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以为,人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好,还是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也罢,抑或是你这种蹲在监狱里等死的人,是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并无甚区别,可是,这半年来经历的一切,让我明白,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
端王有些懵,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情不自禁地问道,“哪里不一样?原本就不一样。”
“是啊,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我,如果没有认识太子,如果皇上不知道我其实是裕王殿下的遗腹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镇远侯的徒儿,我中了这样的毒,你觉得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吗?安左春是个神医,医者济世救人,说是不挑贫贱,全凭缘分,可是有权有势的时候,与什么的缘分都要厚重一些。”
端王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范翼遥到底要做什么?侵淫权势多年的人,比寻常人越发沉得住气一些,他只透过耷拉下来的乱发,偷偷地打量范翼遥。
只见范翼遥抬手朝前挥了挥,很快,就有人过来将牢房打开了,端王吓得直往后缩,惊恐地大叫,“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曾对我做过什么,你觉得,到了现在,我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范翼遥起身朝牢房里走了过去,一把掐住了端王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咬牙切齿,腮帮子都错位了,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浑身都是阴暗的气质。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曾经发过誓的,如果让我找出是谁陷害了我,我一定会把我这么多年所受的,十倍百倍加还到他的身上,所以,你若是在我来之前死了,倒是你的福气了。”
“不,不,范翼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乃先皇皇子,身为皇族,谁都不能对我行刑……”
“不包括我!”范翼遥侧身对他冷笑道,“我也是裕王之子,在这个世上,只有邱氏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可你又是如何待我的?说起来,我还该叫你一声王叔呢!”
端王浑身打颤,“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裕王是如何被陷害的吗?我愿意说,但求速死!”
“你错了,是皇上和侯爷想知道,不是我想知道,我并不想知道。陷害人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既然当初先皇是因为看到了裕王与突厥勾结的信才信以为真地以为裕王欲与突厥勾结谋反,那还需要想吗?那信是别人写的。”
端王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范翼遥,范翼遥却又是一笑,“裕王乃皇后所出,先皇嫡子,身份何等贵重,能够拿到他笔墨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我也看过你的字,功力深厚,可想而知,你必定日日临摹字帖,所临摹的又是谁的字,还需要用脑袋想吗?”
躲在隔壁偷听的皇帝与镇远侯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均是不可思议,他们没有想到困扰他们这么多年的阴谋竟然是这样的,而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快就看破了。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仅凭这一点,就不会有人怀疑。
端王瞠目结舌,连害怕都忘了,直到范翼遥再次冷笑着问,“你觉得,我稀罕你坦白吗?古代的所有酷刑,我都想在你身上实施一遍,我会吊着你的命,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地狱,什么叫生不如死!”
连皇帝和镇远侯都深深地打了个寒噤,但心里对这个青年有的却只是心疼,是自责,他们没有保护好裕王哥哥的遗腹子,让他受尽了这世间最深的痛,才有了这个凉薄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
第55章
一番折磨之后, 昔日的龙子凤孙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范翼遥蹲在他的脸边上, 面前放着一杯醇酒, 酒香浓烈, 香气朝着他的鼻端吸了过去, 一直刺激着端王,让他想晕过去都难。
被折磨的过程中, 阵阵剧痛让他流了一身又一身汗,脱水令得他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前面就是一杯美酒,端王朝前稍微一移动, 琵琶骨处被铁钩勾住,血肉筋骨被撕扯的感觉就会出来。
尚存的一丝清明让端王明白过来, 范翼遥就是阎王转世, 他这个人太擅长诛心了!
“当年那封告发裕王的奏折,是吴氏调包,夹在她父亲上奏的奏折里面一起递上去的, 自己的老丈人出面告发, 谁还会相信这其中有假呢?”范翼遥道。
端王呜呜呜地叫,挣扎了一下, 不再动弹, 死鱼眼珠子一样瞪着,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谁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我都是猜测, 若说得不对,你就帮忙指出来,只要你说实话,这杯酒,我可以给你喝一半。”范翼遥端起酒杯,荡了一下,酒香再次弥漫而出,端王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唇。
“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范翼遥笑了一下,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草,在酒杯里浸泡了一下,将枯草送到了端王的唇边,但离他的唇瓣依旧还有一指的距离,端王往前一凑,一声惨叫几乎要掀翻了监狱的屋顶,两滴血泪从眼中渗出。
范翼遥似乎很满意,他两指一松,那枯草从他指间滑落,“不用泄气,你只要告诉我,镇远侯府二姑娘是谁的种,酒还是你的!”
