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请说。”
萧梵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恭敬而疏远的语气。他敢确定,如果这个“忙”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就一定会被严词拒绝。
——她只是习惯了以冷静的态度对待事物,但内心其实野的很。
“在我入太常寺之前,与宰辅最小的孙女有过婚约。”萧梵屹说道,“出事后,这婚约便取消了。可惜造化弄人,我如今不仅回来,而且就住在宰辅隔壁。”
阿柔明白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萧梵屹说道:“如今他仍想将孙女嫁于我,可当初我被关入太常寺,也有他的一份,他能心无芥蒂,我不能。”
“还请江兄慷慨些,帮我演一出戏,巧妙地将宰辅大人回绝。”萧梵屹说道。
演戏?
阿柔知道不能答应,但又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戏?”阿柔问道。
“你这是答应了?”萧梵屹眼睛亮了亮,说道,“江兄果然够意思。”
阿柔:“???”只是问问,什么时候就答应了?!
“此事简单。”萧梵屹说,“明日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到时与你细说。”
这?阿柔连忙就想要解释,可一看到他殷切的眼神,期盼之中透着些许的感激,即使心里有再多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了。
想想萧梵屹可是杀人不见血的那种人,竟然有如此鲜活的一面,阿柔不舍得将其扼杀。
只好答应:“恭候九爷大驾,就当是还了你的人情。”
这回在太常寺,他一直让自己保证,若能活着出来,要答应他一件事,阿柔始终自己挂着这个随时有可能提出的条件。
与其被动的等他来让自己履行诺言,还不如主动将此事揽下来,糊弄过去。
“你啊。”萧梵屹终于又笑了起来,语气中不乏宠溺。
小姑娘什么都好。萧梵屹眼睛弯弯的,专注地望着她——就是太聪明了,不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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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府上下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里里外外收拾的焕然一新,厨房更是忙活的热火朝天,生怕准备的吃食不合这位皇子的口味。
蜚蜚在太常寺待过,自然知道那里的伙食是个什么水平,便跟丫鬟姐姐说:“没关系的,只要照常发挥就好。”
丫鬟姐姐还是没有自信,蜚蜚也不多浪费口舌,反正嫌不嫌弃都是萧梵屹的事儿,是他自己要来的,而他们江家已经尽力了。
蜚蜚是真的尽力了,当家太难了,什么都要顾全。
索性萧梵屹不是那等讲究排场的人,不到晌午就提前到了江府,奉上伴手礼,与太傅和顾瑾城在正厅坐着。
太傅和顾瑾城不放心萧梵屹,便请了休沐,在家等他。
原本他也是太傅的学生,太傅还想着,十年不见,模样估计早就变了,没成想,却戴了副面具,根本瞧不见他的脸。
“殿下,这面具?”太傅指了指他左脸闪着寒光的金色浮雕面具,眉头紧拧,欲言又止。
“七年前,太常寺意外失火。”萧梵屹说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却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定然是火势太大,伤了他的脸,才终日带着面具,心中不免感到可惜,在未入太常寺之前,九皇子各项都是出类拔萃的。
都说太子萧惊尘惊才绝艳,可若与九皇子比较起来,简直如泥捏的一般。
七年前,他们也刚到太常寺不久,怕是想赶尽杀绝罢!
太傅对他立马就多了几分同情,本就是曾经很看好的学生,得知他过得如此艰辛,自然更加唏嘘。
席间,又讨论了一下黎云郡主的事情,俱都觉得,今上迟迟不召见大哥,是有其他打算,他找人打听过了,与和亲一时关联不大,他真正想要延缓的,是蛊雕军立功一事。
蛊雕军由白迎山创立,白迎山又是顾元帅的忠实拥护者,顾元帅冤死,若蛊雕军此事上堂听封,纳兰一党必死无疑。
皇帝是想留要保皇后,更想要保废太子。
“毕竟骨肉至亲,舍不得也是在所难免的。”萧梵屹说道,“太傅放心,若让江校尉娶敌国郡主,代价过于庞大,今上没必要给自己找隐患。”
“卢尚书家的三公子就不错,今上夸了好几次。”萧梵屹说道。
席间几人皆面面相觑,暗骂他就是个老狐狸。
什么骨肉至亲,舍不得?今上分明是想让他们兄弟博弈,综合考察谁更有能力当太子而已。
这顿饭,他看似透露了很多,实则什么都没有说。
饭后,他与太傅在书房下棋,蜚蜚让人端了果盘进去,交代她最好能留下来偷听。
但她那点小伎俩那能混过他们?刚一进去就被支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蜚蜚就跟姐姐讨论,说九皇子愈发没有人情味了。
姐姐正在看账簿,闻言,只说:“不要乱说。”随即,就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账簿。
实际上,她看了许久,都没有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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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外公下完几盘棋,萧梵屹在正厅等她,终于与她说了,自己想要找她帮什么忙。
“只需让宰辅大人知道我如今已心有所属就好,他不可能让孙女嫁过来受罪,到时候,怕是急着要与我撇清关系。”萧梵屹说道。
阿柔想来想去,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打算,未免有些简单。
“就这样?”阿柔茫然,“殿下想让我怎么帮忙?”
