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齐从累牍书案上抬起头,“本王这就过去。”
放下卷宗,连齐来到前厅,掀袍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盏,缓缓啜饮。
苏晴和连婧柔正在吃莲子露和芋圆水果捞。
芋圆水果捞是将煮熟的芋圆放凉,浇上乳酪和切好的蜜桃香瓜,加了些玫瑰蜜,卖相口感俱佳,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吃的。
连婧柔拿着瓷勺挖碗里的芋圆,赞不绝口,“七嫂家膳房做的甜点都比别处的好吃,小妹以后可要常来。”
苏晴粲然一笑,露出的皓齿莹白如玉,“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连婧柔放下玉碗,抚掌一拍,几名太监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前阵子妖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对七嫂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这些金银珠宝都是父皇赏的,以作安抚。”
庆辉帝太过迷信,差点下旨处死她,这件事败坏了他在苏晴心里的所有好感,并且对他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鄙夷。
虽然心里这么想,苏晴作为皇室儿媳,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法师妖言惑众,蒙蔽父皇圣听,幸而父皇英明神武,铲除妖道,我们母子才能得见天日。”
连婧柔挥了挥手,命宫人退下,然后看向连齐:“七哥去大理寺地牢杀了柳氏,父皇知道后,念你护妻心切,不予追究。”
连齐嘴角的笑痕悉数隐匿,“父皇对外宣判,柳氏与法师勾结,捏造妖星的谣言构陷晴晚,其实没那么简单。整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皇后,法师是她的人。”
连婧柔捂住嘴巴,一脸难以置信,“她已经贵为皇后,掌管后宫,还想要什么?”
“皇后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因此排挤迫害别的皇子,这种桥段话本里写的可多了。”苏晴平静道,“你七哥也是嫡子,又得父皇和皇祖母宠爱,自然首当其冲。”
归根究底,还是权势利益最动人心。
历史上那么多人终其一生,不择手段都要得到滔天的权势,可见它的动人之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婧柔淤塞的脑子登时灵光起来,“我就说嘛,柳氏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勾结法师设下这个局,原来是母后在背后指使。她那么恶毒,根本不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苏晴微微笑道:“公主日后在宫里可要小心堤防皇后。”
连婧柔点头道:“我会的。”
她的目光在苏晴的肚子上转了一圈,笑嘻嘻道:“七嫂可是要生了?”
连齐清俊的脸上有着绷不住的浅笑,“快了,还有个把月吧。”
连婧柔兴奋道:“小妹提前恭喜七哥七嫂啦,我回去就准备孩子的满月礼,一定包个大份的。”
“好好好,我等着。”
临近中午,苏晴留连婧柔用午膳,吩咐膳房备下一桌席面。
连婧柔盛情难却,欢欢喜喜应了下来。
蹭完饭,连婧柔在侍卫和婢女的簇拥下回宫了。
作者:苏晴:都四十多章了,我还没生,我怕不是怀了个哪吒。
第43章 生产(上)
初秋的天空碧蓝如洗,薄云似缕缕浮动的轻纱, 微风从窗格淌入, 带来庭院里的月季花香。
苏晴歇晌醒来,看到连齐站在床前, 怀里抱着一只藏青色的团花枕头,正在缓慢而有节律地轻轻晃着。
“你干嘛呢?”苏晴托腮望着他, 杏眼清澈莹润,像被溪水浸过, 带着刚睡醒时的惺忪和茫然, 脸蛋白里透红, 如瀑的乌黑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平添几分慵懒娇态。
连齐侧目, 对上苏晴疑问的目光,不由俊脸微红。他放下怀里的枕头, 清清喉咙, 稳住声音上的平静, “我在练习抱孩子。”
离孩子出生没有多少日子了, 他担心自己抱不好,心血来潮拿只枕头练习。
“原来如此。”苏晴被他逗笑, 两眼眯成月牙弯弯,“枕头不是活物,它既不会动,又不会哭,这样练习起来没有什么效果的。”
“也是。”连齐半垂着眼, 轻笑,“等孩子生下来,我多抱抱,很快就能上手了。”
苏晴斜睨他一眼,语气颇酸:“你对孩子那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了。”
连齐失笑,伸出手指在她秀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容里带了些宠溺意味,“你跟孩子吃什么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我都一样疼爱。”
苏晴的心里似有糖水煮沸了,浓稠的甜蜜漫及面颊,笑容愈发明媚生动,“你的嘴巴好甜好会说话,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连齐被她直白的夸赞取悦,勾起唇角,倾低身子,眼看就要亲到苏晴的唇,门口突然传来珠帘晃动的声响。
芷兰匆匆进来,撞见王爷与王妃亲热,迟滞一瞬,飞快缩起脖子,转过身去,“王爷恕罪,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连齐直起上身,声线清淡:“什么事?”
