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Doings
时间:2020-06-30 09:35:35

  不偏不倚,刚好都发生在回国之后。
  这方砚台一经送出, 再不苟言笑的老艺术家也会开怀。
  舒礼然找来放大镜,仔仔细细将砚台边角看了个遍, 末了抱着不肯放手, 直说要将这东西摆在床头, 日日陪着他一起睡觉。
  他身边只有一个助理, 年近四十, 代为管理他作品的售卖与收藏,笑着安抚完颇具孩子气的老人,随后将砚台收起,招呼舒意和梁嘉善落座。
  舒礼然还不高兴, 梁嘉善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情绪才高涨起来,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跟你爷爷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回来也没别的,就是把你们小辈的亲事给定下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说完他咳嗽起来,舒意忙上前替他顺后背,递了茶杯给他。
  他就着茶杯的边沿喝了口水,勉强压下胸间翻滚的不适,将发颤的手藏到身后,这才正眼看向舒意。
  这个孙女不是舒家正宗的血脉,他自来不喜欢,不过舒杨脾气犟,殷照年也不争气,这么多年都没哄得舒杨给他生孩子,到底还是差了点本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目光投向这个名义上的孙女。
  穿着得体,打扮适宜,长得也比一般女孩漂亮,眉眼透亮,颇有几分淡雅如菊的意味,倒像是舒家养大的孩子。
  早年他曾受过梁清斋的恩惠,梁家如今手眼通天,什么都不缺,他想要还了那份恩情,唯有将约定践行到底。
  这么着一想,原本板着的脸略微缓和几分。
  舒礼然招招手,对舒意说:“你也坐,听说你大病初愈,还惦记着我这个老人家,光这份孝心就比你妈强多了。”
  舒意当作听不懂他对舒杨的不满,靠近他老人家说:“妈妈也很关心您,这些东西都是她帮我挑的呢,嘱我一定要好好给您陪个不是,她忙完手上的事就立刻来看您。爷爷也不要偏心,女儿是个宝,难道孙女就不是个宝了?”
  舒礼然瞥了眼她带来的茶和酒,笑意明显了些:“说话也好听,看这嘴皮上的功夫,是和殷照年学的吧?”
  “爸爸也很想念您。”
  舒礼然点点头,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大半个上午就是带两个年轻人逛他的园子、书房,听他讲在老家乡间的趣事。老人家见小辈懂事,心里高兴,午饭都多吃了一些。
  中晌在摇椅里打瞌睡的时候,舒意趁机探了探口风。
  舒礼然态度强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讲究老一套,这不是给你们培养感情吗?我瞧着嘉善哪哪都好,也很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他?”
  舒意哪敢说真话,只能佯装害羞,迂回地打太极:“可我刚认识他不久,总要相处一两年才知道合不合适。爷爷你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闪婚得太多,闪离的也多。”
  “什么离不离的,但凡小两口想好好过,互相帮衬着,就铁定离不掉。你可别学你妈那副高傲劲,整天摆个臭架子给谁看?也就殷照年爱捧着她的臭脚。”
  果真是活过半辈子的老艺术家,生冷不忌,说起自己女儿房内那点事也不含糊。
  舒意自觉一家子人都颇豪放不羁,生怕话题越扯越远,赶紧往回拽:“我不是,我只是想再处处。”
  老爷子听懂了她的意思,眼角一掀,露出精光:“你是不想和嘉善在一起,还是不想嫁进梁家?”
  他怕她是受了舒杨的影响,对梁家人有什么想法。回想当年那件事,他委实羞恼,不再给舒意分辨的机会,一把扯了毯子盖住脸,挥挥手道:“我要午休了,别在我跟前碍眼。”
  梁嘉善忙来打圆场:“爷爷不要生气,小意不是那个意思。她是女孩子,有些话含糊说不清,只是害羞而已。”
  “那你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梁嘉善想了想,揣摩着老爷子的神色试探着道:“不是不可以结婚,只是我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三观,生活态度,对未来的规划等等,这些都会影响婚后的生活。现在我们还在初步了解的阶段,谈结婚还太早了一些,小意工作也没有定下,尚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们是怕兴冲冲地在一起,以后若是闹起来,倒令两家长辈为难。”
  “就你的性格,能跟她怎么闹?”
