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自然地揽过她来, 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纸。
“这是治什么的药方,你看得这样入迷?”
燕妙妙吓了一跳,当场就红了脸,跳起来要去抢那药方。
“你还给我!”
温敛笑着将药方举高,看着燕妙妙憋红了脸往上跳。
他身量高,燕妙妙踮起脚来也不过挨到他的鼻尖。
他环过她的腰贴近自己:“你同我说这是治什么的药方,我就还给你。”
两人的距离极近,温敛的低笑漾在她耳边,烧得她脸越发地红。
燕妙妙僵了片刻,接着嗫嚅道:“……是、是促孕事的方子。”
温敛顿了一顿,忽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温热又细腻。
“……你想要孩子了?”
“我没有!”燕妙妙推开他,“你……你别乱说。”
“那你是不想要孩子?”
燕妙妙愣了愣,低下头避开温敛的眼神:“我……我……”
“我身子不好……可能……”
温敛没让她说完。
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极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没关系的。”
燕妙妙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湿意。
“要是没有孩子……”
“没关系的。”他重复道,“我有妙妙就够了。”
胸口处忽然一堵。
*
转眼过了快一年。
今年入秋以来,不知怎么回事,温敛的身子越来越差。
燕妙妙给他把了脉,只说是凉秋入肺,损了元气。可日日给他煎药熬汤,却都于事无补,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温敛白日里在学堂的时候还能忍忍,到了夜里,时常咳得睡不着,脸色青黑得可怕。
燕妙妙急得嘴上燎起了火泡。除了日常出诊之外,恨不能日日陪在温敛身边。
这日是寒露,天气眼见得是越来越凉。
燕妙妙午后背着药箱出了诊,温敛因为实在病得厉害,向学堂请了假,在家中已休养了好几日。
今日出诊的地方离得近,病人的病症又轻,燕妙妙出诊不到半个时辰,便回了家。
快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家院门竟没有关上,露出个一人大小的缝。
——明明自己出门的时候是关好了的。
她在门口放下药箱,从门边拿了根木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等走到内院时,模糊的人声隐约传了出来。
“……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
“这路是我自己选的……咳咳、我就得走下去。”这是温敛。
“可你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知道那人……”
“你别说了,”温敛的声音里冒着凉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看到的真相,同我看到的……或许全然不同。”
听到这里,她默默地走出了院门。
这日夜半时,燕妙妙忽地做了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怪兽。
那兽身长数丈,牛头龙身,周身通红冒着火光,模样凶悍可怖。可不知为什么,她在梦里见到这怪兽时,却分毫没觉得害怕,反而还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梦里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他朝自己伸出了手:“起来,姑娘家躺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她回他:“在自己家里,要什么体统。”
然后她就醒了。
梦中场景如虚似幻,可却又真实得可怕。
她隐隐觉得,那些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出现的场景,似乎都曾真实发生过。
她坐起身来,忽地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梦里那男子……同温敛好像。
*
过了一个多月,到了立冬。
随着天气渐冷,温敛的病更重了,近几日已渐渐不能下地。
燕妙妙将医馆关了,每日全心全意照顾起温敛来。
草药味覆盖了整个院子,她日日煎药采药、看医书寻药方,却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他如今已病入了膏肓,夜里浑身疼得睡不了觉,只能在白日里刚服了药后能舒服一些,小憩片刻。
可立冬这日,温敛忽然精神好了不少,竟然自己下了榻,走到了院子里。
今晨方才落了雪,院中薄薄盖了一层白,院里栽着的梅树悄悄开了花。
见温敛下了地,正在院中煎药的燕妙妙立刻进了屋,拿出一件厚重袍子给他披上。
拿着袍子出房门的时候,她对上温敛的眸。
原本在屋里蒙尘数日的眼瞳亮得异常。
燕妙妙怔怔看他。
他朝她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
他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燕妙妙垂下眸,掩去鼻中的酸涩,给他披上袍子,又轻轻地环住了他。
“嗯。”
“会开的更好的。”
他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的花,又陪着燕妙妙说了很多话。
到了入夜时,终是不行了。
他此时连咳嗽的气力都没了,只半靠在榻上,喉间逸出细碎又缓慢的呼吸声。
燕妙妙手里拿着帕子细细给他擦汗。
温敛喜洁,向来都干干净净。
两人没说话,燕妙妙红着眼,却憋着没落泪。
“你给我束个发,好不好?”温敛突然开口,气息虚弱,却仍笑着。
燕妙妙没做声,只拿过梳子来,开始替他梳头。
这梳子是两人成亲之后,温敛买来送她的第一样礼物。
白玉的梳子,边缘泛着翠,玉上雕了一双燕子。
梳到一半,燕妙妙突然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一开始就是来找你的。”
温敛低声笑笑。
“嗯。”
他自然知道。
见燕妙妙第一眼起,他就认出了她的脸,长得同她娘亲极像。
嵩阳陈家,十年前被他灭门当日,跑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儿。
他记得他死在他手下的每一个人的脸。
沉默半晌,燕妙妙将他的发束得齐整。
男子靠着她。
“若重来一次,我会再来找你的。”
“好。”
“下辈子你别看那么多书了,对眼睛不好。”
“好。”
“你喜欢吃鱼脍,我多做给你吃。”
“好。”
“下一次,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好。”
……
男子伏在她怀里,声息渐消。
窗外又扑簌簌落下雪来,她抱着他逐渐冰凉下来的身体,半晌终于无声落下泪来。
“……先生,我好像后悔了。”
*
眼前画面忽然顿住。
夜风和着雪花进了窗子,却停在了半空。“哔啵”一声,烛火忽然熄了。
姑娘的影子一动。
她放下身前的尸体,走到了窗边。
屋子忽然开始震动起来,轰鸣声在耳边出现,她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擦了擦脸上的泪,燕妙妙淡淡出声。
“贺师兄,好本事。”
下一瞬,她口中低声念诵,两手在胸前并在一起,指尖结印催动法诀。
眼前的画面忽地一震,接着这幻境开始崩塌,画面破裂成碎片,逐渐化为闪烁的齑粉。
燕妙妙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榻上的男子。
白色的衣衫渐渐化灰,那抱过她千万次的手臂自榻边软软垂下。
她手中动作顿了一顿,却并未停下。
大试开始一个时辰后,第四个荒岛终于开始摇晃起来。
飓风侵入,将那岛上的尘埃尽数卷起,烟尘喧天,岛上端坐着的两人衣衫被风吹得鼓起。
不远处的南葛弋见到这一幕,紧紧上前攥住了温敛的衣角。
“师兄,你说师姐能赢吗?”
