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科举养家(种田)——当归矣
时间:2020-06-19 09:41:20

  这做派瞬间把梁腊、梁札和俸银气到绝倒,合着三笑真人慈悲心肠说啥都对,愚昧残忍的只有他们阿昌人啊?梁腊立马跳出来,大声道:“真人当时说得清清楚楚,就是俸珠身怀邪气,族中缺少气运,镇压不住,才会接二连三夭折婴童!这可是三笑真人在祭坛上亲口所言,怎会有假?!”
  小道童一脸无辜地道:“师父确实这么说的,但他老人家是让你们增加气运,可没说让你们把好端端的人烧死。这种作孽的事情,别说师傅,小道都不忍听闻的。”
  他生得清秀却模样讨喜,这么无辜回望,竟真有几分庙里仙童的影子,越发衬得梁腊三人面目可憎。
  “你胡说!”梁腊气得粗乱眉毛都要竖起来,“万两银子才能救一条命,还要‘除去根源,以观后效’,不是明摆着吗?”
  他越说越气,汉话里夹杂着阿昌话,叽里咕噜地痛骂那小道童,奈何词库不丰,片刻之间就把“无耻之徒”四个字用了三回。
  小道童微微垂首任凭他骂,一个字不回嘴,只眼中泛着委屈,看起来着可怜巴巴的。
  顾玉成:“……”
  他听了个首尾便知端的,想来是那三笑真人欲装神弄鬼骗银子,最好得个长期客户,奈何阿昌人不甚富裕,干脆二一添作五要烧死俸珠,来个一了百了。
  现在东窗事发,三笑真人不敢和官府硬抗,加上这种事儿好说不好听,便先派了个伶俐徒弟打头阵,好有个转圜。
  如此看来,这案子并不难断。只是何俸珠母子一旦回了族里,能不能过下去尚且未知……
  公堂上,梁腊已是气得脸色发青胸口起伏,顾玉成不忍他继续被绿茶小道童伤害,向旁边打了个眼色。
  袁毅立马敲了敲杀威棒,呵斥道:“肃静!公堂之上不许咆哮!”
  梁腊悻悻闭嘴,狠狠瞪了那小道童两眼。
  众人又等了盏茶功夫,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大师来了”、“三笑真人来了”之类的声音响成一片。紧接着,人群自动分开,仿佛夹道欢迎似的迎进来一个老道和八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神色肃穆,左边四个分别捧着黄符纸、桃木剑、朱砂和一柄由铜钱红绳缠绕而成的诛邪剑,右边四个则捧着硕大的盘子,盘中依次放着香烛、五谷、无根水和一个小巧的铜锅。
  走在最前方的老道士须发皆白,手持拂尘,行走间宽袍大袖飘逸如流云,散发出清浅的香火气息,可见小道童此前说他沐浴焚香并非假话。
  “三笑真人真乃当世高人!一看就是老神仙!”
  “大师可是在王府里做过官的,当然不一般。”
  “只有我觉得真人有点浮夸吗?”
  “快闭嘴吧你,人家那是牌面儿!”
  “哎呀大师看我了!我是不是有仙缘?”
  “少做梦,大师看的是我!”
  “瞧人家大师多稳重,一步一步的就像走在云彩里。”
  众人目光聚焦处,三笑真人缓缓走来,步伐越来越慢,迈进公堂后更是恨不得把一步拆成三步走。
  每走一步,那双藏在雪白眉毛下的眼睛就瞪大一点儿,仿佛要抠出来把空气中的纤尘都看个清楚。
  公堂上,那端坐在“日月高悬”匾下,一身官袍威风凛凛的,好像是当年的顾家二郎啊!
  三笑真人正在狐疑间,就看到县令大人对他笑了笑,脸上甚至带出点儿旧友重逢的喜悦。
  三笑真人:“!!!”