萧梵屹气定神闲地饮茶,目光带着笑意望向她:“也不要你做什么,一切照旧即可,只一点,若他日听到有人说我心悦于你,莫要惊讶。”
他说的轻巧,落在阿柔耳朵里,带来的威力却大,即使她极力保持着清冷的表情,微红的耳朵也出卖了她的想法。
“心悦我?”阿柔说道,“殿下想让我做出回应?”
萧梵屹摇摇头:“那岂不是会让你为难?”
“我会让别人知道,是我单方面心悦你,与你无关,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我。”萧梵屹说道,“这样就算帮了我大忙了,不敢奢求你有所回应。”
阿柔简直没话可说。
若是萧梵屹单相思,于她而言便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殿下太客气了。”阿柔说道。
萧梵屹却望着她:“过几日,我还能来吗?”
“自然可以。”
萧梵屹满意地笑了笑,吃了盏茶,便提出告辞了。
阿柔总觉得他们方才的谈话云里雾里的,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会把戏给演下去。
可是,心悦她……
这三个字,光是听起来,就已经足够令人心动了。
但她清楚的很,狡诈如萧梵屹,不可能会真心喜欢一个人——他们不合适。
萧梵屹离开以后得几天里,阿柔心情都不好。有时,半夜还会被噩梦给惊醒。
她觉得自己可能病了,号了脉,让人抓了些安神的药来。蜚蜚担心得要命,非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说是天热,睡眠不好。
府内新增了四名护卫,李大海帮忙找的,其中有一位唤作马十三的青年人,长得一表人才,性格颇有些跳脱,他一来,府里就热闹多了。
这天,蜚蜚正在院子里,让裁缝给府里的人量身,打算给他们制几身夏装。
大伙儿都高兴,和蜚蜚说着吉祥话。
大周氏就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她和往日有些不一样,穿着十分华丽,似乎刚从某种重要的场合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愤怒,眼睛也肿着,似是哭过了。
见到院子里有这么多人,大周氏当即端出冷漠高傲的架势来,居高临下地问蜚蜚:“你姐姐呢?让她出来。”
蜚蜚瞧了她一眼,见她还绷着,不像是会当场发作的样子,就不咸不淡地跟不醉说:“你留下来看着,让裁缝把尺寸记好,花色我已经选好了,回头你再确认下布料。”
交代完 ,才看了一眼大周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去,示意她别在这里丢人。
大周氏气得发抖,却顾忌着众人的视线,只得跟上蜚蜚的脚步,两人之间似有无形的气流在互相排斥。
到了无人处,大周氏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知,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给下人裁衣裳!”
“有那个时间和银子,不如给你姐姐多买面镜子,让她好好瞧瞧自己,莫要痴心妄想去攀那高枝儿!”
“周夫人,请你注意言辞。”蜚蜚猛地转过身,与她对峙,眼神锐利而坚定,“就不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污言秽语!即便是真的,你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和姐姐?”
“你!……”大周氏气红了眼,怒吼道,“我是你外公明媒正娶的正妻!我嫁入郑家三十年,我有没有立场,要你来说?”
蜚蜚轻蔑地望着她:“的确不是我能决定的,不如去问问外公?”
