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有些理解自己之前为什么总觉得宿修宁像尊神像了。
神像是没有情绪的,它最是客观,人可以接近神像,神像也会看着人,偶尔可能还会聆听你的祈祷,满足你的愿望,但你永远无法勾起神像的情绪波动。
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他不是难以接近,而是接近也没有用。
她好像有些理解成了魔尊的玄玉道君是什么心情了。
喜欢上这样个人,辈子都看不到希望,到了最后,已经不奢望于看见他为儿女情长动心了,只希望能看到他丝半点的情绪波动就好,所以她想到了毁掉他的师门。
无意识地叹了口气,陆沉音听到自己的叹息声才发现自己好像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了,这么长时间视线直定在宿修宁身上,这实在太失礼。
她立刻挺直了脊背,收回视线恭顺道:“我明白了,多谢师父。”
他已经对她的道谢习以为常了,也不在意,只说:“我要取你的心头血了。”
陆沉音点头,闭上眼睛安静等待。宿修宁看着她,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着,明明在害怕,在紧张,但还是表现出非常淡定的模样。
他看了会,开始动手,陆沉音果然脸色白,险些痛呼出声。
她捂住胸口睁开眼,看到宿修宁挥动着三滴血让它们落入琉璃莲灯之。
“可是师父,我记得点魂灯本来该由掌门来做的。”
她突然提起这个,也没让宿修宁有任何反应,他很平淡地说:“你的情况特殊,未免他看出端倪,多来烦扰,便由为师来给你点。”
他站起身,长身玉立在剑架旁,将亮起耀眼光芒的魂灯放到太微剑旁边不远处。
“以后你的魂灯就放在为师这里。”他转头望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低徊幽雅道,“若你遭遇不测,倘若我还不曾飞升,必会为你聚三魂七魄,助你再入轮回修行。”
陆沉音慢慢站了起来。
她整理了下衣裙,望向宿修宁,轻声说:“师父,我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了。”
“什么?”
“是不甘。”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不甘——原来的陆沉音离开了,她现在就是全部的陆沉音,曾经属于那个灵魂的遭遇今后也属于她了,她的仇恨属于她,她的爱恨属于她,她的不甘更属于她。
两个灵魂的不甘,让陆沉音找到了她的道心。
她因不甘就死而进入青玄宗,也因不甘于现状而入道。
更因……
陆沉音静静地看了宿修宁会,慢慢低下了头。
她盯着地面上两人重叠在起的投影,忍不住在心里叹息,看来她很可能要让同门失望了。
她现在最不甘的,除了之前那些,还要再加上条——
不甘她的师父对她的好有尽头,不甘他终有日会飞升,而在那之前,除了师徒的责任,她恐怕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任何其他痕迹。
第八章
修真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想得少了,产生心魔的几率就会变低,修行的速度就越快。
可陆沉音偏偏选了条“不甘道”,她跟谁都不样,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清心寡欲。
宿修宁对此未置词,她这个师父过于淡漠的性格在这种时候还是挺讨喜的。至少她不需要听人劝她换个道。
引气入体对刚开始修炼的陆沉音来说是件颇为玄妙复杂的事。
她能感觉到周身灵气环绕,闭上眼睛跟着宿修宁的引导去“看”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各种灵气的颜色。悦耳沉静的声音徐徐在身侧教她如何将灵气引入丹田,她努力照做,丝不敢懈怠,但最开始还是不太容易成功。
她渐渐有些焦躁,但好在她很快就有所心得了,与她灵根接近的颜色开始缓缓凝聚在她丹田之内,她用意念守住自身,不知不觉便进入了之前很难进入的“入定”状态。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子里的明珠已经亮起来。
她竟然打坐打了这么久?
立刻看向身边,原以为宿修宁绝不会等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意外的是,她看见了他。
他盘膝而坐,闭着眼睛,双手结印,在她睁眼望过来的时候,慢慢睁开了眼睛。
“很好。”他称赞了句。
陆沉音耳根发热,抿唇说道:“师父直在这里陪我?”
