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忽然转身大步离开,走到帐外去吩咐了九元进来,分别领着三位天策士一同离开。
楚禾瞧见玉衡贤士走到赫绍煊不远处时,脸上一阵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朝她稍稍摇了摇头。
玉衡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终于忍了忍心中的念头,脸色恢复到往常一样淡漠的神态,走出了营帐。
待帐中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楚禾这才走到他面前轻声说:
“如今军中有几位天策士筹谋,我们也可多几成胜算。”
赫绍煊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头望着王帐之中悬挂的地图,半晌过后开口道:
“眼下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七日之期很快就要到了,也不知明日渡河之后,北境又是怎样一副情形。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正如赫绍煊所说,这一夜长明灯彻夜通明。
可是彻夜无眠的远远不止驻扎在障江口岸的东尧联军。
还未及凌晨天亮,一封加急战报便从北尧送至东尧军王帐。
刚一收到急信,赫子兰便匆匆而来,立在王帐之外通禀道:
“王兄,北尧传来消息,八十万蛮族铁骑已经攻破黛关,压境凌柏山。北尧北境守军齐蘅战死,北境军大乱,勉强与蛮族对峙!”
赫绍煊闻言从桌案前走到门前,一把掀开帘布,双眸之中稍稍布满了血丝,没有分毫犹豫地命令道:
“传我命令,全军整装,在天亮时开始渡江,力求三日之内横跨障江北上支援。”
赫子兰稍一拱手,便匆匆下去安排了。
于是,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东尧先锋军便已经开始率先渡江。
全军上下二十七万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在上百位将领的有序指挥下,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便渡江完毕。
赫绍煊带着楚禾站在障江西岸,看见最后一辆载着兵士的轻舟顺利抵达,他忽然便拔出腰间长剑,狠狠地劈向那被拴在码头的空船。
剑啸卷着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在船只上劈开一道大口,不消多时便缓缓沉入了水中。
赫绍煊转头望向旁边已经看呆的众人,冷声道:
“传我命令,八十万蛮族如今兵临北境,此战必须大胜而归。倘若我们不敌,也绝不能将船只西岸船只留给他们。”
东尧军将士们闻言,面色肃然,亦学着赫绍煊的模样拔出腰上悬挂的长剑狠狠劈向渡口边的轻舟。
一时间,波涛汹涌的障江上足有上千艘渡船被悉数击沉。
正值暮色西沉,江面上倾洒着一片似是带血的赤金霞光,仿佛已经预见了战场的模样。
不过三日之内,东尧大军便急行军赶到了北境青泽城之下,与目下仅存的十三万北尧军汇合,用最快的速度整编完毕,归赫绍煊统一调配。
赫绍煊率领的二十七万东尧军的到来,使得北尧军上下松了一口气,立刻便开始投身开战前的准备当中。
凌柏山绵延千里,山顶终年积雪,是大尧北境的一道天然屏障。
而青泽城就是凌柏山脉之中唯一的一道隘口。那八十万蛮族但凡想要南下,青泽城便是他们必须越过的障碍。
而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八十万铁骑越过凌柏山,孱弱的北尧平原便没有了屏障,将会顷刻失陷。
于是赫绍煊方才抵达青泽城的第二日,便将一道死令传下大军每一级——
“死守青泽!”
就在他下了这道死令当晚,斥候的急报便一道一道传入青泽城。
蛮族借着夜色急行军百余里,就在离青泽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扎营,眼看便要开始攻城。
全军上下高度戒备,谨慎地对待着这头来自北尧草原腹地的猛兽。
当第二轮太阳升起时,八十万蛮族终于压境青泽城下,对北城门和西城门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势。
大战初始,楚禾原本在城中随同郑子初一同救治伤员。
可她忽然注意到从西城门退下越来越多的受伤将士,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抓了一个伤势较轻的伤员问道:
“西城门怎么了?”
那士兵哽咽着说道:
“西城门破了!原在西城门驻守的邓冲将军没能守住城防,便只能率军出城阻击敌军,却不想中了暗箭,坠马而亡。可他的尸首竟被那伙贼人俘获,绞起来挂在攻城车上示众!”
楚禾自是一愣,似是自言自语道:
“西城门破了,也不见城中失守,那现在西城门守卫的是何人?”