大周氏当即面露退色,老爷可一直气着她呢!他现在偏爱这几个野崽子,即使有理,也不会帮她。
蜚蜚便训斥她:“你刚刚说了什么话,一字一句给我吞回你自己肚子里去,再让我听见,我绝不给你留半点颜面!”
大周氏气得不停打摆子:“今日李阁老设宴,我在宴上,被那些官眷肆意羞辱,尽是因为你姐姐,你还要跟我不客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蜚蜚不信她,“我跟姐姐刚来多久?怎会传到那些人的耳中?”
“这恐怕要问你姐姐!”大周氏拽起蜚蜚的手腕,“走,带我去找她!我今日非要替你好好问问!”,,
第108章
两人闹出了些动静, 阿柔听见了, 便从房间里出来,望着盛怒的大周氏:“周夫人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跟柏秋长得极像,大周氏一见到她就害怕,但此时在气头上,根本顾不上那许多。
“外面都传遍了, 若不是你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会有那些传言?”大周氏说道,“偏你们觉得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可你做下这等丑闻,败坏的还不是我们郑家的名声?!”
丑闻?
蜚蜚抽回手腕,敌对地看着她, 愠怒道:“空口白牙的冤枉人, 外面传什么你都信,我姐姐的为人你怎么就不信?”
还不是因为大周氏对她们有偏见,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们。
眼下以为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就借题发挥, 上门闹开了!什么脏水都往她们身上泼,真以为她们那样好欺负,会平白接受莫须有的冤枉不成?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外公明媒正娶的妻, 是我们的长辈,可你就是这么当别人长辈的?”蜚蜚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糯糯的, “外面那样造谣,你不帮就算了,还想来找我姐姐的茬儿?”
“你凭什么这样做?!”蜚蜚娇声质问着她,“我姐姐清清白白的,请你莫要造谣。况且,她就是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来管。”
不让大周氏开口,她便指着门外,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长得一张娇娇的脸,生着气,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带着盈润的水光,不像她在凶人,倒像是被别人气得要哭了。
大周氏见她这样,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忍的意味站在原地看看她,又看看阿柔,憋出一句:“真与你们无关?”
“我连你说什么都不知道。”蜚蜚说道,“我跟姐姐才来京城多久?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大周氏看着她们,一身华贵的珠钗丁铃作响,攥了攥拳头,努力压制着怒火,与她们说道:“外面都在传,你见九皇子得势,便、便恬不知耻地勾引了他。”
姐妹俩:“???”
“谁在外面造谣,我撕烂她的嘴。”蜚蜚气得眼睛通红,说着狠话,但心里难受得厉害。
姐姐前几天还特意交代了她要如何正确对待男女之间的关系,她怎么可能主动去勾引别人?
她为姐姐鸣不平,阿柔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应当与萧梵屹说的帮忙有关,只可惜,对方反应比较偏激,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也不知道萧梵屹是怎么说的,竟然能把事情传成这样。
他那种老狐狸,不可能跟宰辅直说的,而宰辅在朝多年,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怕是想毁了她!
“外面是怎么传的?”阿柔突然不生气了,反而来了兴趣。
此事说白了,与大周氏无关,她只是想借题发挥,根本原因还是在萧梵屹和宰辅那儿。
“怎么说的?”大周氏冷哼一声,“还能怎么说的?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我刚到李阁老家中,那些人便冷嘲热讽,说我认了个好外孙女,眼光高,格局大,看不上我介绍的那些人,非要嫁给九皇子,将来……青云直上呢!”
她本想说的是“将来做太子妃”,话没出口,也怕落人口实,硬生生转成了委婉些的。
阿柔冷笑,这些人倒看得起她。
不过,宰辅的意思,可不就是这样吗?萧梵屹对外说心有所属,不肯娶他孙女儿,等于打他的脸,他自然不会允许。
“宰辅孙女儿的事儿我有所耳闻。”阿柔轻飘飘说道,“是他毁约在先,要说想攀高枝儿,他的吃相比我难看,周夫人不拿话怼他,反倒来为难我,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瞧不起我们郑府。”
大周氏噎住了似的,瞪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我家小辈,我自然要规范你的言辞。”
阿柔挑了挑眉。
“没见过把欺软怕硬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阿柔说道,“周夫人放心,我对九皇子并无儿女之情,旁人怎么说的,我管不着,但求一个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