宿修宁没否认:“你第次入定,为师守在这里,避免发生意外。”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个冷清疏淡的人,心思却又十分细腻,陆沉音心情有些复杂,她想着,她也就是占了他徒弟这样个得天独厚的身份,否则别说和他朝夕相处得他如此关怀了,恐怕她就是死在他旁边,他都不会多看两眼。
人生老病死,修士得道或陨落,每个都有每个的命数,他必然不会在意无关之人的“结果”如何。
回到自己房间,吃了颗辟谷丹,虽然不会觉得饿,但口腹之欲还是存在。
上青玄峰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她牙痒得很,就差去吃花了。倒也不是饿,只是想要进食的那种感觉。
第二天起来,陆沉音简单洗漱过后,便个人在房间里入定修行。最近她不需要卯时便去剑冢报道,她刚开始练气,宿修宁大概是想要她境界稳定些再更进步。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晌午十分,斜阳透过窗户投射进来,陆沉音眯了眯眼,正要坐起来,就收到了道传音符。
“陆师妹,打扰了,多日未见,不知可好?”传音符里是白檀的声音,“万象阁已将你的身份玉牌制好,你若有时间,可到我这里来拿。”
万象阁是青玄宗内主管弟子杂事的地方,陆沉音经此提醒才想起自己除了几套“校服”之外,并没有代表宗门弟子身份的玉牌。
她模糊记得白檀腰间总是挂着块精致漂亮的玉佩,想来那就是传说的身份玉牌了。
她手里没传音符,也还没学会怎么画,便不回复,打算直接过去。
简单收拾了下出了门,路过正殿时她犹豫了下,走之前似乎还是告诉师父声她要去哪儿比较好,她轻轻唤了声“师父”,以往这个时候门就应该已经开了,但今天没有。
难不成他不在?这样的话……考虑到自己只是去拿个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既然他不在,那她就直接去吧。
拿定注意,陆沉音个人下了青玄峰,她如今练气层,走起路来都比以前轻盈敏捷许多,刚来时慢吞吞走了个多时辰的路,今日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传送阵,又回头望了眼山峰之上,青玄峰是青玄宗内灵气最充盈的主峰,宿修宁的洞府建在青玄峰最高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它笼罩在层厚厚的云层之下,除了郁郁沉沉的树木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想要目视千里什么的,还是任重道远啊。
陆沉音转回头,走进传送阵,心里默念着玄灵道君所掌的紫霄峰,周身流光溢彩,不过眨眼的瞬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传送阵,出现在了紫霄峰下。
紫霄峰和青玄峰不同,这里是掌门玄灵道君的地盘,事务繁忙,来往门人众多,传送阵处还有人把守,陆沉音出现,对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青衣弟子便拦住了她。
“何人到此?”对方严肃地问。
陆沉音笑着说:“玄尘道君座下弟子陆沉音,来找白檀师兄拿东西的。”
青衣弟子听“玄尘道君”四个字就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来了句:“你就是传说的陆沉音?”
……她什么时候成了传说的人物了?
陆沉音笑容僵了僵,温声说道:“我的确是陆沉音,是白檀师兄传音让我来的,说是……”
“陆师妹。”
白檀的声音先响起,随后而来的便是他的人,他御剑而下,姿态雅致秀丽。
“你来了。”他嘴角微翘,朝青衣弟子点点头道,“这是陆师妹,以后过来无需阻拦。”
青衣弟子立刻收起自己失态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是,师叔。”
白檀不再看对方,打量了下陆沉音说:“几日不见,师妹已经练气层了。”
陆沉音问:“我这个速度会不会太慢了?”
“不会。”
白檀用手比了个方向,陆沉音了然地跟着他起离开,两人并肩同行,带着花香的风拂过面颊,紫霄峰的切都令人心旷神怡,比除了绿色便是白色的青玄峰要丰富多彩。
现在白檀领着陆沉音上山,也不需要像以前那么十分迁就她的步伐了,他莞尔说着:“你才修炼几天便已经是练气层,照这个速度,再有阵子不见,陆师妹怕是就要筑基了。”
陆沉音望着路边紫色的垂花说:“哪有师兄说得那么夸张。”
“你的灵根本就难得,还拜了玄尘师叔为师,修行必是日千里,我哪有夸张。”白檀路带着陆沉音上了紫霄峰顶,“那边是师父的洞府。”他指着最高的位置,陆沉音跟着看了眼,他又指了指不远处,“这是我的洞府,你今后若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白檀算是陆沉音的贵人了,当初若不是他,她也没机会到青玄宗来。她来了之后,已经让他帮了不少忙,可到现在都还没报答过他,以后哪里还好意思再来麻烦他?
陆沉音正要说什么,两个身青衣系着白色腰带的女子忽然从侧走来,其个个子矮些的陆沉音熟悉,是喜欢白檀的春岚,她之前没少吃对方白眼。
春岚看见陆沉音和白檀在起脸色就很不好看,她快步上来说:“白檀师叔,我和师姐等你许久了。”
白檀微微颔首:“什么事?”