眼下的伤员们显然都是在邓冲将军阵亡之前便被替换下来的,没有人能答得出她的话。
楚禾忙不迭将手中的绷带和药瓶交到其他士兵手中,自己则逆着人流走出了救治伤员的医馆。
这时候,碰巧有一个骑兵刚刚抵达医馆,他头上流着汩汩的血,摇摇晃晃地走到楚禾面前,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楚禾连忙喊了几个人前来将他扶起来,命道:
“你们几个将他送进去,找郑子初大夫尽快止血疗伤!”
那几个士兵立刻便抬着人下去,楚禾转眼看见他的坐骑,便一把将那马匹扯过来翻身上去,轻轻策动马儿,带着她一路向西城门疾驰而去。
她刚一走到西城门,便看见一支军队正在消失在城门口的背影,于是立刻便拽了一个士兵追问道:
“前方是哪位将军率军?”
那士兵看起来像是北尧人,看着她一副陌生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是东尧王殿下亲自率军啊…”
楚禾心里空了半晌,听见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厮杀声,立刻便从马背上跳下来,顺着楼梯冲上城墙。
此时的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敌军的攻势。只是这满地的血污和尸体,以及还架在城楼上的云梯,都处处证明着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楚禾跑到城墙边上,俯身望向城下,果然看见赫绍煊手持一柄长戟,正策马率领军队冲了出去。
只见远处的草原之上,一片黑压压的蛮族敌军正在阵前严阵以待,正中央的工程车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人。
方才那士兵所言果然不错,战死的邓冲将军竟被蛮夷如此羞辱。
可是,赫绍煊不是这样鲁莽之人,怎么会只率领着这么少的人马冲向敌军主力呢?
楚禾不由地攥紧了拳,想朝赫绍煊的背影大吼一声,可是她的声音刚一传出去便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半点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只见赫绍煊忽然夹紧马肚,全速冲到最前方与敌军对峙的战场上,凌空将邓冲的军令旗拔下。
一名将官从他背后跟上,顺势将赫绍煊的王旗换上。
就在此时,城墙上终于有一个东尧军中的小将领发现了楚禾,连忙奔到她面前跪下恳求道:
“王后娘娘,西城门已破,蛮族大军已经近在咫尺,此处实在不宜久留,还请让属下护送娘娘回到南城门!”
楚禾连头也没转过来,只沉声开口道:
“邓冲将军是怎么死的?”
那小将领垂头道:
“邓冲将军留意到蛮族大头领就藏在对面那帮人当中。恰逢城门已破,固守已经不再是上策,于是他便率领一支重甲骑兵想要强行冲进敌阵擒拿蛮族大头领。谁知却中了暗箭…”
说到这儿,那小将领转头望着远处被挂在攻城车上的影子,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楚禾猛地一惊,原来赫绍煊是要去擒拿敌军主帅!
青泽城眼下的状况极为不乐观。
除了西城门被破,北城门也防守吃力。
赫绍煊一定是看清了局势,知道倘若就这么死守下去,他们迟早会败,所以才想出了这样冒险的法子。
楚禾看见赫绍煊率领身后大军已经朝对面铁桶一般的敌军主动发动了攻势,她心中焦急万分,转头忽然望见城楼上有一面巨大的战鼓,而鼓手已经不知了去向。
楚禾连忙奔过去,从地上捡起沾血的鼓槌,挥动着柔弱的双臂猛烈地敲击了起来,为那些破城而出的将士们击鼓助威。
“咚咚咚——”
当那铿锵有力的鼓声源源不断地传入守军的耳朵,全军上下闻声振奋,纷纷扬起手中剑戟刺向敌人,双方即刻便厮杀在了一起。
在那凌乱的厮杀声当中,楚禾不敢回头,就连双臂酸疼也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鼓槌,仿佛不知累一般狠狠地敲击着战鼓。
她就这样敲击着战鼓,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闻阵前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楚禾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忍着酸疼无比的肩膀奔到城墙边上,看见远处赫绍煊那身穿玄铁战甲的身影策马疾驰而来,手中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楚禾忙不迭地从城墙上奔下去,立在城门口期盼着他的身影归来。
只见赫绍煊策马奔入城中,一眼便看见了立在人群当中的她,转手便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丢给副将:
“将人头拿到北城门去,告诉他们蛮族大头领已经阵亡!”
那副将即刻便去了,赫绍煊则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极快地走到楚禾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楚禾抱着他的脖颈,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赢了?”
