆里售卖,如此,只要是上书肆买书的人,也都能瞧见。
当顾思凝再去赴宴时,听闻近日流行的京报,也不禁好奇起来。
“什么京报?是哪位先生的?我怎么没读过?”
她可是未来的豫王妃,宴上不少人都捧着她,便立刻有人让人把京报取来,仔细与她说了一番。
顾思凝对哪位先生的文章并不感兴趣,可这既然是京中流行,那她也不能落后,当即附和着说了几句。
众人就上面的新文章开始谈论时,她便飞快地将三页内容都翻了翻。文章不吸引她,第二页的话本故事倒是让她看得兴致勃勃。
等读完后,顾思凝忍不住问:“这份京报是哪家公子发明的?”
“岂是哪家公子呢!”有消息灵通地贵女说:“虽说起初是瑞王满京城的卖,可我听说,其实这份京报是叶姑娘的主意,那间铺子背后的主人,也是定国公府。”
顾思凝当即变了脸色:“叶明蓁?!”
她顿觉手中薄薄的三页纸变得沉重烫手起来。
“这怎么会是叶明蓁的主意?”她不敢置信地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些时日,叶姑娘已经许久未出门赴宴了,我下帖子去请时,都是说叶姑娘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抽不出身来。我原先还以为叶姑娘是在家中写文章,如今想来,便是为了这份京报吧。”
顾思凝摇头:“既然没有证据,也不能当真。”
“是虞小姐亲口说的。”有人插嘴道:“虞丞相的千金与叶姑娘向来走得近,虞小姐亲口说的这些,应当也错不了。”
这下,顾思凝却是找不到借口反驳了。
众人正在议论着京报,也无人在意她这会儿心中是如何想法,当即又夸了几句。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大多也都是家中读书作诗,若是议了亲的,又开始跟着娘亲学管家之事,却是无人想到过这些。
这份京报如今可是在京城之中都十分盛行,读书人几乎是人手一份,在书生之中也多有夸赞。旁人不看其他,只看上面的文章,二十文钱一份,便已经是比书肆卖的书便宜了许多许多。贵女们附和风雅,又好追流行,如何能错过。
耳边的夸赞声不绝,顾思凝睁眼闭眼,哪怕是刻意不去听,那些夸赞的话还是要钻入她的耳朵里,即便是她不想去在意,可听到的也全都是叶明蓁。
等众人的话稍停一些,她便冷冷地开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做这些,未免太张扬了一些。”
众人一噤。
几位贵女互相看了一眼,便将话咽了回去。顾思凝如今是未来的豫王妃,已是在场之中最风光的人,她们可不敢多反驳。
毕竟顾思凝向来与叶明蓁不和,这般冷嘲热讽的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们很快便提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至于心中是如何想法,也不再显露在面上。
只有顾思凝紧紧攥着衣角,每看那京报一眼,便觉得分外扎眼。
第116章
尽管顾思凝再不情愿,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明蓁的这份京报在京城之中流传了起来。
不说其他, 只为了国公府的面子, 也有不少人愿意掏出这二十文钱,更何况那京报上刊登的又的确是上好的文章,精彩的故事。不说那些先生的文章, 也不说白梦先生的故事,光是后面那些刊登的坊间趣闻, 竟然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叶明蓁原本也未想过, 原来那些坊间逸闻竟也有这般效果, 大约八卦是常人的天性,上至官员贵女, 下至书生百姓,竟然都看的津津有味。
叶明蓁让人刊登那些事情时,尽量用了最公正的角度,将事情完完整整讲述出来。她本意是想要替百姓鸣不平, 可想象中也是道阻且长, 不曾想京报没发行几日, 虞曼音便拿着京报找上门来。
“蓁蓁, 蓁蓁。”虞曼音急冲冲地道:“你这京报上说的王氏女,后来如何了?”
叶明蓁哑然。
她顺着虞曼音的话看了看, 虞曼音说的是第三份京报上刊登的一件事情。家中父母因病故去, 只留下家财与孤女,偏偏叔伯不慈,要强占家财, 并且将孤女卖给地主老爷做妾。京报上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却唯独没有讲后来的事。
叶明蓁道:“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年前的事,这报上说了,你瞧,这都一年过去了,事情总该有个结果了?”虞曼音着急地问:“她当真被卖给别人做妾了?”
叶明蓁轻轻点了点头。
若只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哪里有这么机会能力可以反抗,即便是有哭过闹过,百般不情愿,最终也大多无法顺心遂意,总归是没那个胆气了结自己。若当真没了性命,反而会让恶人得意。
虞曼音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好久说不出话来。
她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那京报上的文字简洁公正,不偏不倚,可只要她稍稍多想一些,便忍不住同情起可怜人。如她这般的人也有许多,闺阁中的姑娘大多都心肠柔软,除了王氏女之外,京报上还记了不少事,非是闺阁姑娘,连寻常书生百姓见了都义愤填膺。
如今的茶楼里,书生们聚在一块儿讨论时,也常常说起京报,说上面的文章,故事,还有那些据说是真切发生过的坊间事。
叶明蓁的京报火了,叶夫人很是骄傲不已,非但如此,她还乐得合不拢嘴。无他,只因自己刚开的铺子,在京报上宣传了许多日之后,赚得盆钵满贯。
叶夫人回头一清点账本,同样的铺子,她原先也开过,同样是地段很好,可这间新铺子的效益却比从前多了好几倍。随着时间过去,账目上的数额是有逐渐减少,可也比她想象之中多出太多。趁着新的京报发行,叶夫人又连忙给了银子,为自己其他铺子预订了好几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