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充斥着纸张烧焦的糊味儿。
看门小厮脸色逐渐发青,烧到第四张银票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惨叫一声,“秦大姑娘!别烧了!这、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秦嫣随手点燃了第五张银票,“我当然知道银票是什么。今晚我过来就是来烧我爹的银票的。”
看门小厮总算明白过来了,惨叫声更大了,“秦大姑娘!你把相爷藏的银票都烧了,小的、小的怎么跟相爷交代啊!!!”
“很好的问题。”
秦嫣拍拍手里的灰烬,转过身来,对倒霉的合伙人说,“听好,现在我要给你一个选择题做了。”
看门小厮看她的眼神充满惊恐,“什、什么叫选择题?”
秦嫣才不跟他解释,竖起一个细白的手指头。
“第一个选择,你还是留在七里桥,等我爹下次过来的时候,对他老人家痛哭流涕,告诉他所有的七八千两银子都没啦!”
没等她说完,看门小厮疯狂摇头。
“看来你不喜欢第一个提议。那就只剩第二个选择了。”秦嫣不紧不慢地竖起第二根手指。
“现在就跟我们走,我想办法把你的卖身契弄回来还你,你可以恢复自由身。条件是你立刻离开京城,从此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回京城——”
这次没等她说完,看门小厮就疯狂点头。“第二个!第二个!!”
“很好。”谈判圆满达成,秦嫣满意了,亲自给小厮松了绑。
狭窄的街巷里响起一声清脆的马鞭声,车夫用毡帽严实地挡住头脸,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驾着马车离去。
陆泓坐在马车车厢里打瞌睡,秦嫣清点银票。
刚才当着守门小厮的面烧了五张银票,剩下的一大摞攥在手里全部带走,连一张都没给她老爹留下。
五月底六月初的某天,京城东七里桥某处的寻常民宅,被邻居街坊报了官。
报官原因,这间民宅门户大开,桌椅凌乱,看起来像是家里进了贼。
京兆尹派了人手探查一番,据邻居说,这家平日里都有个小厮看门,最近几日,那小厮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官府怀疑是看门小厮监守自盗,想要进一步寻找屋主问话,查来查去,发现居然查不出屋主来历。
询问邻居,邻居们也说不清这家主人是谁。
屋主都寻不到,没有苦主,官差们也失去了继续探查下去的兴趣,这桩案子按照寻常的‘失窃案’写入卷宗,很快消失在京兆尹府成百上千的卷宗汪洋里。
直到数天之后,秦相又得了一笔私财,兴致勃勃去了七里桥——
他才蓦然发现,自己的藏银小金库被人连锅端了。
书架里夹的七八千两银票,被人搜了个精光,书架里只剩下书。
秦相捶胸顿足,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饭,整日里长吁短叹。
短短时间之内,连续发生了两次小金库的大意外,积累下的赃银十去八\九,这么多年算是白忙活了,秦相悔恨地捋掉了一把胡子,默默请人算了几次,究竟是流年不利,还是自己命里不利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他没时间追查小金库失窃的事。
因为有一桩更严重的事,摆在秦相面前。
身份尊贵的二殿下萧旷,某天晚上哽咽着找了他父皇告状,一口咬定:
——秦相家的小千金,连同熙和殿的老四萧旭,这对表兄妹联手在城外套了他麻袋。
“看儿臣的脸,看儿臣身上的淤伤,都是他们打的!”
紫烟飘渺的内皇城南书房里,萧旷当场褪下了外衣,含泪拉着皇帝的龙手,示意皇帝按压他身上的淤青。
二殿下的对面,站着被召进宫来对质的秦相和秦嫣。
因为是询问私事,皇帝没有在前三殿召见,而是选了比较不正式的南书房。
秦相的脸上始终挂着和蔼从容的笑容,听完了二殿下的哭诉,眼睛眯缝起来,转头询问身边的秦嫣。
“嫣儿,二殿下说的那些事,什么林中埋伏,什么套麻袋,揍人,是你做的吗?”
秦嫣镇定地道,“他胡说八道。”
二殿下萧旷——出身皇家的天之骄子,从小金枝玉叶地长大,被母妃谨慎地护卫在羽翼下,这辈子第一次直面人生的黑暗时刻。
他,十二岁的尊贵皇子,被一个六岁的女娃娃欺负了!
萧旷委屈地眼珠子都红了,若不是他父皇在场,只怕当场就要捋袖子过去拼命。
皇帝还是比较理智的,问了自己儿子一句,
“你说是老四和秦家丫头联手套你麻袋,你可有证据?”