芷兰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涨起了红晕,羞的没地方躲,“刚才管家说,苏府少爷,就是我家娘娘的亲弟弟,苏晏平,他来府里探望娘娘。”
苏晴从床上坐起来,晃着两只白嫩匀亭的脚丫子,“我不认识他,见了面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她并不想见这位便宜弟弟,编纂一个打发他的合理借口:“不然说我不舒服,让他回去吧。”
连齐弯下腰背,拎起脚踏上的罗袜和绣鞋,给苏晴穿在脚上,“我们住在灵惠寺的时候,苏家的人来了好几趟,都被管家劝回去了。苏晏平毕竟是苏晴晚的娘家人,不能总是推辞不见,下苏府的面子对我们没什么好处。而且,我也有件重要的事情交代他。”
“那好吧。”苏晴穿好鞋下床,走到芷兰的旁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等会你也一起过去,我要是不小心说错话,出现言语上的纰漏,你要及时纠正,免得引人怀疑。”
“晴姐放心吧。”芷兰应道,“若有用得着芷兰之处,我一定帮忙。”
一行人来到前厅,只见厅堂上站着一位唇红齿白、斯文俊秀的书生,玉冠束发,一袭青色锦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略略一看也是位文质彬彬的俊俏美少年。
苏晏平躬身行礼:“学生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免礼。”连齐扶着苏晴在主位上坐下,看向苏晏平,客套道:“自家人说话,不必拘礼,请坐。”
“多谢王爷。”苏晏平在下首的位子上坐下,关切的视线在苏晴红润的面颊和圆滚滚的孕肚上一转,立即收回。
“少爷请用茶。”芷兰奉上茶盏,侍立在一旁。
苏晴寒暄道:“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苏晏平正襟危坐,道:“父亲身康体健,倒是母亲……前阵子,她听说妖星之事累及娘娘,忧思成疾,大病了一场,故而不能前来王府陪产。还望王爷和娘娘恕罪。”
苏晴动容道:“母亲生病卧床,我这个做女儿的未能前去探望,侍疾在侧,实在不孝。”
苏晏平端详两眼,发现长姐的气色不错,想来她在王府里的日子应该过得舒心,欣慰一笑,“娘娘即将临盆,半点马虎不得,母亲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才未告知。”
苏晴接着问道:“母亲现下可好些了?”
苏晏平微笑道:“托王爷与王妃娘娘的福,母亲身子已经大好,睡眠也安稳,大夫说还需静养一些时日,娘娘不必挂念。”
“那便好。”苏晴放心地点了点头。
连齐招手,命近侍呈上一摞卷宗,放在苏晏平旁边的桌子上,“你把这些卷宗带回去,交与岳父大人。这里头是本王搜集的证据,足以证明两年前私吞田赋一案,岳父大人乃是被人诬陷。”
苏晏平翻阅了几页卷宗之后,清隽的脸上浮现惊喜万分的表情,“这些证据确实充分,父亲翻案指日可待,真是太好了!”
他来王府这一趟,不但见到了长姐,还从王爷这里得到可以为父亲翻案的证据,父亲与母亲知道后,一定高兴坏了。
“大理寺那边有本王安排的人,他们会帮助协理此案。”连齐淡淡补充一句,免去了苏晏平的后顾之忧。
苏晏平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向连齐行了个大礼,“王爷大恩,学生没齿难忘,学生替家父谢过王爷。”
“一家人本应守望相助,不必如此客气。”连齐眉目清朗,淡淡道,“你唤本王姐夫即可。”
苏晏平神色愣怔,在他的印象里,王爷一向冷漠桀骜,浑身带着高不可攀的清贵之气,突然间变得这么热络,他真有点不适应。
内心天人交战半晌,苏晏平从嘴巴里蹦出一声:“姐夫。”
苏晴对模样好看温文有礼的少年容易生出好感,笑着吩咐芷兰:“库房里有人参燕窝,灵芝鹿茸之类的补药,你多取些,让弟弟回去的时候带上。”
苏晏平婉拒道:“这可使不得。”
他心想,长姐已经嫁作人妇,嫁的又是金尊玉贵的王爷,她往娘家送太多好东西,王爷若是介意,会不会对长姐不满?