温敛垂眸看他一眼,果断地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不知。”
南葛弋手中一空,愣了片刻之后,又颇为自觉地攥起了自己的衣角。
那飓风在荒岛上持续半柱香之后,终于生变。
温敛眯了眯眼,看向贺洵身形微动。
他缓缓舒了口气,眼中隐隐含了笑意。
“妙妙会赢的。”
果然,没过多久,贺洵的身体忽然无故颤抖起来。
接着,“噗”地一声,他喷出一口猩红,倒在了地上。
燕妙妙缓缓睁了眼,站起身。
她走到贺洵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贺师兄,承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觉得用两章的篇幅来写这么个狗血俗套的幻境有点emmmm???
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写了!
因为要逼着妙妙开窍……现在,经历了双修、表白、幻境之后的妙妙——已经脱胎换骨了!
——燕·真·钮祜禄·妙妙
——不过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师兄现在就和妙妙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
第39章
“竞法大试第三关, 通关者——”
“紫霄殿,沈翘。”
“紫霄殿,涂冠山。”
“符箓宗, 牟清屿。”
“擒雷派,佟徽。”
“灵翠峰, 滕继之。”
“琼梦天,水妗儿”
“行云宗, 徐桉。”
“孤鸿境, 燕妙妙。”
场外响起喧闹的欢呼声。
燕妙妙闷闷地走下了场。
“做得很好。”走到温敛身边时, 他温言开口。
可燕妙妙却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即撇过脸越过了他,神色复杂。
“师姐,你好厉害!”南葛弋蹦蹦跳跳上前,兴奋得要命,“你同我说说,你在贺师兄的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我可好奇了,听隔壁行云宗的师兄们说贺师兄制造幻境厉害得很, 没想到你真的能赢……”
是厉害得很。
燕妙妙望向隔壁行云宗的位置,同贺洵对上了眼。
贺洵居然还有脸朝她点头示意。
初级的幻境名浮土,如一进宅,目光所及即是全部, 筹谋陷阱线索真相近在眼前,剥开一层皮子便能破除。
中级的幻境名纠缠,如盘根树, 虬结凌乱分枝繁多,本质之上覆了大量虚假信息用以掩饰,一不留神或将走入死局。
高级的幻境名须臾,如荒海沙,动辄随心变幻无穷,景象剧情随境中人的心念变化而随时改变,教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她知道这须臾幻境中的场景人物全由境中人的记忆与动念拼接组成,却如何也不能想到为何会在幻境中见到自己同温敛……
所以难道她对温敛……啊呸!
说不得说不得。
——一定是之前灵识交融和温敛那些浑话的锅。
燕妙妙的余光瞥到温敛一直在看她,可她偏偏就是不转过头去。
她怕一见到他就想起在幻境中年余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怕一见到他就被那些欢愉与酸涩占据心绪,她怕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叫他先生。
这幻境的后遗症可太大了。
她低下头,刚想摸摸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剩下的清心丸,突然又想起沈翘说的吃多了清心丸会肾虚的传言。
呃,那就熬着吧。
肾虚真的不可。
*
正是这时,场中传来风鸣之声。
燕妙妙抬起头,见一女仙走到了练武场中,一时场边喧闹之声尽消。
这女仙模样沉肃,圆额方脸、骨骼分明,着一身素灰袍子,灰黑短靴,长发在脑后盘得厚实,瞧着极不好相与。
“这位仙君是……?”燕妙妙虽然做了几十年的莽山弟子,但是对于莽山中的仙君,识得的着实不多。
不过她刚问完话,就意识到自己是白费劲。
——南葛弋认识的人还不如她多。
“那是琼梦天的凭慧元君,”温敛却搭了话,“莽山仅次于饮霞元君的女仙。”
琼梦天是莽山唯一的女修宗门,宗门规矩严苛、戒条甚多。门下弟子管束极严,百年来常有出类拔萃的弟子出世。
今次决胜关中的水妗儿便是出自凭慧元君门下。
燕妙妙避着眼神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听见了。
温敛蹙了蹙眉。
——她从第三关出来之后,似乎对自己更为排斥了?
“仙门竞法决胜一关,将于无定海中的钩沉洞窟进行。灵物金蟾在洞窟中心,首位寻到金蟾的弟子即为大试魁首。”
凭慧元君淡漠地扫过场中弟子,继续道:“虽言武斗不念生死,但同门之间决不可蓄意伤人。在这洞窟之中若难以支持,务必发出信号,勿要强求。”
说着指尖一捻,半空之中便突然出现一个银光小点。
这光点逐渐扩大,弹指间便幻化成了一个能容三四人进入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