“我,我,我的!”端王如同一条被饿了很久的狗,他眼巴巴地望着范翼遥,范翼遥用手指在酒杯里一泡,抬手一弹,一滴酒落在了端王的唇瓣,他连忙舔了一下,眼里全是满足。
“这就对了!”范翼遥道,“当年的那场局也是你做的?”
皇帝与镇远侯再次对视,皇帝的眼中,愤怒与心疼交织。裕王哥哥死了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很快就掌控住了朝堂,也是他在听了端王的请求后,说服镇远侯娶吴氏。
“吴氏到底与吴家人不同,她对裕王兄情深似海,欲一死殉情,臣实在不忍,毕竟就算殉情,她又以什么身份殉情?她恨死了吴家的人了,说是死都不会回吴家的。愿意为裕王兄守灵,可她连姬妾都不是。再说了,当年裕王兄活着的时候,对吴氏也是疼爱有加,臣想,这世上若还有人不嫌弃她对裕王兄的一往情深,愿意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且又接纳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有镇远侯了。”
“况且,这孩子,本就是镇远侯的。”
皇帝以为,镇远侯只是一时酒醉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谁能想到,这么多年,镇远侯受的竟然是这等屈辱。
他很想问,为什么镇远侯不说?但细想所有过来的经历,他什么时候问过镇远侯愿不愿意,每一次看似用商量的口气和镇远侯在说话,实则,他早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而镇远侯一直做的就是恪尽职守,不逾规矩,看似有时候与他一起扮演兄弟情深,实则都是在一些不涉及原则的时候。
皇帝难得低下头来,镇远侯则依旧竖起耳朵在听,似乎并没有看出皇帝的情绪波动。
“还有谁?范绍成也是你的人吧?要不然邱氏怎么就偏偏好死不死地跟了范绍成?他区区一个举人,一路攀升到了知府这个位置,多少两榜进士一辈子都难企及的高度,而他短短十多年手到擒来,我想不出,出了王爷您,谁还会对他出手相帮了!”
听到邱氏,端王睁开了眼睛朝范翼遥看去,“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不错,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吗?邱氏的儿子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端王张着嘴巴,惊骇地看着范翼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范翼遥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不孝之子!”
“错了,忠孝节义,忠,永远排在最前面。更何况,我难道不是裕王的儿子吗?如果裕王在世,你觉得他会同意我认邱氏这样的女子为母吗?还有那年冬天,她将我扔进了冰冻三尺的池塘,应该说,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儿子就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与她不相干了!”
皇帝怒而起身,镇远侯跟在后面,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端王也醒了过来,用杀人般的目光看着范翼遥,范翼遥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将酒淋在了他的脸上,“放心,皇上迟早是要知道的!”
镇远侯生怕皇帝是因为范翼遥不认母而生范翼遥的气,小跑两步跟上,“皇上,翼遥从小到大数次性命濒危,均是邱氏不肯给他活路。虽然说,具体的原因,臣还不知道,但邱氏已经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很快就能搞清楚情况了。皇上何不先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你还想朕了解什么情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怀的是大皇兄的孩子,不知道这是大皇兄在世上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幸好这孩子命大。”
镇远侯松了一口气,站着没有说话,皇帝道,“你想个办法,朕要见邱氏一面,看看她到底长了几颗脑袋。”
镇远侯应是,他欲言又止,皇帝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朕说的?”
“陛下,翼遥还年轻,不能让他担了不好的名声。但邱氏已经嫁给了范家,范绍成随端王谋反,围城的三万人中,居然有五千是范绍成这么多年为端王偷偷豢养的私兵,此乃灭九族的重罪,臣以为不该赦免!”
“谁说要赦免了?着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尽快对范绍成进行会审,尽快定案。”
当晚,皇上见了邱氏一面。邱氏原以为皇帝是因为范翼遥而要赦免于她,谁能想到,皇帝说,“到了那边,帮朕给大皇兄递个话,就说朕已经帮他把儿子找到了。”
邱氏瑟瑟发抖,“皇上,饶命啊!”
