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九幽冷声道:“没有如果。”
青君眼中的颓然更多了些,在这一刻他不像是个历经数万年沧海桑田的神,而像是个一生都在为七情六欲挣扎的凡夫俗子,他问:“为什么。”
有一瞬间君九幽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眸子里也有迷茫和伤悲,却是低笑几声,不知是在笑青君,还是在笑自己,满是嘲意:“为什么?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容白。
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没有心的,明明知道那个人是不懂情爱的,可还是飞蛾扑火一样扑了过去。
哪怕遍体鳞伤、粉身碎骨,她也甘之如饴。
她喜欢容白啊,不是因为容白有多好,只是因为她喜欢罢了。
她曾经多恨他啊,恨他骗她,恨他就连愿意答应跟她成亲也只是为了六界众生。
可在容白寂灭之后,她还是按他生前之托,维持着六界的安稳。支撑她走过这千万年岁月的,是寻找复活容白的方法。
直到她发现天地衍生出了新的神主。
天地间只能有一位神主。
有了新的神主,就意味着天地已经承认旧的的神主陨落。
一旦天道也认主,容白就彻底回不来了。
一开始她决定封印新神主的时候,青君也说她是疯魔了。
她可不是疯魔了?早在容白死去之时,她就已经疯魔了。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不如意,唯一的求不得,便是容白。
当年西方佛陀前来神界拜访时,就说她命中最大的劫数便是情劫,过了这一劫,此后在六界之中,她当与神主平起平坐。但若是过不了这一劫,却只有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容白成了她的劫,她注定是过不了的。
那便粉身碎骨吧!
君九幽合上双眸,掩住眸中所有的悲喜,“青桑,我不怨你放走妖狐,但神界也有神界的规矩,你领完神罚,便回瀛洲岛去吧,此后不得再踏入神界半步!”
青君瞳孔突然缩紧:“放走妖狐?”
君九幽并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冷声道:“人是你抓回来关进天牢的,如今人不见了,他还能自己解开神琐荒骨不曾?”
青君拧着眉头辩驳:“我没有放走他!”
好歹是辅佐自己万年的人,君九幽看青君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脸色也严峻了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只不过主人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感,那脚步声听着也格外沉重。
那份沉重里,带着死亡和阴郁的气息。
君九幽和青君转头看向来者,瞳孔皆是微不可见的一颤。
辞镜嘴角习惯性的勾起,因为肤色太白,这个笑容看起来也分外苍白。
“北冥青君?”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扩大,嗓音压得及低,仿佛是淬了冰。
*
天会出现缺口,这是梵音一开始绝对没想到的。
随着那汩汩的岩浆从穹顶的缺口涌下来,因为岩浆重力的缘故,缺口瞬息变大,仿佛是天在一小块一小块的坍塌,到了后面,直接是一片一片的坍塌。
岩浆流至一线桥下方,原本还葱绿的草木,瞬间被烧成焦炭,水源不断的河流,也滋滋冒起了白烟。
岩浆在地面流动,淹没土包碎石,像流水一样奔淌。
有天兵不小心被岩浆溅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被岩浆烧到的地方无一不是化作了焦灰。
魔界的人在进入神骨城墙后察觉到不对,纷纷往后撤,但比不过岩浆的奔涌速度,不少低等的魔物都化作了灰烬。
“殿下,先回魔界吧,冀州天崩,再待下去,咱们都会没命的!”魔使冲着殊绝大喊。
殊绝看向梵音的方向,下达了命令:“血魔,你带着魔界大军先往回撤,我去带回魔神大人!”
