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救?将你们一个个开膛破腹,把曾吃下去的骨肉一寸寸剔除出来吗?”
“你们觉得这样……就干净了?”
“你们……”冯定邦抬头看向燕妙妙,满脸鲜血、目呲欲裂,“你们是仙人,自然不知我们的万种苦楚!你当我们愿意如此?”
他压抑着苦痛的嗓音悠悠飘荡在广场之上。
“四年前,羌国入侵我朝,巢州城全民皆兵共同抗敌。可谁知敌军来势凶猛,将我城池足足围了一年!一年无耕种、一年无收成……你们可知道巢州城中曾遍地饿死骨、连颗草根也不剩?我们……我们不过是为了活命……”
“战时或有逼不得已,”温敛开口,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来,“那今日你们杀害过路书生,又当如何辩解?”
冯定邦用膝盖挪了几步上前,狠狠咬着牙,唇边呲出了血。
“……狐仙救了我们一次之后,本以为我巢州自此便得安宁。可却没想到羌国又趁狐仙离去,将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栽种的田粟烧尽、一粒米都没留下!我们只能、只能再次以战死的亲友们为……”
“……而当我朝战胜,巢州城却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没人有脸在那之后再活下去……你们可知羌国败退当夜,我们巢州百姓足足有三十人羞愧自戕!我只能换了书中经文、哄骗他们,说、说吃下这骨肉是天道所向……可以得道长生、修炼飞仙……”
“在这之后,事情便越发不受控制……若不是迫不得已、若不是走投无路……”他猛地痛哭起来:“又有谁、有谁想做出这样的恶事,谁想如此活着?你们修仙得道、随心所欲……又怎么、怎么会见过人世疾苦……”
呜咽之声遍起。
燕妙妙转过头,看向远处还带着焦黑痕迹的城门,又看向脚下跪的东倒西歪的老弱。
“我见过人世疾苦的。”她垂了眸,轻声开口,却没叫人听见。
她那夜自然没对温敛说实话。
那年两个孩子逃荒行走,怎么能不苦呢。
可要如何说她曾为了一小块硬面饼,被两个成年人围着拳打脚踢。
又如何说她曾试图躲避人贩子的追捕,抱着阿弋足足跑了一整夜。
更如何说她曾亲眼见过同行的难民偷偷割破了自己兄长的喉咙,只为了能得到一餐饱腹。
温敛说她年幼时怕黑——其实她不是怕黑,只是那时在漆黑的树林中迷路,让她回到了那三个月来萦绕不绝的噩梦之中。
能说什么呢,众生皆苦,我亦如此罢了。
她到了最后,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角,不肯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了《黄庭经》部分内容,对于这本经典理解不够透彻,改动的部分也经不起推敲,望谅解。
还有部分自己根据古文内容改动的念诵文,若有雷同……应该是不可能的。
*
库鲁病,又称为新几内亚震颤病,是一种人类朊毒体病。
临床症状:关节疼痛、共济失调、震颤、肌痉挛、肌萎缩、神经异常、痴呆。
病因来源:同类相食。
*
设置这个副本,也不是想表达人性丑恶什么的,就是单纯觉得妙妙前几十年在孤鸿境过得太舒服了,想让他们看看人世间的糟粕。
(吐出烟圈)对,我就是无情的亲妈。
其实感觉写得不是很让人共鸣,想要表达出的感觉因为自己笔力有限没能完全描写出来。
啧,还是自己太菜了。
我会慢慢进步的(举拳)!
关于下一个副本……我尽量写得不那么没底线?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说到这里是有点忐忑的,我怕这个题材不让我过审……
(烧香磕头ing)
希望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不要弃文……我写的真的是一篇HE小甜文来着……
但是,我这个手,有时候难以自控。
最后,谈恋爱会有的!
马上安排!
