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似有若无地有了赫绍煊的体温,楚禾渐渐没那么怕了。
到了家,屋里还黑漆漆地一片,楚禾站在院子里有些不敢进,满脑子都是方才被姚宝川将她扑倒的画面。
赫绍煊发现了她正在瑟瑟发抖,于是自然地便将她冰凉的手握住,轻飘飘地说:
“小孩,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楚禾咽了咽口水,罕见地没有跟他顶嘴,反而将他抓得更紧了一些。
赫绍煊这才敛去脸上的笑意,牵着她走进屋里,将坑头摆的油灯点亮,整个小屋里这才有了一片温暖。
他就势坐在炕上,将楚禾拉到自己面前,低头问她: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楚禾望着他严肃而又认真的神情,便再也忍不住,一五一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楚禾一股脑说完,心下轻松了不少,身子也没方才那么抖了。
赫绍煊长出了一口气,将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道:
“我今日去镇上,也查出了一点关于姚家的事情。你放心,今天没弄死姚宝川,是想让他活着吃点苦头。等找个时机,我会让整个姚家陪葬。”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楚禾听得心惊肉跳。她忍不住小声开口道:
“姚春桃和姚宝川虽可恶,却也不至于株连九族…”
瞧见赫绍煊眼眸渐深,楚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补救道:
“杀得好。”
赫绍煊粲然一笑:
“光是对王后大不敬这一条,就足够株连他九族。更何况,姚家身上还不止这一条罪名。”
楚禾冷不丁想起姚家铺子的点心盒子:
“我听宋姐说,姚老太爷过生辰时,常有玉京运来的满车的礼物。我猜…姚家是不是与玉京大族有纠葛?”
赫绍煊点点头:
“这个姚老太爷从前被玉京世族担保,做过昆阳太守,做了不少烂事。如今告老还乡到了这里,竟然做了地主,搅得十里八乡都不得安宁。”
“昆阳太守?”
楚禾一滞,想起前世赵家设计将楚家军陷于北境的奸计,这其中仿佛就有这位昆阳太守的手笔。
若真是这样,那姚家背后的玉京势力,就应该是赵家。
一想到这儿,楚禾便握紧了拳,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可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此事也只能等赫绍煊将姚家一并拿下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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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她与赫绍煊并排躺在炕上。
这土炕不如宫里的床榻舒服,她忍不住翻了个身,看见赫绍煊已经阖上了眼睛。
楚禾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没反应。她不死心,又害怕戳得狠了,赫绍煊起来揍她,于是又用小拇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
赫绍煊冷不丁开口道:
“你不会是要我给你讲故事听吧。”
楚禾一僵,木然地摇了摇头,只是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身边,睁着晶亮的眸子望着赫绍煊: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叫尤生呢?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庄稼人常叫的名字呀。”
赫绍煊依旧闭着眼睛沉默,就在楚禾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唐尤生。”
他念完这三个字,便没再开口了。
唐尤生?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姓?
楚禾有些想不明白了。只是他显然没耐心继续给她讲名字的来历,楚禾也只能撇撇嘴巴,平躺在了他身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星子,渐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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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外面鸡叫了不过两遍,赫绍煊便将她从炕上提溜了起来。
楚禾还犯着困,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见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道:
“能不能…能不能再多睡一会儿?”
赫绍煊倒也不催她,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你再不起,我就一个人去了。”
楚禾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家里睡,立刻便清醒了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下炕找鞋,一边可怜兮兮地求情:
“别…别扔我一个人在这。”
一想起昨天的事,她就瑟瑟发抖,怎么还敢自己留在这小院里?