“殿下……”魔使还想说什么,殊绝身后已经凝出黑色的幻影双翼,朝着梵音飞去。
这天崩之势,简直就是洪水决堤了一般。
梵音就站在穹顶缺口的最下方,岩浆兜头涌下,她掌心凝起一道巨大的弧形结界撑在头顶,岩浆就顺着那弧形结界壁滑走。
村民们听说过天崩,还是在古老的传说里,眼下见到这架势,一个个都六神无主。
好在他们中大多数都会法术的,全村村民聚集在一块,共同用法力支起一个巨大的结界。
只不过他们法力普遍不高,设下的结界防御程度也很低,几乎是岩浆一飞泻过去,就在结界上融出一个大洞。
梵音还在试图用自身灵力加固缺口周围的天,分不出神来,只得吩咐青龙:“你去护着村民们。”
“尊上您呢?”青龙有些不放心梵音,毕竟她是把全身的灵力都调过去加固穹顶的缺口了,若是无人护法,她现在简直是空门大露。
“现在估计没哪个脑子进水的会来攻击我,你先去保护村民们!”梵音喝道。
青龙一想也颇有道理,一甩龙尾就朝着村子去了。
岩浆正好流到了村子外围,不过随着天上涌下来的岩浆越来越多,村子里也有岩浆漫进来。
村民们站在高处,岩浆漫上来还需要些时候,可空中飞溅的岩浆已经烧伤了好几个村民。
青龙从云端俯冲直下,孩童们吓得白了脸色,把头埋进亲近之人的怀中,失声尖叫。
村民们护着自家孩子,认命一般垂下头。
却见青龙并不是撞破结界吃他们,而是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裹在了村民凝结的结界外层。再有岩浆飞溅过来,水泡看似脆弱,却没被融出缺口。
村民们顿时对青龙感恩戴德。
青龙盘踞在水泡上方,神气打了个响鼻。
虽然它被封为神兽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但这么些年来,他享受着神兽的遵从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今日庇佑这些村民,他们的感激,反倒让青龙觉得比神兽的荣誉更叫他兴奋。
见村民们的安全得到保证,梵音看了一眼远处神骨城墙的高度,知晓这些岩浆暂时还不会从冀州漫出来,心安了几分。
她双臂青筋绷起,尝试着以最大限度把自身的灵力放出去,经受淬炼的经脉不再脆弱,灵脉中奔涌的灵力磅礴浩瀚,但她经脉一点被拉扯的痛感都没有。
梵音试图把天拉扯到一起,填补坍掉的空隙,但这样做无疑会把天幕拉扯得更薄,只怕以后天崩会更常见。
她正寻思用什么补天时,殊绝突然直接撞向他,看他那架势,是打算把梵音掳走。
梵音傻了眼,还真有脑袋进水的?
她不得已抽出一只手挥出一道灵力柱让殊绝跟她保持距离。
殊绝不肯离去,哪怕有岩浆溅到他身上,在他衣袍上灼起青烟,他只固执道:“我带您走!”
“呵。”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殊绝:跟我走,我带你私奔!
辞镜:呵,当本座是死人?
某作者菌:不,是死妖
第51章
梵音和殊绝同时抬头望去。
梵音面露喜色, 殊绝却是蹙起了眉头。
“烛阴神尊!”
梵音有些喜出望外,她身上虽然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可她还没觉得自己达到了可以拯救苍生的高度。以自身灵力补天只是出于本能, 此时看到烛阴这样的远古神祇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
女魃跟在烛阴身后,一袭青衣缭绕, 头顶三千青丝蜿蜒飘向高空,一双澄澈的眼, 望着冀州的满目疮痍, 有着淡淡的悲悯。
看到梵音, 女魃眼中化开笑意。
见梵音一人在补天,女魃立马召出青焰,她不会修补结界之类的法术,只能用身上暴涨的青焰,把往下奔涌的岩浆堵回去。
“钟山之神不是早就不问六界是非了么?”殊绝对于烛阴会出现冀州,颇为意外。
钟山位于赤水之地,是烛阴曾经的居所,外界也称他为钟山之神。
烛阴移居上清雪镜后, 鲜少再出现在六界,因此六界中人,还是习惯那样称呼他。
烛阴哼笑一声:“苍穹将崩,本尊可做不到偏安一隅。”
他们这些上古存活下来的神族, 对魔界素来没什么好印象。
魔界虽在六界之列,可贪婪嗜杀成性。
对他们魔而言,是没有任何道义可言的, 他们所求,只是如何掠夺,如何杀戮,随心所欲,从不会管苍生如何。
而且魔族的繁衍能力十分强大,他们甚至不会有固定的伴侣,贪、欲、恶是魔的本性。在魔族,父子为了一个临时伴侣争得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魔族女子则一生都在不停生育,只为了让魔族壮大。
远古时期的神族,在数量上远远比不上魔族,其一是神族诞生新生儿本就很难,其二是神族的结合绝不会像魔族那般不堪。
眼见神族凋零,而魔族日益壮大,容白古神才在天道上加了一条恶意诛杀神族会受天罚的条例。
也亏得这项天规,神族才没有在远古时就被魔族灭绝。
在后世,那些原先受神族庇佑、对神族忠诚的凡人,就被神族赐福,成为神族的一部分。但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神,只是神族的仆人,他们中很多人的法力还比不上人界那些修仙者。
神族此举,只是为了尽快壮大神族。
殊绝听得出烛阴语气中的不快,他也知晓自己绝不是烛阴这等古神的对手。
远处的魔军在嚎叫呼吼,召唤他回去。
殊绝看了一眼梵音,对着烛阴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吾知晓吾不是钟山之神的对手,但汝若敢伤魔神大人,除非吾亡。”
听到他唤梵音魔神大人,烛阴眉头蹙了蹙:“魔神?”
