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有这样的学生,喜得顾仪一天就写了三封信,向京师的朋友花式炫耀。
可惜好景不长,几天后顾仪诗兴大发,拎着壶清酒要佐诗时,被顾玉成给拦下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最是见不得这等发物,老师要爱惜身体啊。”
顾仪讪讪放下酒壶,给学生布置了几篇作业。
两天后顾仪再次摸到酒壶,不知怎的又被顾玉成给看见了。
顾仪这次不准备妥协。他都快拆夹板了,还能拄着拐慢走两刻钟,哪里就喝不得两口清酒了?
然而顾玉成并不与他争辩,只长叹一声,沉痛地道:“我不能劝阻老师自伤身体,有什么脸面留着这条腿?”说完就要拿起顾仪的拐杖,把自己腿敲断。
顾仪气道:“……你这是无赖!”
然而他也做不出看着学生自残的事儿,只好再次放下酒壶,又给顾玉成布置了新课业。
顾玉成表面上老老实实写完作业,一点怨言没有,暗地里联合宽伯给顾仪房里的蜡烛定量,每天晚上不到亥时正就燃尽,只能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顾仪:“……”
顾玉成一边为顾仪的旺盛精力苦恼,一边又怕他闷坏了,毕竟这是个上课十天能出游十五天的人,在家宅着实在是难为他。
思来想去,就提出了办个图书馆的主意。
“可以先捐献一批书,做个简单的图书馆,然后做好借记卡。有人来借的话,需按期归还,并抄写一份同样内容的。长此以往,书越积越多,就能惠及更多人。”
“清平县文风不盛,一来是积弊使然,二来也是苦于没有好书,若能有这样一所图书馆供人读书,必能造福一方学子。”
顾仪原本捧着一卷志怪谈在看,听完沉吟片刻,道:“如你所言,这图书馆也有些开销,银两从何处来?”
顾玉成双眼亮晶晶的,不慌不忙地道:“学生以为,可以卖真题。这些日子来,学生做了近十年的院试题目,颇有心得。如能将其集结成册,进行售卖,想必会有一部分人愿意花钱买。”
顾仪心头一动,他自己就是进士出身,最明白好书和经验的意义。如果真有这种册子,别说一部分了,周边几个县的读书人都得跑过来买,银钱确实不成问题。
只是……顾仪将书卷成筒,在手心拍了拍,深深地望着顾玉成,道:“你是近水楼台,方得了这些题目。若公开售卖,不怕别人比你文章做得更好?”
顾玉成唇角轻勾:“老师说笑了。与其鹤立鸡群,学生宁愿鸿鹄齐飞。”
“好!”顾仪朗声大笑,“我顾仪的学生,合该有这般气魄!”
然而夹板一拆,得了“可自由走动但不可过累”的医嘱后,顾仪毫不犹豫就把这有气魄的学生撵回了家。
他要饮酒!
他要赋诗!
他要通宵作文!
然而可能是这二十多天养成了习惯,亥时一到,顾仪就打起了哈欠。
宽伯趁机服侍他躺下歇息,又收走了剩余的蜡烛。
迅速沉入梦乡的顾仪:“……”
他恨!
另一边,顾玉成圆满完成照顾老师的重任,开开心心回到家,受到全家人的热烈欢迎。
王婉贞擀了面,炖了鸡,一餐饭做得极是丰盛。顾玉荣更是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像根扭扭糖似的撒娇。
顾玉成又感动又心酸,还有点承受不住这日渐沉重的分量,好言宽慰许久又拿出新买的糖,才哄得她爬下来,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饭。
饭后,王婉贞拿出个眼熟的小匣子:“这是欣荣书坊送来的,三十六两八钱,还送了两斤果子呢。”
顾玉荣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特别好吃!”
顾玉成默默算了下,发现加上这笔钱,家里积蓄已经有三百多两。
照这个速度,等图书馆落成,他就能捐一笔善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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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县图书馆
图书馆的建议显然于一县文教大有裨益, 加之有来自老友的相当完善的运转方案,谭县令没多久便在县衙附近起了个二层小楼, 又召集几家富户捐钱捐书, 多少自愿。
谭县令是个颇有能力的官员, 之前集资修路, 去年底也修成了,往来客商行人都得了便利。这会儿又是为了扬县城文气, 说不定他们家也能出个举人老爷呢?