萧旷又惊又怒,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父皇!这些难道、难道都不是证据?”
秦嫣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你的脸只能证明你被人揍了,又不能证明是我揍的。”
声音虽然小,但在针落可闻的南书房里,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几人的耳朵里。
秦相赞许地摸了摸秦嫣的头,表示她说的没毛病。
萧旷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皇帝也是赞成的,当即叹了口气,“旷儿,你被套了麻袋,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孔;袭击你的匪徒没有出声,又没有落下任何物品;只凭你这个人证的一面之辞,没有物证,是难以定罪的呀。”
萧旷指着秦嫣怒道,“他们心思狡猾,揍儿臣的时候故意只动手,不说话!但儿臣知道里面肯定有秦嫣,因为、因为我闻到她身上的药味儿了!”
秦相脸色微变,余光扫了眼身边站着的秦嫣。
皇帝也很疑惑,“药味儿?”他伸手召秦嫣走近几步,“小丫头过来,让朕闻闻。”
秦嫣老老实实走到皇帝面前两步处站定了。
皇帝凑过去嗅了一下,沉吟道,“确实有股药味儿……对了,听说嫣丫头身子不好,每天都要服药——”
“皇姑父说的药味儿,是这个味道吗?”秦嫣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粉色绣蝴蝶荷包,托在手掌上递了过去。
内侍急忙将荷包接过去,把里面的几位药材倒出来,仔细查验了一番,没有问题,才托在雪白的帕子上呈给了皇帝。
“秦大姑娘的荷包里放的是麝香,冰片,连翘,桂皮。都是些寻常的药材。”内侍低声回禀道。
皇帝点点头,拿着帕子端详了片刻,凑到鼻下闻了闻。
“她身上就是这股药味儿。”他肯定地道,抬眼看了看秦嫣。
“嫣丫头,你的香囊是谁给配的?院子里的贴身丫鬟?”
秦嫣规规矩矩地拿回了香囊,重新系在腰间。
“香囊是奶娘绣的,里面的药是托人从外头同仁堂药堂买的。天气热了,读书容易睡着,药堂里特意配了提神醒脑的几个方子卖,给学生们念书困了用。”
“哦,原来是外头药堂的方子。”秦相适时地接了口,“那岂不是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买个相同味道的香囊挂在身上。”
皇帝按了按鼻梁,吩咐内侍,“派人去同仁堂查。”又问自己儿子,“旷儿,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没有?”
萧旷张口结舌,半晌答不出来。
他捂着自己淤青的脸,咬牙瞪视个头才到他胸口的秦嫣,“我的脸是不是你打的,你自己知道!”
“哎,二殿下此言差矣。”秦相不紧不慢加了一句,“小女从小身娇体弱,就算面对面的打人,只怕也打不出二殿下脸上的那些瘀伤。二殿下不信的话——叫小女站过去,当场试试,再打一次?”
秦嫣听爹的,立刻开始挽袖子,“我可以。”
“她敢!”萧旷怒吼一声。
“行了。”皇帝最后开了口,把此事告一段落。
“旷儿,你已经不小了,需得时刻谨记皇家气度,别为了当初端午节一个粽子和六岁的小姑娘过不去。把外衣穿起来罢,成何体统。”
萧旷忍气吞声去穿外衣,穿戴到一半,没忍住,抹了把发红的眼角。
他咬着牙跟父皇行了告退礼,转身退出南书房。
两边擦身而过的瞬间,萧旷的脚步顿了顿,恶狠狠地瞪视了秦嫣一眼,眼神几乎要把她吃了。从他的牙缝里挤出一句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我跟你没完。”
秦嫣才懒得搭理手下败将充门面的狠话呢。
她装作没听见,同父亲一起跟皇帝行礼告退,蹦蹦跳跳地出了南书房。
小样儿,打输了就学她找爹告状?
爹跟爹可不一样,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这下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嫣同学走的是邪恶穿书路线,大家不要学她 2333
第27章 反派崩人设的第二十三天
未来的京城纨绔四人组的第一次策划出征,顺利完成。
带领小伙伴们连续做下‘围堵二殿下’和‘收缴老爹私库’两桩大案的秦嫣, 在自家小院里蛰伏了一段时间。
那天在南书房里, 虽然秦相跟她统一战线, 把苦主二殿下怼得一败涂地;但是出了皇城之后,父女俩坐车回程之时,秦相意味深长地道:
“枫山树林, 套人麻袋。确实刺激有趣。你们几个胆子很大啊。”
秦嫣:“……”
“一次攻人不备,侥幸成功。”秦相手拂美髯, 若无其事道, “但是下次就难说了。你说是不是, 嫣儿?”