  老爷子到底有偏见,对舒杨也好,舒意也好,总是觉得他们故意跟他作对。这么一想更加生气,索性午觉也不睡了,起身同他们细细掰扯。
  “早年老家发大水,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梁清斋拉我一把,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舒礼然这号人物了。”
  舒礼然指着梁嘉善说,“你们梁家子孙多,生意大,不愁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老爷子也不会惦记我们一个靠笔杆子生活的小户人家,之所以这么多年还谨守当初的约定,纯粹是出于对革命情谊的看重。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不懂可以理解,但不要随便拿些谎言来搪塞老人家,我虽然身子不大好了,但脑子还很清醒。反正这件事在我这里没有余地,你们要想怎么着,自去找梁清斋协商。”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气得脸都红了,咳嗽又起。助理见顺不过气来,忙拿药给他,又给两年轻人递眼色。
  舒意和梁嘉善只好先行离开。
  梁嘉善生怕给老人气病了,与舒意在门厅等了一会儿,直到助理用嘴型告诉他们已经睡下后,两人才稍稍放心。
  助理送他们到门外,看了看面前的俊男美女,打趣道:“瞧着也不是没法相处的样子,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梁嘉善自我揶揄:“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助理拍拍他的臂膀:“那你可得加油啊!你也看到了,舒老这边非常强硬,至于梁老那边……”助理捂着嘴,悄悄道,“我看是一点风都透不进来,这两位长辈二十多年前错过了一次,这次恐怕轻易不肯再错过了。”
  末了,她对舒意道:“老爷子身体不大通泰,你妈妈如果有空的话,还是让她来一趟吧。”
  舒意凝眉:“很不好吗?”
  “说不好,时好时坏,舒老这人小孩脾气,易喜易怒,挺不好的,容易伤肝,偏医生的叮嘱他又不肯听。我看也就你妈妈随便说句什么他都当宝,比医生的话管用一千倍。”
  舒意眼睛一亮:“那如果我妈妈来游说他老人家的话,是不是就能奏效了?”
  助理略带同情地扫了眼梁嘉善,心说你这哪里是努力不够,分明就没努力到正确的方向上去,不免为他捏一把汗,对舒意也没有给很大希望:“这可说不准,我看两位老人都挺乐见其成的。”
  ……
  一路上,舒意垂头丧气地靠在车上没有说话。
  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两家长辈结亲的初衷,原来还有一层“救命之恩”的关系在。看舒礼然的样子,这事在他那里就是说破天去,恐怕也没得商量。
  人老了,固执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反正他们那一辈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也不觉得年轻人的顾虑是顾虑,反倒会觉得他们不识趣,不懂得领受长辈的好意。
  尤其是她身份尴尬,理应更加懂得知恩图报,毕竟舒家抚养她至今。可报恩报恩,总不能拿终生的幸福去赌?
  她倒也罢了,梁嘉善怎么办?
  舒意忍不住悄悄打量他,仍是一如既往的宽和大方,嘴角常带一丝笑意。
  他不说话,应当是照顾她的心情吧?失落得太明显,好像巴不得要马上跟他撇清关系似的,他心里应当也不好受吧?
  舒意自觉有愧,低头拧裙子上的绣球图案,低声说:“对不起。”
  梁嘉善从她看过来的那一刻就猜到她要说什么,占着红灯停车的档口,转过身来看向她。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都打住了,几次之后连舒意都不禁疑惑看他,他深思良久,终是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不想和我结婚不是你的问题,以后就把我当成哥哥好不好?小时候就觉得你特别需要保护的样子,现在我只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男子汉的理想,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她说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劝说舒礼然时虽没据理力争,可明确的态度之间似也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如此直奔目的而去的她,既然不想承受他的感情,那么何必再为她平添负担?
  梁嘉善不是放手了,只是忽然之间不想再勉强。退一步或许会有海阔天空吧?