梵音怕烛阴被殊绝带偏了,忙道:“你别听他胡说,我可不是什么魔神。”
烛阴却道:“他说的也没错。”
梵音被他这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正七上八下时,烛阴才继续道:“你乃这世间的神主,主宰六界,自然也是魔界的神。”
梵音完全被烛阴这话给说懵了:“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烛阴眼中说不清是伤感还是释然,看了一眼被岩浆映得通红的天,“上一位神主是容白,他已故去万年,你是天地新衍生出的神主。”
梵音傻眼了,半晌才道:“您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烛阴一脸严肃:“这可不是玩笑,赤水莲湖跟上清雪镜都是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不然你以为那些灵气为何会自动汇入你体内?”
烛阴说完就发现梵音用两手聚起灵力防止穹顶的缺口扩大,但眼中已经含了两泡泪水。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纳闷:“那个……虽然成为新神主确实很值得高兴,但你也用不着开心到哭。”
梵音:“……你觉得我这是开心吗?”
烛阴咳嗽两声:“看起来不太像。”
梵音问:“要阻止这场天崩,是要我以身祭天吗?”
万年前那场天崩,容白古神以身躯祭天的事她听了不知多少遍。
而今天又一次崩塌,她又是接替容白的神主……
心中固然是恐惧的,可是把这话问出来的时候,梵音倒没觉得有多怕,就是有些遗憾,其实她当初要是不别扭多好,告诉辞镜她也喜欢他多好。
不过却又觉得,幸好没说。
那样的羁绊,一旦确立下了,她又不在了,辞镜会痛苦的吧?
那家伙,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他只是把自己的在乎藏得很深。
就这样也好,就当做她从来都没有承诺过什么。
烛阴迟迟没有回答她的话,梵音基本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道:“虽然我从来都没想过当什么神主,但如果这是我从出生就必须背负的使命,那么我也只有完成它。辞镜一心想要复活容白古神,我知晓容白古神于他的恩情,但我还是更想辞镜活着……”
“烛阴神尊,劳驾您前去神界阻止辞镜。”梵音说得吃力,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有些力不从心。
一直用灵力修补屏障的双手,时不时会接触到岩浆,被灼伤的皮肤裂开,鲜血糊满了掌心。
梵音一下子交代后事一样交代这么多,烛阴也不知从何答起,就捡着她最后一句回答:“他现在处境恐怕的确是不妙,不过能去救他的,唯有你。”
梵音满脸诧异:“我不懂神尊的意思。”
“他前往神界,是为了盗取被君九幽夺去的另外几枚神印。但那死狐狸固执得很,将神印交与我后,执意要去查清容白的死因,如今被君九幽困住。”烛阴摊开掌心,几枚拖着金色尾巴的神印争先恐后涌入梵音体内,她原本快枯竭的灵脉瞬间又充盈起来。
烛阴有点难以启齿:“君九幽的法术都是容白教的,她本身的天赋也极其惊人。西方佛陀曾预言,她若能勘破情劫,实力当不亚于天地衍生出的神主。本尊虽是创世之初便存在的那一批神,但对上她也讨不着什么好。你作为新神主,尚且能与她一战。”
梵音心跳有些快:“你跟辞镜什么时候商量好这一切的?”
烛阴也没瞒着梵音的意思,道:“在他被青君带走的前一晚。”
他抬眼看梵音:“本尊一直在寻找山海镇兽被杀的缘由,发现第一头镇兽被杀的时间,恰好是聚齐八方镇兽神印能复活容白古神的谣言传出不久之后。也是在那之后,君九幽便在一场大仗中失去一根肋骨。”
“那根肋骨……其实是她杀镇兽时断掉的?”梵音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烛阴点头:“彼时天地间的平衡很稳定,镇兽并没有使用过神印的力量,神印力量强大,君九幽这才碰了硬钉子。”
“辞镜……他不是一心想复活容白古神吗?”对于辞镜前往神界盗取神印这一点,梵音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烛阴叹道:“这世间根本没有复活容白之法。”
梵音瞳孔下意识缩紧了几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