秦嫣低头,只回了一个字, “……哦。”
还好秦相始终觉得自家乖女儿年岁小,从头到尾没把她跟七里桥被掏空的私人小金库联系在一起。
否则, 秦嫣琢磨着,她老爹就不会这么简单地三言两语敲打她完事了。
只怕自己的小屁股会狠吃一顿竹笋炒肉。
受了老爹一番言语敲打之后, 秦嫣老实了半个月。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回自己院子,两点一线, 清心静养, 日子无聊地快发疯。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们。
夏天天色黑得晚,这天从城外秦氏宗学念书回来,吃过了晚饭,夕阳还在天边头挂着。秦嫣叠声叫着‘吃撑了’,不肯在老娘的院子里停留, 要去后花园走一走,消消食。
秦夫人留了奶娘下来询问近日的起居细节,叫魏紫和姚黄两个陪大姑娘去后花园闲逛。
秦嫣顿时感觉眼前一亮。
探望小伙伴的机会来了。
“拿梯子来,我要最高最长的那种!”秦嫣迈着小短腿才踏进后花园,就连声地吩咐道。
姚黄苦着脸色去找梯子了。
魏紫死活紧跟着她身侧。
姚黄拿过来的梯子,正是不久前大公子吩咐放在围墙边上备用的修缮院墙专用的两截梯。
秦嫣笔直走到了后花园尽头的西南角门旁边,把裙摆撩起,蹭蹭蹭爬上了自家围墙高处,再把两截梯上方的那截短木梯拉出来。
两尺长的短木梯,正好可以越过秦府和成国公府两道围墙间的空隙。
秦嫣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没问题,一点不客气地把木梯搭到对面的墙头上去了。
伸手压了压,感觉可以承重,她顺着梯子就往对面墙头爬。
围墙下守着的魏紫发出一声尖叫。
“别叫了,叫的人心慌。”秦嫣抓着梯子,在半空中不回头地道,“你再吵,我手一抖,就真掉下去了。”
魏紫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在秦府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秦嫣颤悠悠地爬过两道围墙之间的空隙,跨坐在对面的墙头之上。
她觉得这样太难看,调整了几个姿势,最后盘膝坐在了对面成国公府院墙的青瓦上,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撑着下巴,终于对自己的英姿满意了,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在陆大反派的面前,她要时刻保持‘京城最酷千金’的姿态,好叫他知道,跟着秦家的阿嫣姐姐混不吃亏,做秦家的小弟是他最好的选择。
隔了大半个月,陆泓住的院子,跟她上次在墙头看到的景象,大不一样了。
整片院子的南面和西面依旧被大片竹林包围着,但似乎有人精心修剪过枝桠,竹林比之前稀疏了许多,竹林的高度也低矮了不少。
此刻,西面即将落山的夕阳的金色余晖,便透过竹林空隙,照进了院子里。
原本空旷而阴暗的庭院,一下子亮堂了许多,那种阴森透骨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庭院中心,上次摆放着一大块假山石的地方同样大变样了。
高而瘦的假山石已经被移除,空出了五尺见方的空地。
这块空地上,如今铺满了白色的细沙,安装了高矮不等的梅花桩。
一个身穿浅麻色绸缎紧身短打的男孩儿,正背对着围墙方向站在其中一根梅花桩上,脚上扎着两个沙袋,缓慢而谨慎地按照某种固定的顺序,在梅花桩上挪动。
秦嫣一眼就认出,背对着她的小孩儿正是陆泓。
他在练功?!
挺新鲜的。
秦嫣盘膝坐在围墙上,安静地托腮看着一会儿,陆泓练得极专注,始终没有发现背后墙上多了个人。
她觉得没劲,伸手在附近墙头的青瓦上摸索了片刻,摸到一颗小石子,瞄准陆泓的后背处扔了过去。
秦嫣力气小,扔石子也没有带太大力道,小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原本瞄准的是后背,接近时却往下向着脚踝处去。
陆泓刚巧在站桩,眼看小石子就要打到他的脚,他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个利落地大转身,原地高高跃起,跳到了隔壁的梅花桩上,稳稳地站住了。
小男孩儿闪电般地回头,笔直地盯向小石子飞过来的方向,嘴唇紧紧地绷起,眼神很凶。
瞪视的视线迎面撞上了围墙上盘膝坐着的秦嫣。
“泓哥儿。”秦嫣保持着最酷千金的姿势,在青瓦上打了个招呼。
陆泓原本凶狠瞪大的眼睛惊讶地眨了眨,脚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扑通,从梅花桩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