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小吃店——银河灿烂
时间:2020-06-03 08:27:13

  “恕我直言,”于云雾问道:“萧姑娘是有家传做酥油泡螺的方子?”
  静默许久的吴勉忽然开口:“我从来没听说,你家还有这种方子。”
  月牙儿微微侧过脸来,笑吟吟看着他:“从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也没有。”
  她索性将放在一边的食盒提上来,揭开一瞧,拿出一碟儿酥油泡螺来。
  “这是三娘子赠我的,好让我做个参考。试一试?”
  其实一碟儿并不多,只有六个。月牙儿之前还吃了一个,是以这碟儿酥油泡螺看起来,少得可怜。
  于云雾笑说:“这倒不用了,这东西金贵着呢。我们家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回,你带回去慢慢品吧。”
  至于吴勉,他本就不好甜食,所以只扫了一眼,继续在脑海里搜寻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会做酥油泡螺的。
  “尝一个,味道真的不错。”月牙儿的殷勤,好像这碟儿酥油泡螺是她亲手做的,而非赖妈妈做的一样。
  正说着话,芸娘看过仆妇收拾家伙儿,掀帘子进来:“什么好东西?见者有份,给我吃一个。”
  她径直拿起一个吃了:“这泡螺儿做得好,又甜又润。”
  于云雾正想拦,没来得及,便扶额道:“总共没几个你还吃了,人家萧姑娘还要研究的。”
  “没事。”月牙儿饶有兴致道:“芸娘,你说说看,这酥油泡螺儿你吃出了什么味?”
  “奶味和甜味,怎么啦?”芸娘二丈摸不着头脑。
  月牙儿往前倾一倾身子:“想当一个好厨子,必定有一条好舌头。像学音乐的人听见丝竹声,会下意识的分辨奏乐用的是箫还是笛。我吃东西,也会分辨里头用的什么料。”
  “奶味自当源自牛乳,甜味是蔗糖之甜而非蜂蜜。油酥味道浓厚,只有羊脂才有这种感觉。所以论主要原料,不过这几种。”
  芸娘笑道:“你这张嘴可真刁。我娘家卖猪肉,最不喜欢这种客人。新不新鲜,一眼就瞧出来了。”
  月牙儿看一看她,又望一望于云雾: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年纪轻,不知道该往哪里买牛乳和羊脂,所以想问一问。”
  芸娘接话道:“羊脂我倒晓得一家,至于牛乳。”她走过去按住于云雾的肩:“你知道哪家卖牛乳的?”
  于云雾皱眉道:“做泡螺儿的牛乳,自然要上好的。听说赵府里专门养了一只奶牛。”
  月牙儿点点头:“三娘子同我说了。可到底是那赖妈妈手下人养的,我也弄不着。”
  于云雾的手轻轻叩着方桌,说道:“我倒想起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还养不养牛。”
  “于大哥只管说,我寻一寻便知道了。”月牙儿忙道。
  “那人姓鲁,都叫他鲁伯。他家住得远,只怕你记不住。”于云雾清了清嗓子,念道:“过关帝庙大街,往东越过河曲,见一长堤,堤上载柳树。向右走一里路,得见到绿荫间有两人人家,便往曲廊里头折。尽头处有一件茅屋,篱笆上缠了丝瓜得那家就是。”
  他起先说什么关帝庙大街、长堤,月牙儿还留心记着,等听到后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时候又没有导航系统,要找准路简直是一件大麻烦事。于云雾将地址说的那样清楚,言下之意怕是让自己寻路去。
  月牙儿苦笑道:“于大哥,你莫不是消遣我吧。这谁记得住呢?”
  于云雾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这倒有些麻烦,我这几日事多,不好领你去。”
  他接着说:“我倒是可以用笔给你写下来,可你识字吗?”
  月牙儿谦虚道:“略认得几个字。”
  于云雾点头:“我听你说话,就像有见识的。不像我们家芸娘,河东狮一样。”
  他后头几个字随放低了声音,但芸娘还是听见了。一时发恨,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于云雾连连告饶,芸娘又拧了他几下,方才放过他,起身道:“我去找笔墨来。”
  芸娘转身正要去,却被吴勉喊住了。
  “过关帝庙大街往东,越过河曲,沿着长堤向右走一里路,有人家处往曲廊里头折。走到尽头有一间茅屋,篱笆上缠了丝瓜的那家就是。”吴勉抬眸望向于云雾,语气淡淡:“是不是?”
  忽然一静。
  月牙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这你也记得住?”