皇帝懒得听她废话,摆摆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就将邱氏带走了。
皇帝显得很疲惫,对镇远侯道,“朕一直在想,当年如果没有先皇的默许,裕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她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嬷嬷就能从里面逃走?朕不得不承认,端王实在是太会揣摩帝王的心思了。这些年来,如果邱氏能善待大皇兄唯一的这点血脉,朕必然是要留她性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对邱氏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56章
夜里, 秦蓁睡得有些不安稳,奶嬷嬷在脚踏上陪她, 起身看了看, 秦蓁穿的一身小衣湿透了, 忙喊了丫鬟起来, 要了热水帮秦蓁擦汗。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隔了重重的院子都听得清楚。
“什么时辰了?”秦蓁有些不耐烦, 她昨夜里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范翼遥又在火中,邱氏冷冷地看着范翼遥子啊火里头挣扎, 咒骂他,秦蓁想上前去救范翼遥, 可是哥哥却一直拉着她, 不许她靠近。
“还早呢,才四更天不到。”今晚是红罗和海榴值夜,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梆子声道。
秦蓁抬起胳膊, 嬷嬷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把咯吱窝擦了, 她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吩咐道, “一会儿天麻亮了就派个人出去, 问问秋奎哥哥,让他去刑部和大理寺监探查一番,有没有什么消息?”
前院,范翼遥听到窗户边一点响动就起来了, 走过去,听到云横的声音在喊,他推开窗户,天边一轮月亮照得很亮,他问道,“什么事?”
“爷,才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太……自缢了!”云横咽了口唾沫,“听说死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三司连夜会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范家的人全部斩立决,陛下已经准了。”
这也太快了吧!范翼遥有些疑惑,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三司会审连夜审?连夜送进宫,陛下连夜准?”
“爷,属下听说昨日爷在大理寺监狱见了端王后,皇上就去了刑部,亲自提审了太太。皇上还没有回宫,三司的人就提审了二爷三爷他们,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的,横竖什么都没有传出来,三司的大人们如临大敌,连夜进了宫。”
范家二爷与三爷都是出自邱氏,说起来,与范翼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这两位,从小就没有放过范翼遥,小时候各种栽赃陷害没少做。范翼遥与这两个兄弟自然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换个角度,如果端王造反成功了,那范绍成便有了从龙之功,拜相封侯与范翼遥自然没有半分关系,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剧少不了,这两个兄弟少不得会趁机踩一脚。
范翼遥明白过来,处置范家的人,快刀斩乱麻,是皇上的意思。谋反固然是大罪,但几个时辰之内定罪,这效率也是前无仅有。
“端王府那边呢?”范翼遥问道,“还有永宁长公主府呢?”
“暂时还没有,听说,皇上还有些话想问。”云横见范翼遥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这才离开。
端礼门前面的一条长街,二十年前非常繁华。从端礼门上朝,进门就是含元殿,再往里走,就是含元殿。小贩们三更天就会在端礼门长街上占据好位置,四更天左右,上朝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来了,下轿后,买上一点吃食,将就着垫垫肚子。
待下朝之后,这里的生意就更热闹了。空着肚子上了半□□的朝臣们,哪一个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出来,就跟从饿牢里赶出来一样,夏天吃点冰凉的,冬天吃点热乎的。
这是内城边上一带,占据着最好的位置,紧挨着内城是几座受宠的公主王子的府邸,当年裕王府就是最靠近内城的一座。
直到二十年前那一场满门抄斩的惨案发生,正条端礼门大街血流成河,大雨下了十天,雨水里面掺着血,漫得满京城都是。没有人敢在大街上走动了,刺鼻的血腥味,随处可见的红,凄雨绵绵,整个一条街,如同人间地狱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臣们上朝改到了循礼门进出,端礼门大街就这么荒芜了下来,二十年过去,昔日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如今只剩下几颗树干斑驳的歪脖子树,随意生长着,昔日的裕王府,如今断井残垣,杂草丛生,虽处于最繁华的地方,却是荒芜得如同在深山老林之中。
秦蓁一大早梳洗完了,秋奎进来了,将邱氏死在狱中的事告诉了她。秦蓁松了一口气,秋奎又道,“大姑娘,明月山庄送来信,约大姑娘在近月轩见面。”
秦蓁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安排马车,用完早膳我们就过去。”
范翼遥是一定要跟着去的,秦蓁没有办法。去了近月轩,才知道来的人竟然是沈明月,她揣着个肚子,秦蓁愣了一下,艳羡地看了一眼,“你这模样了,居然还敢出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大夫说了,现在就是要多动动,将来才好生产。”沈明月看了范翼遥一眼,“等你将来到了我这时候,你也要记住多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