  霎时间一口凉气倒进嗓子眼儿,顺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游遍全身,将他那颗炭团似的心冻成了冰棍。
  众目睽睽之下,从前的天灵道人,如今的三笑真人,硬是在大热天打了个抖,满身香火气越发浓厚。
  他望着顾玉成,眼眶都酸涩起来。
  当年他和徒儿在溪口村大意失荆州,连供奉都没收上来就连夜离开,甚至没敢在清平县做道场。
  吃了这么个大亏后,天灵道人痛定思痛,跪在祖师爷面前将道号改成了“三笑真人”,一来纪念他三次大笑力挽狂澜的这段经历,二来提醒他戒骄戒躁,时刻不能大意。
  作为散道,他确实怂了点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年道门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折戟沉沙,而他却靠着新的道号和加倍的谨慎,过得风生水起。
  甚至机缘巧合之下被举荐进入平王府,当了小半年的供奉,从此身价倍增,走到哪儿都有权贵富豪追捧。
  连不怎么露头的阿昌人都听过他的威名,辗转请托,求他破解族中难题。
  若今日是别个县令,三笑真人就会顺坡下驴,将阿昌人的举动打成“野蛮无知”,和自己切割开来。如果县令识趣,他还可以考虑仗义出手,帮忙分忧一二。
  万万没想到,堂上坐着的居然是顾二郎……
  数载未见,当年那个瘦高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面容俊美,丰神如玉,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
  若这是自家儿孙,三笑真人能当场还俗,奈何这是个知道他老底的人,一贫如洗兼腹背受敌的时候都能把他反将一军,现在成了一县父母官,更加招惹不起了……
  三笑真人眨眨眼,只觉心头涩得发苦。
  如果说先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了……
  九个道士一进来,顾玉成就觉得眼熟。
  倒不是眼熟三笑真人,而是眼熟左侧打头的年轻道士。
  他记忆力绝好,看了两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追着黄符高喝“邪气在此”的道士,再一看走在最前面的富态老道,虽然眉毛胡子都白了,大脸如馒头,整个人仿佛膨胀了一般,但细细瞧来,可不就是当年那个天灵道人吗?!
  几年没见,这老道非但身形膨胀,从其所作所为来看,胆子也膨胀了不少啊。
  顾玉成惊讶过后就是喜悦,心说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眼看这老道一步三扭,恨不得迈着小碎步绕场,他轻轻拍了下惊堂木,含笑道:“久违了。一别经年,不知道长身体可好?本官仿佛记得,道长已过古稀之年?”
  三笑真人越发僵硬如木鸡:“……”
  他在此地吹的是年过百岁鹤发童颜,现下被当场揭短,几乎要呕出一口心头血。
  可恨他平日为了充门面,都是让徒儿们排在身后作陪衬,以致于现下眼跟前儿连个遮挡的都没有。
  “承蒙大人挂念。”
  正面迎上顾玉成似笑非笑的目光,三笑真人再也忍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再见小友,吾心甚喜啊!”
 
 
第77章 盛大科仪
  顾玉成唇角微弯, 颔首道:“本官亦是甚喜。”
  三笑真人:“……”
  县令大人竟和三笑真人相识,看这情形, 二人关系还不浅。这一下非但堂上众人吃惊, 连围观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
  “哎哟我滴个天爷!”
  “大师不愧是大师, 连县令都是朋友嘞!”
  “还是父母官厉害, 这么有本事的大师见了也掉泪。”
  “这可是风雷县令啊,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们说三笑真人有没有算到今天重逢啊?”
  “算到了吧, 你看他都沐浴焚香收拾了呢。”
  那打头阵的小道童平时就格外机灵,是以入门晚地位高,这会儿见师父和县令大人有交情, 顿时底气更足,趁人不注意给了梁腊一个白眼。
  想攀扯我们师徒, 做梦去吧!
  梁腊回瞪他一眼, 心里却哇凉哇凉的。他虽是阿昌人,也听过“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现下亲眼见着三笑真人和顾县令相谈甚欢, 老道士还眼泪汪汪的不似作假, 一时间心灰意冷,不知回了族里该如何交代。
  俸珠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她已认定顾玉成是个好官, 但先前险些丧命,俱是拜三笑真人所赐,偏顾玉成与他有旧……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俸珠无法分辨眼前种种, 只觉这公堂都化作了涨潮后的山溪,而她和孩子的命运如水中飘萍,不可捉摸。
  顾玉成身居高位,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奇。
  他原先想的是将那道士扣住做个典型,现在有了得遇故交的意外之喜,便抛却本来打算,直截了当地道:“真人神通广大,既然已知前事,本官便不再赘言。只问真人,阿昌人这邪气一说,可是确有其事?”
  他要问个别的问题,三笑真人还得揣摩一番怎么答,事关邪气就不用提点了……
  “回、回禀大人,”三笑真人拂尘一摆,对顾玉成施了个礼,满头白发气质出尘,“清静无为,可窥大道,浩气天然,充塞天地,然日月不照之隙,精华未生,或有邪气藏匿,贫道修道多年,感悟天地……”
  他有板有眼地说起来,边说边小心觑着顾玉成的脸色,添添减减加上念咒,硬是把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念得昏昏欲睡,然后才抑扬顿挫地做了总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道法无边,诛邪不侵!”