  “还好吧,”吴勉说:“在外头跑久了,都记得住。”
  于云雾连连摆手:“我只听一次,可记不了这么清楚。”他转头向月牙儿道:“你身边有个好记性,倒省纸笔。”
  月牙儿望着吴勉笑:“你真记得住?那我就不打劫于大哥的笔墨了。你回头多念几遍给我听,我也一定能记住。”
  “行。”
  货源问清了,月牙儿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下。她同于家夫妇又吃了两盏儿酒,说了些话,方才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银钱的换算真的好麻烦,我这里采用的是:
  一两白银=一贯铜钱
  一个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两为十钱,一钱为十分
  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10章 酥油泡螺三
  今夜无星也无月。
  月牙儿步伐轻快,走在吴勉左边。方才所饮的桂花酒,虽然是酒精浓度极低的米酒,但连吃几盏,她的笑靥染上一层薄薄的霞红。晚风一吹,只觉燥热的厉害。
  吴勉在暗中窥见她的醉颜,轻声提醒:“女孩子家在外头,不要吃太多酒。”
  “我有分寸的。”月牙儿转了半圈,回过身望着他。
  她手背在身后,戏言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倒像劝自家官人不要饮酒的小娘子。”
  “莫要胡言乱语。”
  月牙儿轻轻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吴勉:“你记性这样好,莫不是过目不忘?”
  吴勉不敢再看她,只看着眼前路:“算不上。”
  这人真是擅长把天聊死。月牙儿失了逗趣的心思,老老实实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把地址再说与我听,我背一背。”
  “等我空下来,领你一起去罢。”
  “这事耽误不得。”月牙儿正色道:“既然答应了,就要全力以赴。你多说几遍与我听,我明天自去,没得耽误你事。”
  吴勉莫名有些失落,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失落感来自何处,只将地址说了几遍与月牙儿听。
  说了两回,月牙儿便记住了个大概。
  这时忽然风吹树摇,落下雨来。
  是急雨,倒豆一般噼里啪啦朝人打过来。弄得人手足无措。
  风雨声急,吴勉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找个地方躲一回吧。”
  月牙儿看了眼身边景,这里离吴勉家不远了,便道:“才下的秋雨,不知几时停呢!左右不远,我们先跑到你家去,我借把伞再回。”
  她说完,径直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招呼吴勉:“快点呀!”
  吴勉无法,只得紧紧跟在她后头。
  这丫头有时也真是不着调,跑在雨里还笑着哼哼些小曲,唱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他心里虽然抱怨,唇边却有了一丝笑意。
  晴也好,雨也罢,她好像总能把自己活成冬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要靠近一些。
  吴勉心里这样想着,脚下步伐加快,同她一起并肩跑起来。
  等到两人一道烟似的奔至吴宅,雨还没停。月牙儿先跑到檐下,吴勉跟在她后头,瞥见屋檐下地方小,生怕挤着她,于是便在石阶前站定。
  月牙儿见门是关着的,方想敲门,吴勉却喊住她:“门没关实,你用力往里推就是。”
  月牙儿心里一想,也就明白了,吴伯腿脚不方便,总不好让他出来开门。
  谁知才进院,一眼就瞧见吴伯。他搬来一张小凳儿,正在屋檐下坐,想来是在等儿子回家。见两人进门,忙起身迎接:“怎么弄得一身的雨,也不躲一躲再回来。”
  他张罗着给月牙儿递上一方白巾,责怪样的看向吴勉:“你这混小子淋雨就算了。怎么能带着萧丫头淋雨?”
  吴勉正欲答话,月牙儿却抢白道:“是我催他,想借把伞快些回去。”
  听了这话,吴伯也不好说什么,先让两人进屋来。一面支使吴勉往后屋去拿伞,一面请月牙儿坐。
  “我煎些浓浓的姜汤给你吃,这要是闹风寒,可不是好玩。”吴伯边说,边蹒跚的往厨房去。
  月牙儿忙拦着,愁眉苦脸:“不用麻烦了,何况——”
  她声音渐渐弱了:“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那也得喝。”吴伯板起脸:“你要是不喝,下次就不用来了。”
  月牙儿无法,只得随他去。
  她用白巾擦擦头发,忽见一旁的墙角处放了一只土陶瓶,瓶里有一只快要开败了的菊花。
  看上去,这是家徒四壁里唯一的装饰品。
  她闲着无聊,起身凑过去瞧。谁知鞋浸满了水与泥,滑得厉害。月牙儿一时不察,竟直直跌了下去,身子不由得勾到花瓶,连带着往地上一倒。
  可不能摔了人家的东西。月牙儿心里急,索性抱住花瓶摔一下。她这样一侧身,正好撞开一旁的房门。
  这一跤跌得可不轻,月牙儿倒吸一口冷气。
  听见动静,厨房里的吴伯大声问:“怎么啦?”