可是屋里还没点起灯,她胡乱地找了一圈也没找着自己的鞋。她怕赫绍煊真丢下她一个人走了,急的光着脚便要跳下来找鞋。
谁知赫绍煊忽然蹲到了她面前,温热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小巧的玉足,开始给她穿鞋。
楚禾涨红了脸,刚要缩回脚来,却已被他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别动。”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鞋便让他给穿好了。楚禾红着脸从炕上跳下来,丢下一句“我去打水”,便急匆匆地跑到了院子里。
赫绍煊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楚禾用水缸里的凉水拍了两遍脸,这才缓解了脸上的滚烫。也不知怎么了,这两天跟赫绍煊相处起来,没有了从前那么别扭的感觉,反倒有些习惯了他的存在。
楚禾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背后却忽然又传来某人恼人的聒噪:
“快点来吃饭,等会头晕掉水缸里我可不捞你。”
楚禾脸色微愠,方才对他生出的一丝丝好感,又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去宋姐家要农具了。
此时天已蒙蒙亮,楚禾瞧见宋姐眼睛下面一片乌青,便知道她肯定彻夜未眠。
宋姐将宋守田的锄头和一袋种子拿出来交给他们:
“这两天播种,原也差不多快干完了。”
说着,宋姐的眼圈红了,别过脸去用袖子蹭了蹭,又跑到厨房里去,提了一包袱干粮和一只水袋递给楚禾:
“过了晌午记得吃饭,累了就多喝点水,别中了暑气。”
楚禾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宋姐两句,便跟着赫绍煊去地里干活了。
一想到宋家的事,楚禾心里便有些堵得慌,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些。
赫绍煊通身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将农具扛出了一种开天辟地的气势,分毫也没有下地干活的样子,倒像是个白衣剑客又去下战书的模样。
楚禾看见早起的农人们纷纷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忍不住说:
“你穿得一点也不像个庄稼人,大伙都在看你呢。”
赫绍煊上下打量她一遍,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们看的分明是你。”
楚禾下意识低头打量了一遍自己,瞬间便僵在原地。方才天色暗,她什么也没看清楚。
此时天光大亮,楚禾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脚上竟然套着一红一绿两只完全不一样的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楚禾:求我心理阴影面积。
煊哥:【掏出算盘】左心房33mm以下,右心房48mm以下,室间隔和左室后壁11mm以下,考虑到心脏呈现不规则球形,不好计算内壁阴影面积。
楚禾:......滚!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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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忍不住柳眉倒竖:
“你又欺负人!”
赫绍煊眼眸微闪,颤动的唇角已经藏不住他的幸灾乐祸。他低头认真地品鉴了一番楚禾脚上的鞋子:
“这不能怪我,晨起没灯油了,我也看不见是什么颜色。更何况…我觉得挺好看的。”
楚禾气的想用手中的包袱扔他的头:
“红配绿也叫好看?”
谁知赫绍煊迈开矫健的长腿,扛着十几斤重的农具竟然一溜烟跑出老远,还不忘抛下一句:
“红配绿,赛狗屁!”
一片天青色晨雾洒在无边无垠的田间,放眼望去,尽是青葱翠绿怒放。
红衣少女提着可爱的裙摆追逐着顽劣少年,他们的笑闹声惊醒了这座懵懂初醒的村庄,引得地里干活的庄稼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只不过鲜少有人注意到,不远的老槐树下忽然走出一个青衣剑客的影子。他头戴斗笠,怀中抱一把几乎有半人长的大剑,露出半张俊逸出尘的脸,如寒霜一般凌冽。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红衣少女身上,眼中流溢半抹温柔,却依然难掩疲惫与沧桑。
那是他的大小姐,他魏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昨夜他听到楚禾的呼救,本已经运起轻功施救,却还是晚了一步。幸好东尧王及时赶到,楚禾才安然无恙。魏葬的目光落在楚禾身边那个男人身上,眼眸逐渐转深。
他对赫家人没有半分好感,连这位东尧王也不例外。
魏葬闭上眼睛,玉京、王畿、赫元祯,还有那座吃人的后宫他都刻骨铭心。他濒死前身中两支羽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丝毫无从抵消他的绝望。
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还是没能把小姐带离那座巨大的笼。
魏葬犹记得那夜月色清冷,满目寒鸦,唯一带着温度的声音从他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
只是她带着哭腔。
她说,魏葬,求你别走。
她不爱哭的。自己的婚事被亲生妹妹设计抢走的时候她没有哭闹,终日形同废黜的生活没能击垮她,遭受宫里无故的白眼和嘲讽也没能让她屈服。
只有她护不住身边的人,只有她没能力保下楚家的时候,魏葬才见过她的眼泪。
他心底里撕扯般的痛楚,缓缓抬起手来,又讪讪放下。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直到死,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与小姐只见那道纯粹而又无情的距离,将一丝本该是他这样的少年可以拥有的情爱封死在一具冰冷的尸体当中。
幸好,他回来了。
当魏葬睁眼的那一刻起,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又得到了新的生命,他又可以护在小姐身边,一直到她不需要这道影子支撑着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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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地在村西头,离姚家大宅不过短短一里半的路程。
还不到地头,楚禾便瞧见一座雕梁画栋的红砖大宅,在一众清素古朴的土屋里,宛如一尾金灿灿的锦鲤一般耀眼,一砖一瓦都透着无与伦比的贵气。
望着周围淳朴清贫的农人,楚禾终于明白为何姚春桃会养成那样一副性子了。
在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地界,姚家像是高高在上的一方领主,他们家的子孙养成那样骄奢淫逸的性子,实在不足为奇。
楚禾忍不住看了赫绍煊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像是看不见那座扎眼的宅子一般,漫不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种子,然后顺手将自己头上戴的斗笠盖到楚禾头顶上。
眼看宽大的帽檐几乎将她整张脸都挡去,赫绍煊脸上溢出一丝勾人的笑,伸手用力往下按了按,把楚禾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帽檐又按了下去:
“在这看东西,省的你下地把人家的稻苗都踩扁了。”
楚禾用力将帽檐抬起来,不服气地将手里的干粮往地上一放:
“你干嘛瞧不起人?我不是小孩子,知道播种是什么样!”