  这是他行走江湖悟出来的老技巧了,如果事情摆得平,就是自己道法高深,所以诛邪不侵。如果摆不平,就是法力不够,需要法器加持,才能驱逐邪气。
  法器必然是要加钱的,而这个价钱会远超雇主承受范围,到时候他再叹息数声,在对方恳求下勉为其难地做些科仪,殷切嘱咐一二,便可全身而退,顺便立个高人风范。
  顾玉成对这套念咒似的说辞毫无兴趣,轻轻磕了下惊堂木,道:“阿昌人久居深山,可是沾染了邪气才导致新生儿接连夭折?这邪气要如何祛除?”
  “邪气”二字从顾玉成口中吐出,就跟催命符似的砸在三笑真人头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也不去擦脸上的汗,先拍一记马屁:“大人体恤生民,真乃黔源县苍生之福啊。”
  “这个邪气,额,它当然是可以祛除的,首先要勘察山川地势,因势导气,尔后……”三笑真人将自己所知的科仪说了个遍,末了舔舔发干的嘴唇,诚恳表示,“贫道虽道法不精,愿竭心尽力,为大人分忧解难!”
  又主动又不贪功,这老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识趣啊。顾玉成颔首给了三笑真人一个赞赏的眼神,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尔后朗声道:“阿昌族虽为蛮夷,也是黔源百姓,本官不忍看治下子民遭此劫难,今天权且做个中人,请真人为尔等驱邪。你们意下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儿?!
  梁腊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彼此惊疑对视时,三笑真人已经一锤定音:“承蒙大人看重,贫道定不辱命!”
  终于等到顾玉成开出条件的他,现在好比是久旱逢甘露,哪怕只有一滴也值得张大嘴巴接住,表完决心又看向阿昌人:“还不谢过大人恩典?”
  梁腊、梁扎、俸银:“……”
  这世界变化太快,片刻前还是敌对方的道士竟然要主动帮忙,三人心情大起大落,到底脑子还在,诚心诚意地向顾玉成磕头谢恩:“多谢大人!”
  这一下省了不知多少银子,太值了!
  俸珠时刻警醒地听着,还是没弄懂事情怎么成了这样,但有人驱邪是好事儿,她们母子也得以暂时免除被烧死的厄运,于是跟着谢恩。
  至于俸银趁机提出接她和孩子回族里,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的话,俸珠只摇头冷笑,一概不理。
  顾大人说得对,她就等丈夫来接,其他人说了不算。
  .
  一场公开断案,皆大欢喜。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向四邻八家说起这场峰回路转的神奇事件,末了聚在一块儿啧啧称奇。因为夸口的实在太多,没过几天甚至流传出三笑真人是风流县令特意传纸鹤召过来帮忙的玄幻版本,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顾玉成已经放弃跟流言作对了,在山中专心盯着三笑真人做科仪。
  科仪是道家的道场法事,也叫斋醮。这次生意来得突然,还是个无本买卖,三笑真人却使出浑身解数,率领九个徒弟跑上跑下,把阿昌人居住范围走了个遍,尔后搭好祭坛,摆开阵势,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盛大科仪活动。
  此时就显出徒弟多的好处了,诵经、点香,燃灯、敲钟等都有专人负责,三笑真人手持桃木剑,上劈下砍,左刺右挑,在祭坛上跳得格外卖力,汗湿夹背也不见停下。
  最机灵的小道童守着安魂灯傻了眼:“……”
  趁半夜三更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溜到三笑真人房间,蹲在床边用气声道:“师父,咱是真帮啊?县令给多少银子?”
  “就知道银子!”三笑真人抬手敲了小徒弟一个爆栗,声音低低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赶紧回去睡觉,明天继续驱邪。”
  这倒霉孩子,不知道他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吗?大半夜跑来扰人清梦,真是外面聪明里头憨!
  教训完徒弟,三笑真人倒头就睡,鼾声大作。
  小道童:“……”
  他脑门有点痛,应该不是幻觉啊?
  这场盛大的科仪足足做了七天,最后结束的时候,三笑真人膨胀的躯体都缩水了一圈儿,整个人晒得发黑发亮。
  他站在祭台上,宽袍大袖随风飘动,一派高人风范:“邪气太重,无法完全消除,贫道已经耗费七十年功力,将其封印。从今以后,你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阿昌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有的甚至当场落泪。
  他们全程围观,深知这次驱邪来之不易,过程中许多艰辛,现在得了保证,怎能不开心?
  倒是梁腊多次下山,是族中比较有主意的,这种时刻坚强保持了清醒,问三笑真人将邪气封印到哪去了,他们以后好避开。
  三笑真人拂尘一指:“自古石为山精,你们阿昌人恰好保存了年代久远的石枕,贫道正是将邪气封到了石枕中。从此不可枕石而眠,否则必将邪气入脑,侵人五感,最终魂魄离体而亡。”
  阿昌人:“……!”
  石枕不就是他们给孩子睡扁头用的吗?难怪新生儿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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