赫绍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点头道:
“我们赢了。谢相与廖将军率领一支急行军追击蛮族残余而去,尽可能将他们就地击杀。”
楚禾有些不敢相信地抱着他,听见周围尽是军中将士们欢呼相庆的声音,感觉到一切都来的无比不真实。
就在青泽城上下皆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时,一个噩耗却接踵而至。
忽有一个背上插旗的斥候赶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王上!南城门发现大批不明兵马,对方已经遣来使者在城门口下了战书!”
楚禾闻言,心中立刻便升起一丝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她的心扉。
果不其然,待他们赶到南城门时,便看见原本空荡平静的关外多出一支浩浩荡荡的兵阵,由地平线而起,绵延数里不绝。
楚禾紧紧地攥着赫绍煊的手腕,抿唇开口道:
“这个时候到达青泽的,恐怕只有…”
赫绍煊看了她一眼,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是他没有出言回应,而是反手握住她以示安慰。
他们登上城楼之后,果然看见下面有一个信使模样的人奔至城下,看见赫绍煊现身便立刻开口道:
“东尧王打开青泽城关,放八十万蛮族南下,我等奉天子诏令,替天下人前来收缴尔等叛贼!”
闻言,城墙上立刻便是一阵叫骂声。
早就耐不住的将官朝那人怒吼道:
“尔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究竟是谁阻挡了八十万蛮族铁骑,力保凌柏山防线不失?你三言两语将吾王功绩全然抹杀,到底是何险恶居心?”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将士们亦忿忿不平地开口应和。
更有性情莽撞之人朝赫绍煊进言道:
“请王上准许属下将此贼就地射杀!”
“此等妖言惑众的逆贼,不配苟活于世!”
赫绍煊闻言,脸色铁青,却猛然抬手,城墙上众人见状便顷刻间噤声不语。
他走到俯身睨着那信使,冷冷道:
“回去禀报天子陛下,我赫绍煊在此痛击蛮族,力保中原不至遭蛮族铁骑侵扰,并非是为了保他在此滥杀同胞!倘若他非要开战,我全军上下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一定奉陪到底!”
他字字铿锵,语气狠绝,那信使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惶恐,不敢再口出狂言,转身便策马离去了。
在赫绍煊与楚禾身后,四位天策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城墙上。
在此战当中立下大功的常云龙开口道:
“王军此次兵马不会少于五十万人。而我军上下经此恶战,已十去五六,如今能动的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余万人。恕我直言,敌军两倍于我,实在难以相抗。”
赫绍煊沉声道:
“常先生,我知此战难以对抗。但事关存亡,我全军上下不得松懈,必然孤注一掷,还请几位军师为我筹谋。”
郑子初抚了抚胡须道:
“老朽除了疗伤,其他的也帮不上忙,便仍然守在城中医馆之中。”
谢照衡则长叹一声道:
“我与天机兄一并镇守中军。”
只有玉衡久久没有说话,而她的视线却偶尔飘忽不定地落在赫绍煊身上,仿佛有满腔的话要讲,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常云龙思索片刻道:
“眼下我军血战力竭,战力恐怕还不如二十万大军这么多。可是王军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势,若不是因为后军尚未跟上,那么就是…”
他忽然神色一凛,抬起头来向东方看了一眼。
谢照衡一怔,脸上露出一阵惶恐,却为了不扰乱军心,只得低声道:
“难道他们切断了军粮攻击…?”
赫绍煊紧锁眉头,立刻转身询问道:
“呼延琦押运粮草的队伍去了哪里?”
赫子兰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拱手道:
“回禀王兄,呼延琦昨日出发,至今未归,也未有斥候来报。”
赫绍煊眉头愈来愈紧:
“他去障阳粮仓调集粮草,如何能耽误这么长时间?子兰,你亲自率领一支队伍,趁夜色悄悄摸出山谷,去看一看呼延琦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知还不等赫子兰领命,便见常云龙阴沉着脸开口道:
“不必了。”
赫绍煊转过头来,正欲仔细询问,却见城楼下有一斥候浑身是血,身后插着四面赤红战旗,飞也似地奔来,高呼泣诉:
“吾王!呼延琦将军率军押送粮草遇劫,王军将青泽城三面包围,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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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楚禾端着一碗热粥走入了赫绍煊的王帐之中。
此时帐内的沙盘上一片凌乱,显然是他方才召集了众将和军师在此商讨战术。
赫绍煊此时正站在地图面前,目光紧紧锁在上面一动不动。
楚禾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背后的战甲上,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