赫绍煊瞧着她,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庄稼人辛苦,去年统共也没攒下多少种子,你可别糟蹋了粮食。”
一边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又将帽檐往下按了按,楚禾的眼睛又一次被笼罩在斗笠当中。
她猛地一把将斗笠扯下来夹在腋下,伸手将头上的素簪拔去,一头乌黑的青丝立刻垂落腰际。
楚禾仔细地将头发一圈一圈绕着盘在头顶,那顶硕大无比的斗笠总算能稳稳当当地戴在她头上了。
赫绍煊盯着她清爽的打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楚禾自己将袖口挽到肘间,低头从赫绍煊手中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种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已经埋好种子的田间,比量着秧苗间的距离,开始慢慢播种。
赫绍煊肯定不知道,她父亲每年春天都会带着几个子女到乡下播种,以告诫他们粮食来之不易。
赫绍煊轻笑一声,顺手将口袋打了个结挂在胸前,迈开大步走到她旁边,也低头种起了庄稼。
只见他左手握着种子,右手轻松扒开一个大小合宜的□□,播种、埋土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便追上了楚禾的进度。
楚禾见他娴熟的动作,自己也愈发一丝不苟了起来。
两个人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像是展开一场竞赛一般。再加上他们两个容姿出众,通身浑然天成一般的贵气,愈发引得四周的庄稼人们驻足回眸。
不一会儿,楚禾手里的种子便用完了,可她比赫绍煊竟然还落下十几颗种子的距离。
赫绍煊低头埋种子,余光瞥见楚禾垫着脚尖绕过农田过来找他,唇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却又被他极力忍了下去。
他装作没有看见楚禾过来,等着她开口跟自己要种子。
楚禾抿了抿嘴,眼睛瞧着挂在他胸前那小布兜,小心翼翼地朝赫绍煊伸出一只手来:
“你能不能…分我一点种子?”
赫绍煊不答话,继续埋头劳作。
楚禾以为他这是默许,于是便壮着胆子、蠢蠢欲动地伸出小手,准备直接下手掏种子。
谁知赫绍煊却在这时候突然直起脊背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兜兜便一下子歪到了他腰侧。
赫绍煊举起那只沾满泥土的手来,在她面前摇了摇:
“我手脏,你自己来拿吧。”
楚禾眼见着那小兜兜滑到了他另一侧的腰际,于是便抿了抿唇,准备跨到另一边去拿种子。
谁知赫绍煊长腿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
楚禾涨红着脸,伸手去扯小兜兜,企图把它拽过来。
谁知赫绍煊不断变换着姿势,就是偏不让她顺利拿到布兜。
楚禾知道了他的诡计,索性眼睛一闭,伸手抱住了赫绍煊的腰,从布兜里抓种子。
果然他立刻停止了动弹,任由她搂着自己,乖得像一只昏昏欲睡的老虎。
楚禾身上一股特有的梨香涌入他鼻腔,赫绍煊深吸一口,另一只手微微颤抖地靠近她的后背,一种几欲揽人入怀的冲动引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谁知这时候楚禾却松开了他的腰,原来是终于掏完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