  舒意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红灯变成绿灯,后面有喇叭催促,梁嘉善才刚浮上头脑的思绪被暂停了一下,不得不先发动车子离开,一直快到家他才捡起那点险些再次被尘封的思绪。
  他遥想了一番初见她的场景,一个偷偷酗酒的七八岁小女孩,周身戾气难消,与眼前的她大相径庭。
  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小时候啊,眼神很凶。”梁嘉善尽量用一种不会冒犯她、至少不会让她想起伤心事的口吻道,“像戈壁滩上的幼狼。”
  舒意嘴角一挑,笑了起来:“我爸爸也这么说我。梁嘉善,你知道的吧?我是从西江来的。”
  她用诚挚的眼神注视着他,试图告诉他一个属于她的秘密。
  西江,那个地方不只是她的来处,更是她的归处,是孕育她、壮美她的地方,更是牵绊她,让她神魂相授的地方。
  梁嘉善说:“我知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在边境初次见面时,他们曾经聊过这个话题。此番再提起,心境已大不同。梁嘉善早该看清这个答案,她不属于北京。
  舒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恣意的,包容万千的,更有一种隐约的豪迈渗透在里面。那是金九的戈壁,是幼狼的豪情。
  “我在等一个人。”她说,“等到他我就回去。”
  ……
  回到家殷照年不知又去了哪里浪,只有舒杨一人在。
  梁嘉善把舒意送到家门口,想到昨晚梁瑾对他的叮嘱,说:“爷爷快过寿了,家里琐事多,有些宾客名单要亲自去送,今天开始我就回家了,等正寿那日再来接你。”
  舒意点头应好:“你把地址给我就可以。”
  梁嘉善没有勉强,又交代了一些琐事,舒意忽而发现,只有区区几天,他仿佛比她还了解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点点滴滴都在他的心里。
  她的心口忽然簇生一丝动容。
  “我原来想,至少得在那个男人回来当保镖之后再离开,但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毛病,至今还不出现,看来我得快点把精神科的医生朋友介绍给他了。”
  梁嘉善低眉浅笑,眼眸点漆般璀璨,就在这个蝉鸣的午日,他对舒意说,“小意,如果他一直不来,请你让我回到你身边。”
  “让我以哥哥的身份,保护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辜躺枪的七禅:K.O
  下章七禅要回来了!!!!!一定会有这个过程的,当七禅终于决定原谅命运的不公,却发现苦等数百年后的结果依旧不会改变时,他一定会陷入一个悲从中来的局面,无法再面对小姐,所以这两章只好先让嘉善攒攒好感啦。
  还有,其实这本书就是群戏啦,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线,我已经快成秃子了。
  你们如果有好用的洗发水,也可以推荐给我。
 
 
第34章 利刃
  “让我以哥哥的身份, 保护你吧。”
  -
  舒杨在二楼的阳台,听不清底下两个年轻人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得出小意有点难过, 嘉善在极力克制, 却也抵挡不住潮水般的湿润, 最终他急匆匆地同她告别, 驱车离去。
  只是分开几天就这么依依不舍,应该处得不错吧?舒杨是这么想的,却万万没想到晚上舒意就说了这么一番话。
  “妈妈,我不想和梁嘉善结婚。”
  舒杨惊讶万分:“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那你喜欢谁?”
  舒意无奈:“妈妈, 我一定要喜欢谁吗?”
  舒杨搞不清她的想法, 只是觉得梁嘉善确实不错, 哪怕芥蒂深到和梁家沾一点边就觉得恶心,她也还是愿意接纳梁嘉善, 足以证明他有绝对的说服力,可以让她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如果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不尝试和嘉善处一处?”
  舒意头疼:“那您就当作我有喜欢的人吧。”
  “是谁?”舒杨追问。
  舒意望着天花板,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她气恼他破坏了珍稀的桂树, 又气他大半夜骑在枝头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 更气他抱了她一句解释也没有就消失得不见踪影,气得把小人打跑,可一转身,那人又出现在面前, 晃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毫不知羞地讨打。
  她打也打不过,最后两眼一闭,咬着牙说:“没有谁,就是个鬼。”
  舒杨正色道:“小意,不要耍脾气,你之前的事妈妈还没跟你算账。”
  舒意马上变成鹌鹑。
  “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舒意小声说:“好奇。”
  舒杨略显轻蔑的眼神扫她一眼,缓缓道:“也是凑巧,一个老朋友找我,说他儿子想买章园陈列展上一幅画,奈何是个学生的毕业作品,学生的老师不肯割爱。老朋友没有办法,只好请我这个名画家去掌掌眼,给他儿子另挑一幅画。我想着你也毕业了,学了几年画总是没有进步,风格也不温不火的,顺道去找你老师聊聊,结果这不就撞到一起了吗?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手笔。”
  舒意学画,自小由她亲自传授,一笔一画都是她的影子。
  可这孩子不知是没有天赋还是心思不在,画人总是缺点神韵,画物总是七分相像,画景更是山水写意,几成印象派,她虽不甘心,大学也将她送去美术系,可她一点水花也翻不出来,她渐渐地也失去了信心,不再勉强,哪里想到这孩子居然藏拙!故意在她跟前收敛,装出一副笨拙的样子。
  看她老师扼腕叹息的样子,她当时满脑子都是立刻回到家好好抽她一顿。
  “我那个老朋友的儿子,你应该也认识,听说之前还和你一起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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