“这些是拿给母亲补身子的。”苏晴笑道,“我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只能送些补品,略尽孝心。”
芷兰帮腔道:“是啊,少爷,娘娘想念夫人,却不能回去看望,你把药材带回去,娘娘也能心宽。”
苏晏平推辞不过,又行一礼,“多谢王妃娘娘赏赐。”
坐了半刻钟的功夫,他便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乘着马车回了苏府。
苏行江翻案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当初诬陷他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正是户部尚书柳括,柳月吟之父。
庆辉帝一怒之下,罢了柳括的官职,将其流放边塞,永不召回,尚书之位由苏行江继任。
此时苏晴肚大如萝,走路看不见自己的鞋尖。
越是临近产期,苏晴越是紧张害怕,心里慌慌的,夜里老是做噩梦,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差,万一出了意外,孩子生不下来怎么办?
连齐抱着她,温声轻语地安慰:“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日午后遛弯,苏晴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下腹流出,她顿住脚步,双手抓住连齐的衣袖,脸色发白,“我的羊水好像破了,要生了。”
连齐的眼神一霎失衡,他撩起苏晴的裙摆看了看,果然是羊水破了。
他将苏晴打横抱起,步履平稳往产房的方向走去,一面扬声吩咐下人:“快去叫产婆和简御医来,王妃要生了。”
整个前院都沸腾了,三名产婆就住在产房隔壁,听到传唤,立刻收拾了生产所用之物过来。
连齐将苏晴安放在床上,握住她的手,平素冷静自持的脸上浮现慌张之色,“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苏晴摇头,“还不是很疼。”
这三名产婆接生过无数孩子,经验丰富,不慌不忙地吩咐丫鬟去烧热水。
其中一名产婆大着胆子上前,提醒道:“王爷,产房污秽,男子留在这里不吉利,您还是……”
连齐不信那一套,抓着苏晴的手不肯松开,“本王留在这里,陪着王妃。”
苏晴推了推他:“你在这里影响我发挥,去外面等吧。”
她都这么说了,连齐就是不想走也不行,免得留在这里添乱。
他吻了一下苏晴的手背,沉声吩咐:“你们好生照顾王妃,确保她平安无事,本王重重有赏。”
产婆齐齐应下:“是,奴婢一定尽力。”
连齐来到产房外面,背着手来回走动。
一个时辰之后,苏晴疼的受不住,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褥,声嘶力竭地喊叫。
小腹传来一波波尖锐的绞痛,她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鬓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胡乱贴在脑门上。
芷兰拿着巾帕替她擦汗,“娘娘您再使点劲,一会就好了。”
苏晴皱着眉头,呼吸犹如蝴蝶扇动翅膀一般轻弱,“我不行了,没力气了。”
芷兰呜咽流涕,摇晃苏晴的肩膀,“娘娘,您不能睡啊。”
一盆盆血水从产房里端出来,连齐瞳孔紧缩,心神震颤,正欲推门而入。
“王爷,”芷兰抹着眼泪走出来,眼眶通红,“您快进去看看娘娘,娘娘她……”
“她怎么样了?”连齐拧眉。
芷兰哭泣不止,翕动唇瓣,就是讲不出完整的话,“娘娘她……她……”
连齐疾步奔进屋子 ,看到苏晴闭眼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他的胸腔里像是插进了一把匕首,用力的搅动,那种近乎惶恐的担忧和剧烈的疼痛搅合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五脏六腑。
“王妃怎么样了?”他大声问。
产婆满脸焦急:“王妃娘娘难产,昏了过去,奴婢给她喂了参汤,还不见娘娘醒转。”
连齐神色惊愕,向外道:“快传简御医!”
简御医提着药箱进来,坐下为苏晴把了脉,接着从医药箱里取出银针,扎在苏晴的手腕上。
连齐双目赤红,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简御医叹了口气:“王妃娘娘气息微弱,脉象虚浮,微臣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连齐心口发紧,周身血气冰凉,宽袖之下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低吼道:“本王命令你,无论如何,也要救回王妃!”
“微臣自当尽力。”
连齐低下头,嘴唇挨着苏晴的耳畔,嗓音低哑,一字一顿道:“晴晴,你醒醒,你要熬过去,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苏晴昏昏沉沉,感觉灵魂从她的身体中剥离,轻飘飘的停在半空。
苏晴看到连齐的脸,以及他脸上沉痛的神色 ,忽而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这个样子,是要死了吗?
连齐的肩背不住耸动,声音压抑痛苦近乎哽咽,就连呼吸也变得凌冽艰涩,把他的喉咙剐的生疼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