(小声叭叭)谈恋爱的间隙还有下一个副本……
第21章
最终,温敛带着燕妙妙离开了巢州城。
温敛说,这巢州城之上已有阴云笼罩,不出七日,便会有天罚到来。
所谓天罚,通常不是雷暴焚城便是地动覆山,估摸着这整座巢州城,即将不复存在。
燕妙妙一路上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温敛将自己带到了何处,等到归荑剑落在一处泉溪边时,才慢慢缓了过来。
一抬头,便见到一片青山绿水。
眼前是一汪濯濯的山间泉,清澈可鉴,水声潺潺;泉边有一簇杨柳,和着泉响风动悠然摇摆枝桠,一派闲适。再往远处看去,碧空之下能见到一座村镇的轮廓,恢宏古朴,隐在大片重雪般繁盛的梨花林中。
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
这村镇的气息祥和宁静,同巢州城的阴暗森冷全然不同。远远能听见鸡鸣犬吠,蓦然教燕妙妙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错觉。
“这是哪?”
“琼音镇,”温敛道,“这是妖界的入口。”
“前日我曾修书山门,如今恐怕已有仙君动身前往妖界惩处狐族了,咱们得在仙君进入妖界之前,将事情的真相先告知仙君才好。”
燕妙妙忍不住开口:“那狐族……”
“是咱们误会他们了。”温敛坦然道,“虽然附身凡人此事有违天道……可无论如何,狐族附身这段时间里,应当救下了不少过路人。”
燕妙妙沉默片刻:“如今想起来,那附身李淑云的狐狸当时,当是真心实意想要劝咱们离开。”
“今日那书生平白遭难,亦是我们未曾细察的缘故,”温敛蹙了蹙眉,“我一会便修书师尊,同他说清情况,通报冥府,替那书生来世求个好人家,等到书生投生之后,咱们再去寻他,看看如何补偿。”
燕妙妙沉默地点了点头。
如今两人失误办了错事,难以回转,便也只能如此补偿。
下次绝不可先入为主了,她心中暗暗敲打自己。
*
两人朝那村镇走去。
这村镇虽看着近在眼前,但是用双腿走过去着实不算很近。
燕妙妙这边,脑子里还想着巢州城的事情,一路上尽管景色宜人,却也没什么春游的心思。
温敛知她心中所想,倒是想试图安慰下,奈何他自来话少,还真是从来都没做过安慰别人的事情,一下子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想着若是现在阿弋在此,恐怕便能知道如何逗笑他师姐了。
可转念一想——嗯?为何只有阿弋知道如何逗她?
不爽。
“妙妙。”
燕妙妙正情绪低落,忽然却听见自家大师兄叫了自己一声,下意识地便转过了头。
只见眼前的男子微微蹙着眉,神情严肃,薄唇微抿,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眸子瞧着自己。
燕妙妙一见他这个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虽然外人都道孤鸿境的大弟子温敛为人不苟言笑、淡漠疏离、仿佛永远都只有一副表情,但是她这个师妹却是很了解自家大师兄——他这分明是内心有了什么难以解决的要事才会如此。
——上次见温敛这样,好像还是自己十年前误将妖兽窫窳放出来的时候。
她不禁紧张起来。停下来脚步,手上灵力聚集,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怎么了师兄?”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温敛仍凝着眉,琉璃一般的眼眸沁着顶好的墨色光泽。他伸出手来,指尖一动,却是示意燕妙妙继续往前走。
在燕妙妙如临大敌的剧烈心跳和几乎快要紧绷出汗的状态之中,温敛终于憋出了声。
“咱们此番乃是去往妖界,须得知己知彼——你可知这妖界数千种族之中,有一妖族万万不可沾染、入口为食?”
燕妙妙紧张得一口气进了半截便不敢再动:“……哪一族?”
“蛇。”
“为何?”
“因为……”温敛仍冷着脸,一派端方,认认真真地开口。
“咬蛇(舌)自尽。”
绵软的风儿吹过燕妙妙略僵硬的脸。她微微侧过了头,俏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茫然。
温敛见状,又正经地补了一句。
“因为咬舌——自尽。”生怕燕妙妙听不懂,那个“舌”字的音还特意加重拉长,恨不能将这字从虚空中拉出来,搬到燕妙妙面前教她能明白得透透彻彻。
片刻之后,仍然不知道温敛在做什么但是接受能力很强的燕妙妙,带着脸上还未散尽的几分迷茫,懵懵懂懂地答了一声“哦”。
谁知这一个字在对方听来竟如闻仙乐。
“那你可知道这妖族之中,又有这么一族,每一次归巢都会换条路道路行走,是哪一族?”仿佛得到了无限的鼓励,温敛的眸子都放出了光,说话的神色语气都坦然起来,没了方才僵硬的模样。
“……不知。”燕妙妙含着满腔犹疑开口。
“蜂。”
“……为什么?”