春岚瞥了眼陆沉音,带着些撒娇意味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许久未见你,来看看你。”略顿,她回身挽住身侧高挑女子的手臂,笑眯眯道,“主要还是大师姐回来了,她有事找你和掌门师祖,我只是顺便跟着来的。”
“蒋师侄。”白檀和高挑女子打了个招呼。
蒋素澜矜持地朝白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放到陆沉音身上。
白檀见此,立刻转向陆沉音:“本想和你好好聊聊的,如今怕是不能了,这是万象阁为你制的身份玉牌,你收好。”
白檀将块雕刻着太极两仪的玉佩递给她,陆沉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玉佩央镂空刻着个“尘”字,想来这应该是取了宿修宁的道号。
戴上这块玉佩,今后无论走到哪里,别人大约都会知道她是谁的徒弟。
总觉得好像块免死金牌啊。
陆沉音心情复杂地将玉佩挂到腰间,还别说,这玉佩与她身白色衣裙特别合衬,她爱惜地轻抚了下,殊不知这样的姿态落在有的人眼,着实刺眼极了。
“这位就是陆师叔吗?”蒋素澜忽然道。
突然被提及,陆沉音下意识望了过去,蒋素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虽称她师叔,但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太友善。
陆沉音没什么情绪道:“蒋师侄。”
她是宿修宁的亲传弟子,和白檀的辈分是样的,便是四云长老来了也得称呼她声师妹。蒋素澜叫她和白檀师叔,说明她应该是四云长老某位的弟子。
果然,白檀很快充当介绍人道:“这位是素云长老的大弟子,蒋素澜。”他侧了侧身,用只有陆沉音听得见的声音道,“她是素云长老最疼爱的弟子,生母是飞仙门的门主。”
飞仙门,陆沉音从宿修宁给的堆玉简里了解过些,是如今的三大宗门之,蒋素澜既是飞仙门门主的女儿,怎么会拜入青玄宗门下?
陆沉音疑惑地看了眼白檀,白檀再次与她传音入耳:“她也是七十年前见过玄尘师叔面,长大后就想要拜入玄尘师叔门下,但那时师叔不想收徒,她又非要留在青玄宗不可,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拜入素云长老门下了。”
……啊,原来是师父的桃花债啊。
陆沉音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微妙,蒋素澜觉得她这是看不起她,娇惯脾气上来,语气便更差了:“听说陆师叔是本次入门大比的第,使了不少手段才将季师弟打败。”
这个季师弟,说得肯定就是季青临了。想起那个不过年十二的黑衣少年,陆沉音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她还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瞪大的黑眼睛,以及眼里的不可置信。
陆沉音不想在外惹事,所以哪怕蒋素澜有意勾起她“胜之不武”的那些话题,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朝白檀点点头道:“我出来时没跟师父打招呼,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师兄你快去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白檀自然不会阻拦她,只是静静看着她离开,倒是蒋素澜拦住了她。
“陆师叔不为此做个解释吗?”蒋素澜目光尖锐地盯着她,“陆师叔觉得自己是真的有资格拜入玄尘师祖名下吗?师叔知道大家对你都是怎么看的吗?”
饶是春岚不怎么喜欢陆沉音,听蒋素澜这样直白地提起敏感话题也有点紧张,她拉了拉蒋素澜的衣袖,蒋素澜扯回衣袖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前阵子我回了飞仙门趟,错过了入门大比,但从其他同门的讨论也不难想象出,陆师叔那天的发挥有多么精彩。”
她这个“精彩”肯定不是褒义的。陆沉音着实有些烦了,自从穿越到这里她就处处受限,被人排挤也罢,被人欺辱也好,都是家常便饭。
好不容易拜入宿修宁门下,本以为可以清清静静地修炼,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冷淡地盯着蒋素澜,蒋素澜不自觉后退步,可立刻又想起她如今不过练气层,自己都筑基大圆满了,何须怕她?
若真起了争执,以她飞仙门门主女儿的身份,以师父对她的喜爱,必然不会过多苛责她。
而且,她也没说错什么不是吗?
想到自己哀求了母亲许久才得以拜入青玄宗,努力了许多次都没能打动玄尘道君收自己为徒,为了留下来找机会多见他几面,她甚至放弃了回家,拜了素云长老为师,这么多年来与家人两地分隔,她多心酸啊。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陆沉音可以趁她不在宗门时拜入玄尘道君门下?