  怕吴伯拖着残腿立刻出来查看,月牙儿忙道:“没事,凳子倒了而已。”
  “你莫扶,等吴勉来扶。”
  吴伯叮嘱两句,听到月牙儿的附和声,便忙着看火候。
  月牙儿看了看怀里的花瓶,昏暗的油灯下,只能看出它是完整的,应当没碎。这才龇牙咧嘴的爬起来。
  她正欲关上房门,忽然一怔。
  透过小小的一扇木门,月牙儿瞧见四壁都贴着书画。也没有装帧,光秃秃一张纸,用糯米胶糊在黄泥巴墙上。
  画作没有丝毫匠气,质出于天然,汪洋四溢。全是水墨,却灵巧有神。贴在榻边的那一幅画,最为出众。
  画中是一座小楼,庭间有株梧桐树,一对年轻夫妇坐在门前干活,笑吟吟望着梧桐下玩耍的小女孩。
  月牙儿初看这画,却无端有一种既视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正欲深思,吴勉却携伞出来,见状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月牙儿忙把花瓶放下,讪讪道:“方才差点把花瓶摔了,幸亏抱稳了。不过不小心把这扇门撞开了,抱歉。”
  吴勉一望地上的痕迹,心知她说的是真话,走过来轻轻带上房门:“瓶子摔了有什么要紧,你没摔着吧?”
  “皮厚,摔不坏呢。”月牙儿笑道。
  她有心想问一问那画,但刚才的情景,弄得像她在打探人家家里的家私一样,似乎不是说话的时机。
  吴勉略微有些不自在,转身去打扫屋子,不肯转过身来。
  幸好这时吴伯端了两碗煎的浓浓的姜汤来,月牙儿嗅见讨厌的生姜气味,不由得愁眉苦脸的。
  等月牙儿硬着头皮喝下姜汤,吴勉便打着伞送她回家去。
  雨声点点滴滴,落个没完。
  月牙儿进门时听见雨打梧桐声,不经意望了一眼庭前那梧桐树。
  她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方才看那副画那般眼熟,那画里的,分明就是萧家呀。
  “阿嚏。”来不及细想,月牙儿便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喷嚏。她忙关紧房门,换下湿衣裳去。
  屋子里冷门冷灶的,连火都没点,更别提热水了。
  月牙儿淋了一身的雨,布鞋上尽是泥点,实在忍不了不擦洗就睡觉。硬是点火烧了些水,擦洗之后才睡了。
  她是伴着雨声醒来的。
  窗外淅淅沥沥,手触碰上窗纸的时候,能感到一股潮意。月牙儿拉开门,秋意扑面而来,满庭梧桐落叶,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日借来的伞仍放在墙角,月牙儿出门时拿了两把伞,和一个小毡包,径直从吴家所在的巷子走。
  雨落在伞面上,绽开一朵花。月牙儿边走边想,吴勉为什么要画那一幅画呢?
  还伞的时候,吴勉却不在。吴伯温和的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是在躲她么?月牙儿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觉得自己未免过于自作多情。
  算了,反正现在的要紧事不是这个。她怕忘了卖牛乳人家的地址,昨夜睡前背了一回,今晨起来又默了一遍。凭着这个和月牙儿可亲的微笑,指路人不会吝啬给她指点。
  一路上雨时大时小,等月牙儿摸到那卖牛奶的鲁伯家,一双布鞋又淋湿了。
  这就是古时候下雨天的难处了,鞋子都是布纳的,若没有上棕油,遇上雨天准保费鞋。加上泥地为雨水所冲刷,全成了稀泥,走起来硬粘着鞋底,又重又难走。
  当月牙儿敲开鲁伯家的门时,还有些为难,要是踩脏了人家的地板可怎么是好。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鲁伯家里也是泥土地,只不过是较为平整的夯土。
  鲁伯身材有些宽,是五大三粗的壮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他个狗攮的,老子给他打了一年的长工,不肯发工钱,硬是拿两头水牛抵账。我牵回来的时候,路边的叫花子跟我这牛一比,嘿,成大富人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一面嘟嘟嚷嚷的说早该把牛杀了吃肉,一面领着月牙儿往牛棚去。
  牛棚就在他屋子后头,上头还盖着茅草,干干净净的。里头住着的水牛一见鲁伯就哞哞的叫,鲁伯骂骂咧咧道:“叫死啊。”
  他一边骂,一边不忘给水牛们的石槽里添几把干草。
  月牙儿起先听鲁伯抱怨,还以为会见着瘦骨嶙峋的牛。现在一看,才知不是这么回事。这两头牛虽然有些瘦削,但毛光水亮的,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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