众人议论之时,赵崇因提早得了顾玉成的消息,当场捐出一千二百两, 获得了承印历年院试题目和优秀试卷的资格。
有他带动,其他人也不好出的太少, 你一百我二百的又凑了一千两。
这可比预期超出太多了, 谭县令心头暗喜,好生款待一番,给每家都发了帖子, 邀请他们下月十五参加图书馆落成剪彩仪式。
众人虽不知什么是剪彩仪式, 也不好拂了县令的邀约,到了日子便整饬一新, 过来捧场。
这一来才发现, 真是不白来!
除了他们几个捐了银钱的,全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来了,连长松、笃实、忘忧三家学堂的夫子和学生,也呼啦啦来了一大群, 加上围观的乡民,少说也有上千人,都聚集在这里,衙差手持威风棍,来回穿梭维持秩序。
巳时正的时候,鼓声响起,谭县令登上二楼,声音清朗地诵读文章,把图书馆的来历和用处介绍一遍,又特意夸了捐银子的几家。
几人沐浴在围观百姓赞扬羡慕的目光中,颇觉脸上有光,被侍女领着上台后,互相道了好,就面带笑容地站在长长的红绸前,一人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将其剪断。
红绸落下的瞬间,“清平图书馆”的牌匾也露出真容,五个大字筋骨舒展,正是顾仪的手迹。
敞开的大门和窗户里,能看到里面是成排的书架,整整齐齐排列着各色书籍。
这么多书,都能免费看!
还能抄了带走!
人群瞬间激动起来。
这时代的许多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看不到摸不着一本书,现在见到这么多书摆在眼前,又听说能免费借阅,当即呼啦啦鼓起掌来,还有叫好喊“谭青天”的。
和不识字的普通百姓比起来,读书人更清楚这一楼书的意义。
他们有的人家中富裕,藏书颇多,但都是给自家子弟看的,轻易不外借。同样的,也很难借到其他家的藏书。大家都是互相防备,小心传阅自家的书。
现在,居然有这么多书可以免费看,还有谭县令和清泉居士珍藏的孤本典籍……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啊!
家有藏书的尚且如此,那没有藏书的更是激动,已经互相约着去抄写不同的书了。这样他们能一下看到好几本,不过出些纸笔和时间,比买书划算得多!
谭县令高居二楼,眼看着众人神色,耳听得八方声音,都是赞誉褒奖,一时间面子里子俱全,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你这个学生,年年轻轻却办事老练,将来若能科场得中,主政一方,想必也是个能臣啊!”谭县令道。
真说起来,那顾家少爷的法子不算多稀奇,但他出身贫寒,没有家族培养熏陶,又未曾得到高人指点,就能想出这么完满的办法,把县衙借出去的人安排得井井有条,令图书馆如期开张,其胸襟和能力都不是常人能有的。
“那是自然。我观他进步神速又肯下苦功,文章火候已到,来年必是能中的。”顾仪得意地道。
顾玉成坚称只是出了个主意,没有大功,不肯出风头。他这做老师的,就替他把夸奖收下罢!
没出钱的人满意,出了钱的人也很满意。
谭县令给他们立了个碑!
就在这清平图书馆的正堂里,由清泉居士作文以己之。白石碑正面是顾先生堪称传世好文的文章,背面就列着他们的大名,清清楚楚地写着何人捐了多少,供人瞻仰。
这是多大的荣耀!
一时间县衙赴宴的人都后悔捐得少了,只有赵平被围在中间,笑呵呵地跟人客气:“哪里哪里,都是为老父母大人分忧罢了。”
同行们都道他是假谦虚,纷纷打趣,殊不知他是真的心情复杂。
他根本不知道赵崇捐了那么多银子!
这个大儿子,自从出息了,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一声招呼不打,就出了一千多两银子,只跟他说是出了钱拿下卖题目的标,今天请他看个热闹。
直到看见这碑文,赵平才知道儿子捐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比绸缎庄一整年的利润还多,心脏都差点停跳。
好在他多年经商又好面子,还是稳住了场面,假装都是自己授意,硬撑着收下一波波“虎父无犬子”的赞美,笑得嘴角发僵。
前阵子他夫人查出兴隆酒楼偷秘方的下人跟吴姨娘有关,当即发落了一批人,连吴姨娘都赶到庄子上禁闭一年。他理亏在先,现在都不敢回家关起门教训儿子了。
唉,真是夫纲不振啊。
赵平这般想着,两只眼把那碑文看了又看,恨不得拓印一份带走。
同一时间,也有人使劲儿盯着碑文,恨不得灼出个洞来。
正是顾明祖。
他是跟着夫子来的,见到今日盛况,心情激荡之下,还和同窗在外面约着要作诗赋文,共记盛世。
本要进来看看书,不经意瞥到了捐款的碑文。
他对黄白俗物不感兴趣,本不欲细观,谁知粗粗一扫之下,竟看到个熟悉的名字。
顾明祖心头大惊,凑过去看了好几遍,眼睛都揉花了,才确认“顾玉成”这个名字后面,真的刻了清清楚楚的“五十两”三个字。
顾玉成,五十两!