“因为蜂(峰)回路转。”
“…………”
“你又知不知有一族,无论妖界出了何种喜事、有了何种奖赏,都绝轮不到它?”
“……你说吧。”彻底放弃。
“蜈蚣。”
“…………”
“因为蜈蚣(无功)而返。”
“…………”
“你还可知有一族……”
……
提问:比被温敛罚抄经文更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回答:听温敛讲冷笑话。
可不知是她的底线越来越低、还是温敛随后的冷笑话越讲越好,燕妙妙原本阴霾的心绪倒真是无形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一路的绿意盎然,终也渐渐在姑娘眼中有了几分颜色,更间或伴上了几声欢笑。
——甚至还无底线地开启了冷笑话分享模式。
“师兄你知道这妖族之中,什么族类最易跌倒吗?”
“不知。”
“狐狸,因为脚滑(脚滑)。”
“那你知道哪一族类,入门即可高升,成双却万万不可?”
“不知。”
“鹿,因为进鹿(禄)加官,而鹿鹿(碌碌)无为。”
……
温敛看着眼前的姑娘。因行走山路,面颊轻柔地泛出一层粉,却丝毫不见疲累。一双明眸熠熠生光,一对秀眉纤细似柳,嘴角咧着,拱起脸颊上两片红云,整个人生动而鲜活,如同枝上沉甸甸、粉嫩嫩、挂着水珠的醇甜蜜桃。
他应和着她的话,却又转眼将入耳的东西抛到脑后,只觉得今日的风儿吹得极温柔,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闲适与宁静。
*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这琼音镇上。
此时已近黄昏,镇中行人稀少,两人穿过镇子,打算先去妖界的入口处询问是否有仙君先他们来了妖界。
同人界不同,妖界向来是拒绝凡人入内,便是如同温敛和燕妙妙这样的仙门弟子,也须得手持仙界手谕文书,才能暂时进入妖界。
这琼音镇,温敛倒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来此,是跟着莽山的广元真人前来捉拿一只害人性命的蝎子精。然而连门都没进,蝎子精就被妖族的长老们押了出来,并未给他机会见识妖界是什么模样。
只是多年前听临光道君提到过,妖界之诡奇妖异,远超人之想象。
妖界的入口正在琼音镇外一座小山坡上。这山上草木异常繁盛,恨不能将整座山用葱郁的浓绿包裹起来。从山下望去,虚空中能见到有一处若隐若现的洞窟匿于其中。
这洞窟与想象中全然不同。青白色的洞壁光洁匀润,隐隐透着七色光彩,洞中明亮异常,遍地是规整漂亮的玉锥和玉笋,越往里走,越有一股凉丝丝的幽香传来。
据温敛说,妖界的守门人则是一只玉灵,驻守在琼音镇千年。也正是因为这地下玉脉的玉德护佑,使这琼音镇气息祥和、居民福泽绵长。
在洞中行走不久,便听见前方传来了脆生生的人声。
“大哥哥,你不要再跪了。我阿娘说了,你就算跪上一千年、一万年,她都不可能让你进去的。”
转过了一个甬道之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正面对着他们,圆脸盘子双丫髻、湖绿衫子红头绳,嫩生生的婴儿肥和粉嘟嘟的樱桃唇,长得活像是年画娃娃成了精。
而背对他们的,则是一个正跪在地上的瘦高男子,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他束了冠的如墨长发和一袭绀色长衫。
“你们是什么人?”年画娃娃见两人出现,两条小短腿一蹦达,跃到两人身前来,“你们也是想进殊途门的凡人吗?”
燕妙妙笑眯眯地弯下腰,伸出手来极迅速地在年画娃娃肉乎乎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我们想先问问,这两天有没有莽山的仙君进了这门?”
“哎呀!”年画娃娃挣开她,猛地往后跃了一步,小嘴撅得比天高,显然是生了气,“你问就问,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啧,年画娃娃发脾气的样子都奶凶奶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