一个分家才得了八两银子的穷小子,带着一家妇孺,居然能捐出五十两善银!
那他至少得有一百两家底!
顾明祖怀着满腔惊骇,尽量不着痕迹地跟人打听,很快知道这是清泉居士的徒弟,不是重名的其他人,心中顿时打翻了五味瓶。
他成亲的时候,顾玉成已经拜了清泉居士为师,哪怕他坚持定了兴隆酒楼的席面,也没能“帮”到对方。
后来顾玉成深居简出,从不参加任何读书人的活动,就跟消失了一样。又有京师有亲戚的同窗传出消息,说是顾仪的徒弟没一个科场得意的,甚至有对头背后送他外号“春秋煞”,意思是拜了他为师的,秋闱春闱都考不中。
顾明祖也就慢慢淡下了争强好胜的心,专心读书备考。
谁知今天一见,竟是这般情形。
顾玉成,五十两……顾明祖把这两个词儿翻来覆去地嚼了无数遍,慢慢露出笑容。
他最近过得坎坷,就送顾玉成一份大礼吧。
.
溪口村
吕老太太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手持菜刀,将案板剁得砰砰响。
更响的是她的嗓门,一句接一句,半天都不待歇口气的,谁站在跟前都得被骂得灰头土脸。
奈何大儿媳周氏在顾家待了二十年,是个见过场面的,又有秀才儿子傍身,硬是躺在屋里不冒头,跟顾明珠俩人一起嗑瓜子,权当看戏,抽空还出来烧了一锅水。
新媳妇陈氏吧,又是吕老太太看过眼儿亲自定下的,也不是一般人,这会儿正捂着肚子掉眼泪,怀疑是肚里的儿子折腾。把顾大富心疼的,草草安慰老娘几句,就回屋里心肝宝贝地哄着了。
是以现在,只有顾大山这个老实巴交的大儿子,红着脸淌着汗,结结巴巴地劝吕老太太消消火:“你是老人了,快放下菜刀吧,当心这么大脾气伤了身子。”
最重要的是关起门小点声儿,再这样下去,全家都得丢人。
吕老太太眼睛一横,菜刀剁得更猛了,嘴里嚎道:“亏你还知道我老了!亏你知道老娘身子虚!就这还让你媳妇往县城跑?是想扔了我老婆子吧!”
“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哇!生儿子不孝,娶媳妇不贤,老了死了都没人埋啊!”
吕老太太又开始了一长篇控诉,顾大山实在顶不住,关上门跑回了屋。
罢了罢了,他管不了老娘,先躲一躲吧!
“你还知道回来呀?”周氏吐出个瓜子皮,打发顾明珠去隔壁小房间待着,就揪住顾大山的耳朵开始拧,“都怪你,现在好了,咱们谁都走不了,还得吃老太太埋怨!”
自打过了年,顾家院子里就上午一大吵,下午一小吵,还上演过两次全武行,没一刻清净的。
原因也简单,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人。
按周氏的想法,现在已经分了家,小叔子又成了亲,就该各吃各的,反正新媳妇口味刁,也吃不到一个锅里。
吕老太太不同意。
她非但跳着脚骂了周氏一顿,还撺掇顾大山管教媳妇。
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点风吹草动的瞒不住人,周氏当时就火了,摔盆砸碗一番之后,她不做饭了!
老太太你不是说一起吃吗?那你做啊!你洗刷啊!
反正她不做了!
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吕老太太自打娶了媳妇,已经许多年没做过家事了,日常不过是喂个鸡扫个地,干点轻省活计。现在重新做饭,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她也不做。
陈氏一看这阵势,带着顾大富回娘家了。
吕老太太和大房僵持数日,终是舍不得银子和小儿子,开了厨房门,过起三家人分开吃饭的日子,只她还要帮着三房洗涮,每日里累得直不起腰来。
就这样凑合过了一阵儿,到开春又不行了。
因为地里忙得很,加上收回了二房的地,又没了顾大河跟王婉贞,十亩地靠在顾大山一人身上,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偏偏顾大富偷懒耍滑,出工不出力,把顾大山累得瘦了一圈。
周氏一心疼,就跟顾大山提出把地租出去,全家搬到县城投奔顾明祖。说不定还能靠着亲家老爷的铺子做点买卖,比土里刨食强。
名祖捎了信儿,说是媳妇都听他的,能让他们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